第21章
李枳緊閉上眼,抓着他的袖口露出的那截手腕,努力放松過電一樣酥麻的身體。他把未說完的那句“親幹淨”講出口,便不再出聲,微張着嘴,等待把自己壓在牆上的這人,一個一個慰撫唇間的斑駁疼痛。
由于風大,有些血跡已被吹得半幹,黏糊地印在李枳唇周各處雪白的皮膚上,要把它們清理幹淨,黃煜斐嘴上下了不少工夫。他慶幸自己經驗豐富,哪怕頭腦熱得發炸,動作仍能保持極溫柔的狀态,他不想再帶給懷中這個白兔一樣的小瘋子任何額外的疼痛。同時平日的親吻不曾觸及的部位——線條柔軟的人中、光潔細膩的唇下……這次都一寸一寸地碰到了。
而這些地方尚未被開發,呈現出一種生澀的敏感。李枳似乎是癢,又似乎是爽,每當觸及從未被舔弄過的皮膚,他整個人就會一抖一抖的,睫毛也随之發顫。壓抑的喘息中帶了點極低的嗚咽,臉上迅速暈起潮紅。這副出奇敏感的模樣,太過單純,也實在太過色情了。
“這裏舒服嗎?”黃煜斐邊吻邊說。
“舒服……好舒服。”李枳已經燙了。
“那,這裏呢?”
“也舒服……”李枳悄悄低笑,“它們本來,是疼,哥弄得,是癢,也是……麻。”
“哪樣比較爽?喜歡疼還是癢?”
“都爽,但是……”李枳含混不清,“你弄的時候,我就,不想再要疼了。”
黃煜斐眉眼中含了笑意——他逐寸将李枳的唇邊親遍,接着注視他透着血絲的單薄眼皮,注視他睫毛下的陰影,注視他的鼻梁,注視他左眼下方三顆連綴的小痣。
當然也注視李枳濕漉漉的白淨唇周,以及鮮紅卻不帶血跡的唇瓣——這是他自己的成果。
“親幹淨了,”他直起腰,垂着眼睛問,“接下來我該怎麽做?”
李枳緩緩睜開雙目,眼神正撞上黃煜斐的,有一瞬間的失神。他旋即腼腆地彎起眼睛,擡手把黃煜斐往自己身上勾了回來,轉身反摁在牆上。
“哥你太壞了,”他哧哧笑,“當然是繼續親啊。嘴上沾得紅紅的,我也給你,親幹淨。”
他上瘾了,他知道,他也知道。那個吻壓上來,是綿長的,是動情的,卻不溫柔——當血的甜腥氣味在兩人唇齒間流動,李枳似乎是受了什麽刺激,用他那虎牙抵着黃煜斐的下唇,鈍鈍地咬。黃煜斐多數時候就任他去了,他選擇迎合李枳毫無章法的肆意妄為,事實上這種刺激并不讨厭。
只有當李枳搗亂得過了分了,他才會懲罰似的避開他的傷口啃回去。那人就立刻服了軟,糯糯地輕吮剛才他使勁啃了的地方,像是在說:“哎呀,你疼啦?對不起,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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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煜斐是疼也沒轍,不疼也沒轍,他想:誰叫這人就是可愛啊。
看見李枳身後有個叼着煙的黃毛青年驚慌走過,黃煜斐沒有驚動李枳,只是享受着懷中這人像小動物一樣專心的舔舐,同時沒來由地用眼睛沖那無辜路人冷冷地笑。好像在說:看見沒有,這是我的。
親着親着,李枳忽然放開他,頗為嚴肅道:“哥,我好像硬了。”
黃煜斐摸了摸他的眼角,想,我早就硬了。他咬了李枳下巴一口,道:“我也是。”
李枳踮腳湊近他耳邊,神神秘秘地問:“哎,我問你個事兒,是不是想上了我啊。”
黃煜斐一愣,道:“這麽明顯嗎?”
李枳樂:“我又不是傻子,早晚的事,想上就上,哥你別慫。”
他又拽着黃煜斐往幾步遠的自家門口走,喃喃道:“我們回家去,我們鎖門,然後上床。”
黃煜斐站原地巋然不動,還把人給拉了回來。
“不急。”他倒是義正辭嚴。
李枳做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瞪圓了眼睛笑他:“什麽啊,這麽君子,是不是發着燒擔心搞不定我?我會配合你的,我看片學過了。我還看了幾本耽美肉文呢。”
黃煜斐閉口不語,警告自己冷靜。他不知從哪看過“上床太快容易分手”的說法,雖然心裏不屑,覺得是無稽之談,可多少次三個月不到就分手的滑稽經歷告訴他,上床太快就是會磨鈍人的感情。即便那些雙方都不怎麽真誠的戀愛完全不能和李枳這段相提并論,但他還是想避免這種詛咒。
況且,确認關系剛兩個月,就把十幾歲的小男生騙上床去,這好像也有點變态。更何況李枳還是他那麽珍惜的夢中情人——至少也要堅持到這家夥滿二十歲吧?他甚至已經訂好李枳生日當天晚上的酒店了,足以鋪滿後備箱和房間的保加利亞玫瑰,也會在三月底準時給他空運過來。
所以,在這之前,他要控住局面,不能做到最後一步。
黃煜斐比誰都清楚,今天只要踏進這個門,那結局一定是失控。而且發着低燒,加上他已經兩年多沒再跟誰睡過了,也擔心自己發揮不出正常水平。
李枳哪知道他這些心思,拽着他問:“傻啦?再不答應,我就軟了!”
這副模樣對黃煜斐來說無疑又是一種刺激,他暗暗跟自己說:你想當禽獸嗎,你不想,你想留遺憾嗎,你更不想。然後一本正經道:“這種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地來,我都計劃好了,只是現在還沒有到那一步。”
李枳被他逗笑了,意味深長地望着他:“我的天,這都什麽道理啊,那黃大神仙,您能告訴我現在到哪一步了嗎?擁抱是到了,親吻也到了,下一步……我幫您用手弄?還是口交?手還好,但口我沒準,沒試過,而且我有兩顆牙太尖了,現在嘴巴也有點疼。”
黃煜斐捂住眼睛:“……小橘突然這樣,我有點受不住。”
李枳似乎找到了逗他的法子,然後就樂此不疲了,他得意道:“受什麽受?哥不做1號嗎?唉,我現在已經軟了,今天不做就不做吧,看把你給吓成啥樣了。”
黃煜斐想:你這家夥知道男人之間做愛的真實狀況嗎,臉羞得這麽紅,眼神躲躲閃閃,明顯自己心裏也什麽沒底,還硬要壯着膽子說這些大話,萬幸我是個好人,不然你就慘了。
李枳見他不語,當然不甘心:“快說,我們下面要做哪一步。”
黃煜斐從口袋裏拽出兩個新的口罩,分別給李枳和自己戴上,解釋道:“第一步,把嘴巴保護好,不要讓傷口被風吹到。”
李枳蹭了蹭他的手掌:“第二步呢?”
“先答應我,以後不許再把自己咬成這樣。你那幾顆小牙确實很猛。”
李枳撩起眼皮看他:“這得看哥的表現,我心情一不好,就會想起這個老愛好。還沒說第二步是什麽呢?”
黃煜斐拉上自己的羽絨服拉鏈,又将李枳的厚夾克拉鏈拉到最頂,還把自己圍巾取下來給李枳嚴嚴實實地裹上。他牽住李枳的手,十指相扣:“第二步是,一起去吃些暖和的東西,再去取吉他。”
李枳低着頭樂:“哦?上回我去簽約,謝明夷說我哥變成了個純情仔,我現在總算信了。”
“他還同你講什麽了?”
“沒什麽呀。”
“真的?”
“嗯……哥你得答應我,以後不把我推開,也不騙我,我才告訴你。”
“我答應你,小橘。”黃煜斐說完就有點無措,像是不知該如何證明決心似的。
“成,那我可就信了啊,我一直信!”李枳眨眨眼,“你發小其實也沒說什麽別的,就說你迷戀我,還說你帥,說你特別特別好。”
黃煜斐笑:“他不會這樣講的。”
畢竟那是前幾天還打電話教育他“做慣了渣男想改不容易”的家夥啊。
卻見李枳往他肩頭靠了靠,小聲道:“迷戀是他說的,剩下兩個,是我說的,有意見?”
李枳所說的熟人,住在西山腳下的一座平樸小院裏。院裏種了幾畦辣椒和白菜,晾曬的被單間挂了大大小小十多個鐵藝鳥籠,他們推門進去,十多只油亮的八哥就開始“你好你好”地叫,此起彼伏的。
頗有一種鬧中取靜的意味。
“怎麽樣,我就說是高人吧。”李枳湊在黃煜斐耳邊小聲道,又沖着裏面喊了聲“老師”。緊接着,一個腿上蓋毛毯的中年男人就推着自己的輪椅,緩緩從平房內滑了出來。
這人五十來歲,陰沉清癯,眉宇間盡是淡然,但一雙過于精亮鋒銳的眼睛則表明,他年輕時絕不是如今這樣的情狀。
李枳摘下口罩鞠躬:“老師好。”
男人微笑道:“小枳來了?兩把琴都在裏屋擺着,你去試試看。”
李枳笑笑,抓住黃煜斐的手說:“不急,先給您介紹一下,他是我男朋友,姓黃。他也是搖滾音樂愛好者,家裏有一堆我都沒聽過的老碟。”
黃煜斐也摘下口罩,颔首道:“您好。”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還是那種冷淡神色,說出的話倒是挺熱乎:“喜歡音樂啊……我這小徒弟平時不怎麽願意給我介紹同齡人的,現在看來是找到個好孩子?我放心了,哈哈。”
李枳臉紅撲撲的,轉臉對黃煜斐說:“我師父就喜歡音樂愛好者,聽搖滾的在他這兒都是大好人,當然哥本身也是大好人。”
男人擺手打斷:“成了成了,快進去試試你那兩把寶貝,老師可是伺候了它們一整天,電吉他太難搞了。黃先生在外面留一下,和我聊聊。”
李枳一愣,還是聽話地往裏屋走去,他一邊說着“師父您別老逗他,他是港澳同胞普通話不好”,一邊回頭,正看見黃煜斐笑吟吟地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很自信嘛,他想,老黃啊老黃,你這種游刃有餘的模樣,怎麽就這麽迷人呢?
這邊黃煜斐倒是先人一步開始了談話:“您是李枳的吉他老師?”
男人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走近些:“是啊,從小教到大的。他爸爸以前在後海開飯館,我們樂隊沒錢吃飯聚餐,都是老李仗義請客。那時候年輕嘛,幾個人聚在一起,羊肉都是一鍋一鍋地吃,從沒見那家夥心疼過。”
聽到樂隊,黃煜斐心裏那點猜想已經差不多能确認了,他先前就覺得這人眼熟。
“烏鵲樂隊,”他脫口而出,“您是萬裏老師?”
“哈哈,”男人爽朗地笑了,“早解散了,想不到黃先生知道我們?”
黃煜斐微笑:“九十年代,北京起家的烏鵲樂隊算得上本土搖滾發展的一個裏程碑吧。萬老師早期的聲音實驗作品我也欣賞過,非常超前大膽。”
萬裏擡眉看他:“是因為小枳?黃先生不是港澳人嗎,了解這麽多北京土搖,為了迎合他的愛好吧?”
黃煜斐把目光從和他對視的八哥身上移開,回看向萬裏,認真道:“最初喜歡搖滾的确有他的原因,但後來自己研究也發現,這些東西本身就很有趣。當然不只是北京本土的,其他流派的搖滾樂也都值得了解,比如李枳最喜歡的盯鞋 ,我現在有空不聽幾首也會難受。”
“不錯,”萬裏拿手杖撥了撥頭頂的鳥籠,感慨道,“還真是一浪更比一浪高,李枳是個好苗子,眼看着就要長成大樹啦。這麽小就做主音,還是接別人班新加進樂隊裏的,開始我還有點不放心他,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
“有您做老師也不奇怪。”
“哈哈,黃先生不用跟我這兒客套。說是老師也慚愧,我只不過偶爾點撥一下,沒有小枳自己的天賦和專心致志,是不會有今天的。”
黃煜斐點了點頭。
李枳的專注是他從四年前就注意到的。也正是這種極富感染力的專注,不講道理地一步步攫住他,讓他越陷越深。
萬裏又道:“既然是我徒弟他對象,今天也跟黃先生聊點心裏話。李枳是個純粹的孩子,怎麽說呢,經不起折騰,但确實有才。你看他随随便便寫的那些個小曲兒,真就像是從他手裏自然而然流出來的,不用過腦子,就是帶靈氣。還有小時候練琴練到手指起血泡,他也不知道停,照樣開開心心地彈。不是為了做出一種刻苦樣子,也不是在通過意志強迫自己,怎麽說,可能對他而言,彈琴的快樂足以蓋過手疼的痛苦。人家天生就是吃這口飯的料,我這個老家夥也理解不了啊。”
“您是說他有股‘瘋勁兒’。”
萬裏贊許:“貼切。黃先生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兩個多月。”
“兩個月就到這種地步?看得出黃先生對他很了解,他也很喜歡你。這孩子其實從小就挺封閉的,不太和人交流,後來又遇到不少倒黴事兒,就更悶着不往外露了。現在能和人走這麽近,我很替他高興呢。”
黃煜斐側耳聽着屋內傳來的,李枳試琴的掃弦聲,輕聲道:“在一起之前,也可以事先喜歡很久。但我對他還不夠了解。”
“哦?他很好概括,單純,不懂什麽世事,非常自傲同時又自怯,對在意的喜歡敏感地想很多,還有剛才說的,他瘋。搞音樂的都有點瘋不是嗎?”
黃煜斐笑了笑:“其實我不認為這叫瘋。叫狂比較合适。”
萬裏也笑:“也對,需要分人。這孩子其實真挺堅強的,在乎的東西也少,跟野草似的。再低谷他也能自己好好活下去。仔細想想,他好像統共也就在我面前哭過兩次?還都是年歲挺大的時候哭的,小時候每天神游天外,倔得很,根本不懂難過。”
“老師方便告訴我哪兩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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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先生很好奇?不知道小枳有沒有在你面前哭過呀。”
黃煜斐微笑不語。
萬裏似乎陷入了遙遠回憶,眼神空空的:“第一次……應該是14年秋天吧,他那會兒剛剛高三,被同學發現性取向了,就被排擠。正巧他爸爸前兩年染上賭瘾,在北京不過瘾還跑到澳門去,一下子不着家,還給老婆孩子留了一屁股債。好長一段時間,天天有這邊的混混在他家門口堵着要錢,潑紅漆堆垃圾之類的事情也都時有發生。你知道的,遇上那種地頭蛇民警也起不了什麽作用。”
黃煜斐一聽到賭博,臉色就微微變了變。
萬裏瞥了他一眼,繼續道:“他本來打算出國,特別使勁地學習,雅思考了7.5分,他想去英國學作曲,這樣一來不是全部打水漂了嗎?人家音樂學院的老師都給他發郵件邀請了,可他沒錢,還因為那個纏着他的男的去他校門口鬧,把同性戀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他那高中也不肯給他好好寫評定信。這麽一小夥子,被讨債的欺負都不帶落淚的,自己跑到學校天臺打電話給我,嚎啕大哭,說如果世界上沒有人類這種東西就好了,說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不過最後也沒往下跳,把事兒給想明白,下樓回家做飯去了。所以我說他堅強。”
黃煜斐臉上的和煦早已消失:“那個男的是叫張碩?”
萬裏挑眉:“原來你知道。說來也巧,菩薩果樂隊前吉他手嘛,技術不錯人也大膽,當時業內都挺看好他的。小枳以前經常去現場當志願者,因為可以免費看別人是怎麽彈琴的,可能就那麽認識了。他那會兒才17歲,還什麽都不懂呢,也怪我沒攔着他。這第二次哭,更和這張碩脫不開關系了。”
黃煜斐面無表情:“怎麽說?”
萬裏又拿手杖戳了戳地裏的白菜:“他一直纏着小枳,最後沒轍,我徒弟幹脆住校躲着。後來開學不是九月嗎,沒跳成樓,小枳決定高三好好學習準備高考。結果沒隔一兩個月,深秋吧,張碩不見人影了,後來才知道那小子在老家有個相好,回去結婚了。這叫啥,折騰得人家沒好日子過,結果自己拍屁股逍遙了。”
黃煜斐只是冷笑。
“黃先生應該也了解,李枳屬于喜歡憋着股勁兒撞南牆的那種人,特軸。後來放寒假,大過年的他買了張硬座就追着張碩去了內蒙,結果年三十晚上一身亂傷地回來了。他大臂有個文身,回北京之後,大半夜自己拿着刀子,把那塊肉給剜下來,疼暈了被他媽媽發現,給送去了醫院。這些也是我後來去看他才知道的,中間發生的事他自己也不肯細說,就跟那兒一抽一抽地哭——”
停頓了足有半分鐘,萬裏才繼續道:“我就問他,你喜歡張碩嗎,他說不喜歡,說他早就看清了,那個人一開始裝出個人樣往自己身邊湊,只是為了睡他,死活睡不到,那就打他,他覺得很惡心,但甩不開。我又問,你都躲學校住了,那東西走了還算清淨,追他幹嘛呀,追去知道會是這後果嗎,他說知道,但必須報仇,不是為了挽回,是為了讓張碩付出代價,不能好人活不長賴人存千年。他又說他輸了,問我他憑什麽會輸。”
黃煜斐幽幽地盯着萬裏。
萬裏撞上他令人膽寒的眼神,沉聲道:“耐心聽我說完,後來他們主唱,就是那個小宋告訴我說,他和張碩從春天開始在一塊,到夏天,小枳胳膊腿還有臉上就老有傷,可他就是不肯說是誰幹的……小宋也是後來才知道,把張碩教訓了幾頓。我當時就驚了,你說苦不苦?小宋也不懂他。他忍着是因為覺得沒人能幫自己,他老爹老娘,他老師同學,全指望不上。所以報仇輸了才那麽不甘心。真不知道還有誰家孩子是這麽長大的,要怪他心眼太死,怪他糟踐自己,真舍得怪嗎。只能怪別人,怪他沒遇上貴人。”
黃煜斐不知什麽時候眼眶紅了,他抿着嘴不說話,倒把萬裏吓了一跳:“哎差不多得了,看看你們這些年輕人,我還以為黃先生是個成熟的可靠分子呢。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以前也擔心小枳會過不去這些坎兒,但你看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因為什麽意外沒考理綜,也不複讀,直接去頂了張碩的位子,往臺上一站根本不帶露怯。菩薩果當時都鬧得半死不活了,他過去當主音,又站場又寫歌的,就這麽挺過來了,現在演出也是有不少人熬夜搶票的吧。”
“他很優秀。”
“确實,這确實讓我吃了一驚。現在他又甜甜蜜蜜地帶男朋友來見老師,又讓我吃一驚。”
“他也很勇敢。”
萬裏笑起來,臉上積起一堆褶子:“就是烈呗。我這小徒弟現在是想開始新生活了吧,上周來找我送琴,精神狀态都比以前好了很多。黃先生,你好像是他的新生活呢。”
黃煜斐則垂睫微笑,低頭看自己的影子。哈出的白氣在眼前騰空,消散。
他說:“确實,我是的。”
又道:“賴人存不了千年。”
不多久,屋內傳來李枳的喊聲:“哥,過來幫我搬琴!這琴盒死沉死沉的!”
萬裏示意黃煜斐不用管自己。他眼見那人疾步過去,再和李枳一人背着一把吉他,手牽着手地出來,心裏想:以前每次都一個人扛着倆大琴盒,從地鐵站走過來也不肯叫人幫忙的倔小子跑哪兒去了?
愛情啊,年少啊,靈光乍現啊,這照人的一切……當然還有某些苦與痛。萬裏是什麽都看過了。
摸着自己的病腿,淡淡地笑着和兩人揮手道別,看着小院的朱門又一次緊閉,他吹口哨逗了逗鳥,轉着輪椅兀自回了房間。萬裏注視塞了滿櫃的唱碟、挂在牆上的照片、倚在牆角的老電箱琴,在這激情散盡的寒冷冬日裏緩緩地回憶起自己的青蔥歲月來。
上地鐵前兩人去了趟便利店。李枳買煙,又被櫃臺大媽懷疑地掃視半天,好像盼着從他外套領口看到裏面的校服似的。最後掃得他發煩,只好戴上口罩作出一副“你管得着嗎”的冥頑樣子。黃煜斐則買了兩罐熱的黑咖啡,還有一支潤唇膏。
李枳裝作沒看見,和他并排走在地下通道裏,皺着眉頭啜飲完全沒有甜味的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結果剛一上車就被黃煜斐堵在了車廂角落。那人拽着他口罩的耳挂,定定地看着他,擰開潤唇膏的蓋子,柔緩地往他嘴唇上塗抹。
“如果我不在,小橘會怎樣處理傷口?等它自己長好嗎?”黃煜斐一字一字地說,全然不顧車廂裏其他人的目光,仿佛全世界只能看見眼前一個人。
李枳配合地張開嘴,好讓靠裏的傷口也被顧及到。他說:“可能吧。自己長得也很快啊。”
黃煜斐勾住他下巴,往上擡了擡,查看唇下的傷口。好像害怕一使勁就會把那塊白滑皮膚給按上紅印,動作輕得不能再輕。
他聽見李枳又漫不經心地說:“我以前一個人待着,嘴巴壞不壞也無所謂,反正彈琴又用不上嘴,飯的話,也不用頓頓吃,就算吃,也不是很疼。”
說這話時他還是那個樣子,滿不在乎,也不去怪罪誰。他只笑,笑得不開心,卻還是笑。讓人覺得他對什麽人或物都不抱任何期待。
“其實你不用一直笑的,”黃煜斐道,“嘴巴變成這個樣子,還咧着笑,很詭異啊。”
“不笑的話,哥要我哭嗎?為啥哭啊,那不是顯得更慘了,像鬼似的。”
“不是說這件事。是說任何時候你在我這裏,都可以随便哭,不用勉強自己。”
“我在哥面前哭得還少嗎?說得我都不敢笑了。”
“開心的時候當然要笑,難過的時候,也請小橘真實地哭出來。”
李枳彎起眼睛:“我現在就是在真實地笑。”
他承認自己這兩年經常因為各種詭異的理由發笑:憤怒、傷心、嘲諷、無措……他冷笑,他假笑,并非看不見這生活的痛楚,反而因為看得太清,所以不敢想象沒了這些嬉笑,剩下的半截日子會有多苦。
于是,一旦有淚要往下掉了,他就提醒自己,你該咧開嘴笑一下,然後覺得自己無比的神經質。他甚至發過不在人前痛哭的毒誓,挨打,挨罵,再孤單,他沒哭。盡管在遇上黃煜斐之後,這誓言就迅速變成搞笑的了。
然而此刻确實是不同的——他雙眼含笑,注視着黃煜斐,傷痕淩亂的嘴微張着,雛鳥一樣等待被橄榄味的膏體均勻滋潤,其他的什麽都不去注意。
是真的在笑,單純地笑。
這就好比對世人宣稱,他在這個專心對付他嘴巴的男人面前,是願意表露出不同的姿态的。
黃煜斐斷斷續續地塗遍了他上下兩瓣嘴唇,道:“我啊,以後不會讓你一個人了。永遠不。”
李枳滿意地抿了抿嘴,似乎對這種油潤的感覺很是喜歡,又似乎是聽到了舒心的話。他往上提了提琴盒背帶,問:“怎麽又海誓山盟,剛才老師到底跟哥說什麽了?”
地鐵列車似乎在減速拐彎,發出巨大的呼嘯聲,黃煜斐說:“他要我珍惜你。”
李枳眨眼:“老師說不出這種話。”
“你應該相信我。總體就是這個意思。”
“那你現在是……下定決心按他說的做了?”
“決心是我自己早就下好的。”
李枳點頭:“這麽堅決。”
“這不是需要別人提醒的事情啊。”
“那……過兩天到下周,我要去給同行做熱場,就是他們開演之前我先跟別的熱場嘉賓配合着調動觀衆氣氛,哥能去看我嗎?”
黃煜斐眼神變得有點奇怪:“我怎麽可能不去。”
李枳眼睛亮了:“那我可要好好露兩手,畢竟你也很久沒看我現場了吧?雖然我大概只用彈半小時。他們賺了,他們得感謝你。”
黃煜斐點了點頭:“我也賺了。不過,我們應該先考慮考慮明天做什麽。”
“明天?”
黃煜斐笑:“情人節呀。”
李枳愣了愣。關于這事兒,他以前構想過,但他又很快忘了——剛剛才意識到這将是他第一次有人陪着過情人節。
他也笑:“我最近過得跟做夢一樣,早上醒來,就想,都是幻覺吧,然後看到哥在我睡着之後發的新消息,就回過神來,哦原來是真的。但有時候,你一大活人明明就在我面前,我還是會忍不住想,會不會此時此刻,這個地點,這個家夥,也全是我的幻覺呢?”
“小橘經常有些奇怪的想法。”
“哈哈,是啊。”
“就算是幻覺,我也是最真實的。哲學上無法嚴格證明物質的真實存在,只能把客觀實在定義為物質。但事實上,只要确認對方是相對而言最真實的,也就足夠了。”
李枳道:“最真實嗎?我不懂高深哲學,只是覺得日子太好,好得不真實。我一見你,就恍恍惚惚的,往天上飄。”
黃煜斐眼神忽然變得極為柔軟,他輕聲道:“說說看,有多好?”
李枳想了想,道:“嗯……和你在一起之後就好比,如果把我現在的開心堆起來,再跟之前二十年的開心分別放在天平的兩邊,那現在的開心一定會沉到地上,把天平都快掀翻了。”
黃煜斐捉住他的手:“那就再加一點,直接在地上砸一個洞。”
李枳嘴上說着“哥你沒救了”,心裏卻正像他說的,又多了些開心的籌碼。如果都是沒救的人,在一起的話,會一直一直幸福的吧。他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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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急着打張碩,老黃替你們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