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近些日子五軍營裏浮躁之氣頓起,概是因為比武之日就在眼前,士兵們多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偶爾會有挑釁之事發生,但在軍營中私下鬥毆是要被趕出軍營遣送回鄉的,因此也都是言語上吵幾句,然後相約比武場上見。
離比武還有最後的兩日,在楚北渚的指點下,千戶所中的幾人也有了突飛猛進的提升,看上去已經勝券在握。
午時依舊是放飯時間,楚北渚與自己千戶所一些士兵已經熟悉起來,他們也更加願意接納楚北渚,所以午膳時間也定要拉着楚北渚一起吃。
楚北渚端着碗和他們圍坐在一處,這裏的人可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講究,大家圍在一起操着天南海北的方言插科打诨。
最開始的時候,楚北渚對這樣的相處方式十分不适應,所有人說話都是直來直去的,從不打機鋒,也不話裏有話,但經過了一個月,他反而覺得這樣的生活竟然還不錯。
軍隊裏吃飯都很快,風卷殘雲一樣一盞茶的工夫就能解決掉一碗飯,衆人剛吃個半飽,突然從遠處傳來了“咚咚咚”的聲音。
這聲音十分沉悶,但聲勢浩大,像是從天上傳來的,又像是要敲到人的心裏去,這鼓聲是楚北渚從沒聽過的,但旁邊有人反應過來:“這是戰鼓!”
呂禾盛面色大變,站出來吼道:“所有百戶領兵,全體集合!快!都跑起來!”
楚北渚雖然沒聽過這個鼓聲,但也知道戰鼓是什麽意思,他見呂禾盛很快集合好部隊,便領着人朝着五軍營的大校場趕過去。
戰鼓響起,全軍立即集合,不論當下在做什麽,需馬上到校場集合,聽候指令。
楚北渚領着人來到校場時,站在點兵臺上的竟然是趙景祁,他身邊是楊庭安。
見人集齊了,楊庭安站在點兵臺上朝着下方喊道:“金人進犯塞北邊境,視我大梁國威于不顧,置陛下天威于不存,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我五軍營戰士要誓死保衛大梁疆土。分毫必争!寸土不讓!保家衛國!”
“保家衛國!”上萬名士兵整齊劃一的喊道,楚北渚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要打仗了。
楚北渚看向身邊的人,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在熱血沸騰地喊着,楚北渚不禁有些疑惑,他們不怕嗎?
現在在這裏高喊的人,有很多可能再也回不來了,他們會将鮮血灑在塞北的疆土上,甚至将自己的屍身也留在那裏,變成數年年後滋養當地作物的肥料,但他們中竟沒有幾個人在害怕,大家都已經被熱血沖昏了頭腦。
趙景祁又做了一會兒動員,便将部隊暫時解散,大家各自回去整理行囊,穿戴好铠甲兵器,兩個時辰後大軍正式開拔。
趁着衆人散去的空當,楚北渚跑到了趙景祁面前。
“我正讓人找你呢!陛下要見你。”趙景祁比楚北渚還着急。
“我現在進宮?”楚北渚拉住趙景祁問。
趙景祁點頭道:“快進宮吧,陛下特意囑咐讓你進宮一趟,我還要去神機營,先走一步。”趙景祁扔下話就跑了,他作為三大營統帥,自然要都去上一遍。
楚北渚在人群中找到了呂禾盛。
“千戶大人您也快回去收拾吧。”呂禾盛臉上是難得一見的焦急。
“我出去一趟,争取按時回來,若是沒能回來也會去趕你們,到時你帶着人先集合。”
“您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呂禾盛被人群擁擠着往前走,抻着脖子對楚北渚喊道。
趙景祁說是已經為他備好了馬,楚北渚來到騎兵營牽了馬,快馬加鞭往皇宮裏趕去。
楚北渚持有盛衡特賜的令牌,因此在晏清宮前不需等候,他進到晏清宮時,聽到盛衡正在裏面和大臣議事,盛衡的語氣還算平靜,楚北渚在屋外能聽到一星半點。
裏面的大臣大概是戶部的,盛衡對他們說:“今年除受災免稅地區之外,其餘稅賦減免一概取消,同時追加征收戰時稅,按照百一比例征壯年男性兵役,各地直接送往塞北。”
戶部的官員一一應下了,盛衡又囑咐了幾句才放人離開。
殿門被從裏面拉開,楚北渚走了進去,聽見盛衡在跟崔安海說:“讓兵部尚書和一位侍郎進宮來住,讓柳無意親自安排飛龍衛押送糧草,飛龍衛之外的人,誰也不能經手。”
崔安海出去傳旨之後,殿內只剩下了盛衡和楚北渚兩人。
盛衡的神色尚好,并不十分焦慮,見到楚北渚走進來,他招招手讓楚北渚走近一些。
“子樞……”楚北渚有些擔憂,但凡有戰事,百姓擔憂,文官擔憂,武将擔憂,但帝王卻要将他們的擔憂集合起來。
盛衡拉過楚北渚的手:“這次出兵聲勢浩大,将五軍營和神機營全都派出去了,只留下三千營拱衛京城,是因為我們最怕的事發生了,金人已經拿下了旅安城。”
楚北渚瞪大了雙眼:“旅安城?可是關口外的最後一道屏障。”
盛衡點點頭:“沒錯,那旅安城的知州見金人逼近竟是棄城逃跑,現在金人馬上逼近臨闾關,突破了臨闾關便是中原。我對景祁說的是,拼死守住臨闾關進而将旅安城奪回來,若是能乘勝追擊最好,若不能也不強求。”
楚北渚沒想到現在形勢竟然如此嚴峻,顯然這些沒有和士兵們說,也是怕軍心動搖。
“我本是不想讓你去的。”盛衡說道,“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的想法。”
楚北渚沒有絲毫猶豫:“我自然是要去,平日裏我也算是五軍營一員,總不能開戰時就當了逃兵。”
盛衡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那你要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逞能,依你的武功自保定是沒有問題的,而且這場戰事實則沒那麽嚴酷,我懷疑金人是受了白蓮教餘孽的煽動才決定出兵,因此金軍的實力不至于一舉将臨闾關那下,只要關口守住,其餘都不是問題。”
“放心,就算是為了子樞,我也不會逞能的。”楚北渚低聲勸道他。
盛衡面上裝出平靜的樣子,但心口一陣陣絞痛,他從沒想過有這樣一天,他竟要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愛人上戰場,這一去便是生死由命,任誰有再強的武功,也不敢說一定能毫發無傷。
但楚北渚又是這麽堅定,堅定地讓盛衡沒辦法拒絕他,盛衡理智中知道,楚北渚不能當一個逃兵,但這是他的愛人,甚至就在昨日他還在異想天開地認為自己是不是能立他為後。
楚北渚湊近了一點,蜻蜓點水地輕吻了一下盛衡的嘴唇:“子樞,等我回來。”
盛衡緊緊地抱住楚北渚,加深了這個吻,耳鬓厮磨間,楚北渚聽到盛衡說:“你一定一定一定要平安回來。”
楚北渚快馬加鞭去追趕已經開拔的五軍營,但因為五軍營多是步兵,因此速度不快,不過一段時間他就趕上了部隊。
按照規制,步兵營中千戶和副千戶每人可配備一匹馬,千戶以下則均要不行,但步兵營中并不教騎術,再加上很多人進入軍營之前家境并不好,因此很多千戶其實不會騎馬,遇到這種情況,再牽着一匹馬便是累贅了,而且戰時馬匹吃緊,自然不會給人這樣浪費,所以浩浩蕩蕩的幾萬步兵中,騎着馬的人屈指可數。
呂禾盛就不會騎馬,他是農家子弟,像他一樣的農人,家裏有頭牛就算是謝天謝地了,他從小到大連馬身子都沒摸過,更何談騎馬。
千戶所是按照序號排布的,因此楚北渚順着數過去就能找到自己的兵。呂禾盛走着走着就聽見一聲嘶鳴,他轉頭一看,只見楚北渚正打馬疾馳,到了跟前,用力一勒缰繩,那馬吃緊,前蹄擡起,楚北渚就勢從馬上跳了下來。
楚北渚落到地上時很輕,衣襟先是飄起,又輕輕地落下。這一串動作行雲流水,顯然楚北渚不僅僅是會騎馬,更是騎術了得。
“千戶大人,您回來了。”
楚北渚擅自離開營地這件事,楊庭安知道,但他同時也知道楚北渚是去了哪裏;兩個佥事也知道,但他們知道楚北渚的身份,因此他在行軍路上趕了上來,竟沒人置喙,其他的千戶更是裝作沒看見。
隊伍雖是在急行軍,但是因為都是步行,所以走得也不快,楚北渚也不騎馬了,而是牽着馬跟着隊伍走。
“大人,您要不上馬吧,今日可還要走兩個時辰呢,您腿上還有傷。”
“沒關系,”楚北渚拒絕了,“今日一共也沒走多少,沒問題的。”
楚北渚方才聽盛衡說了一通當前的局勢,五軍營的騎兵營已經快馬加鞭地趕去了臨闾關,同時遼東的騎兵從關外回援,還有燕京衛所的精騎兵也就近趕了過去,這些零零總總加起來能有十萬人,這三支軍隊又都是大梁的精兵,因此在臨闾關守兩天沒什麽問題。
第二撥軍隊就是五千營和神機營的步兵,以及北方各地衛所的兵,這些加起來能有五十萬人,這場仗主要是靠着六十多萬人來打。
最後的便是臨時征集的兵役,按照盛衡的百一征兵數量,全大梁境內能征集兩百多萬的援兵,但這些人沒訓練過,甚至連長矛都不會用,因此到了戰場上也不會面對面和金軍對上,他們做的一般是留在後方修築防禦工事,或者站在城牆上往下潑熱水之類的活。
趙景祁已經先行跟着騎兵去往了前線,按照安排,這第一波軍隊是不會用來攻城的,這些人是培養出來的精兵,自然不能在攻城中當炮灰,因此恐怕楚北渚他們到了之後就要開始回攻旅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