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二天晨起,楚北渚就出宮去往大理寺,一出宮門,便有大理寺的官員在等候,來的是大理寺的一名六品寺正,見到楚北渚是恭恭敬敬行禮:“楚大俠,在下大理寺寺正陳揚,奉大理寺卿齊大人之命特來等候。”
這人的身後還跟着一駕馬車,楚北渚向他回了一禮便先後上了車。
在車上陳揚給楚北渚講了一下具體的情況。
“楚大俠,今日請您前去主要是辨認一下白蓮教的人,據說您在一個村子中見到了一批白蓮教教衆,因此請您看看,哪些是見過的。”
楚北渚點點頭:“可以。”
陳揚原本見楚北渚面無表情,尚有些害怕,但是卻又看他态度良好,也願意配合,稍稍放下心來。
“還有便是請您跟大理寺的人講一下在颍州的事情經過。”
楚北渚看了他一眼:“都已小半年了,為何現在才要供詞?”
陳揚苦笑了一下:“您知道的,這案子也是剛剛到大理寺手中。”
楚北渚在心底笑了一下,看來柳無意是真的怕他,案子在飛龍衛手裏時,他和柳無意同在颍州,柳無意特地前來給他道歉,也不敢問他事情的經過。
楚北渚看向側坐着,誠惶誠恐地陳揚,盡可能溫和地說:“沒問題。”
陳揚一下子喜笑顏開,他大概是在大理寺中最好欺負的那一個,也可能是上司給了他太大的壓力,讓楚北渚覺得不答應他都過意不去。
陳揚稍有內向,說過正事之後就一路無話,楚北渚更是話少的性格,因此這一路車廂內安靜到極致,直到馬車緩緩停在了大理寺門前,楚北渚聽到陳揚似乎是小聲地呼了口氣。
陳揚先下車,伸手擺出了請的姿勢:“楚大俠,您裏面請,齊大人正在正堂等候。”
楚北渚跟着他進了大理寺裏面,在門前的時候有人通報,因此齊明軒正在正堂等候,見到楚北渚,他像見了多年的老友一樣:“楚老弟,許久未見,不知楚老弟身上傷勢如何。”
“多謝齊大人關心,已經大好了。”
陳揚目瞪口呆看着這兩人,他并不知道兩人之前互相認識,現在看來他又被齊明軒騙了,齊明軒讓其他人來提幫忙的事,自己只管敘舊就行,還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兩人寒暄了幾句,齊明軒就帶着楚北渚去大理寺的大牢,陳揚在前面帶路,二人跟在後面。
楚北渚注意到齊明軒嘴角起了一個很大的疖子,顯然壓力也非常大。盛衡和他說過,齊明軒其人熱衷查案,正常人科舉入仕途後,都想從翰林做起,一路進六部或是都察院,只有齊明軒,作為當年的探花郎,原本可以直接入翰林做編修,卻偏偏自請進入大理寺,一待就是二十年。
齊明軒有着齊青天的稱號,便是因為他在百姓眼中斷案如神,從未出現過冤假錯案,替有冤屈的百姓平反,深受百姓愛戴。因此盛衡才将白蓮教的案子教給他,這樣才能避免胡亂攀咬的情況。
現在看來,齊明軒确實有他的獨到之處,這從大理寺獄中的情況就能看出來,獄中雖然做不到幹淨整潔,但是也較尋常的獄中遍地屎尿的情況好了許多,監牢有大有小,按照犯罪程度的不同分別關押犯人。
白蓮教的兩人副教主分別獨立關押着,齊明軒領着楚北渚在監室外面看了一眼。
“都未曾見過。”楚北渚說道。
接下來的是多人關在一間的,楚北渚在其中看到了幾張熟面孔,他給齊明軒指出來:“這幾個人我曾見過,當時他們僞裝成村民在那個村子裏生活。”
齊明軒讓陳揚記錄下來:“這便是了,楚老弟你當時闖進的那個村子是白蓮教中心位置的村子,因此那兩起大案子都是這個村裏的人所為。”
都走過之後齊明軒問楚北渚:“可有見到那兩名殺手?”
楚北渚搖搖頭:“不曾。”
齊明軒有些失望,他可能是希望楚北渚能指認出來當時的殺手,他說道:“那或許是被剿殺在颍州了。”
楚北渚也愛莫能助,那兩個人看上去武功不錯,說不定已經跑了。
齊明軒再次謝過楚北渚,讓陳揚帶他下去做記錄,楚北渚從監牢出來,就和陳揚來到了屋裏。
陳揚找了一個沒有人在的隔間,給兩人搬了椅子,備好筆墨紙硯,準備記錄楚北渚說的話。
楚北渚從他進到颍州,在客棧中遇到那兩個人開始講起,陳揚顯然十分專注,時不時會插嘴問一些話,例如“那楚大俠是如何發現那兩個人的呢?”或是“為什麽當時沒直接找上欽差”之類的問題。
陳揚在提問的時候還是有些擔心,他害怕楚北渚一氣之下不配合了,甚至拍案而起将他打死在這也是可能的。
但聽完楚北渚講述的整件事,陳揚的感受有些不一樣了,楚北渚講的事情環環相扣,每句話中都藏着殺意,陳揚不難想象,楚北渚是如何九死一生地從中活下來。
看着陳揚記錄下最後一個字,楚北渚站起來說道:“若是無事,我便先回去了。”
“請留步,”陳揚拉住了楚北渚,“楚大俠留步。”
“怎麽?還有事?”
陳揚從一個小布袋中拿出了一份案宗:“這個請您過目。”
楚北渚接過卷宗,只打開了一點點,看了一眼題頭,便還給陳揚:“這給我看并不合适。”
陳揚卻異常堅定,他将卷宗塞給了楚北渚:“您看看,這卷宗有問題。”
楚北渚仍是推拒,因為這卷宗是護城河浮屍案,也是蕭靖之初出茅廬時辦得案子,更是因為這個案子,讓他得了柳無意的青眼,自此一路高升,因此這個案子現在在飛龍衛中算是忌諱。但楚北渚知道陳揚現在拿出這個卷宗,定是和白蓮教有幹系,也正是如此,他記得盛衡的囑咐,不敢參與進來。
“您看看,您就看一眼。”陳揚見楚北渚不願意看,索性将卷宗打開直接舉到了楚北渚眼前。
卷宗上的大字突然出現在楚北渚視線裏,這下他不看也得看了。
楚北渚接過卷宗仔細查看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一份案子的卷宗,因此有些不知從何看起,只能逐字逐句地閱讀。
陳揚站在旁邊有些焦急,似乎是想讓楚北渚早點發現問題,但是卻又不能上前提醒。
楚北渚先是快速地通讀了一遍了解了此案的內容。
護城河浮屍案,于明德五年冬發生,先是有百姓經過護城河時發現水面上漂浮着屍體,随後大理寺和飛龍衛共同派人前去探查,經過仵作驗屍時發現并無致命外傷,且口鼻處有河中的水草等其他雜質,同時五官其他特征也符合溺死的特征,因此斷定為溺死。
但經過一番探查,這名屍體與所有報官後記錄在案的失蹤人口都不符合,此外在張貼告示之後也無人前來認屍,到這裏案子陷入了僵局。
當時的大理寺卿還不是齊明軒,而是現在的北平總督,朱子業,他判定該人是醉酒失足從而掉進河中,但作為配合查案的飛龍衛,蕭靖之卻不認同。這時他堅持将屍體剖開,說是根據胃裏的味道可以判斷出這人生前是否飲酒,在飛龍衛和大理寺争執不下時,還是朱子業拍板決定,就采納這個方法,于是衆人又找來一具死刑犯的屍體作為對比,那死刑犯臨行前喝了酒,兩廂對比之下,發現此人落水前确實沒有飲酒過。
這個方法在當時可謂是開天辟地,古往今來頭一位,甚至連盛衡都驚動了,但盛衡并沒有說什麽,而是放任他們繼續查下去。
其次又有人說,這人可能是自己想要輕生,因此才翻過了護城河周圍的護欄,跳進了河裏,這個理由實際上也說不太通,因此護城河本身就和一人身高差不過深,人落到水底時踩着水底起跳口鼻便可露出水面,況且護城河周圍人流如織,夜晚也有更夫之類的人在巡夜,甚少有人會選擇在這裏自盡。
而後還是蕭靖之靈機一動,他發現了屍體上的鞋子是新做的,而且鞋底上刻着鞋店的名字,派人去這家鞋店問,發現這家店會留下客人的家中地點,以便給客人送貨,就這樣他們查到了一戶姓王的人家,這人是王家老大,家中有妻子和一名三歲的兒子,此外還有一個在族學讀書,每月只歸家一次的老二,還有一名管家和兩個丫鬟。
直到官兵上門,王家大媳婦才知道自己的丈夫已經過世,因為王家老大對他的說法是出了遠門,但由于王家老大給鞋店留下的地址是家中地址,且在鞋子做好後他顯然已經穿上了,所以出遠門的說法是行不通的,大理寺由此将這夫人抓了起來,小兒子由管家和丫鬟先帶着。
經過一番審問,這婦人始終堅持王家老大已經出了遠門,而且随後問過她身邊的丫鬟和管家,也都口口聲聲稱王家老大不曾回過家,但這四人之間存在串供的可能性,因此他們的證詞沒有被采納。
然而事情峰回路轉,王家老二此時回家了,聲稱自己大哥是管家所殺。結果升堂一審,發現他并沒有證據,但是他道破了一個秘密,那就是王家老大原本有龍陽之好,竟然與自己的管家有奸情,兩人的奸情曾被王家老二撞破,王家老大原本也中了舉人,若是能中進士便要走仕途,因此讓王家老二不要說出去,後來因擔心與管家的奸情影響自己的名譽,便想将管家殺掉滅口,但沒能成功,卻被管家反殺。
王家老二的一套說辭石破天驚,看上去有邏輯,但實際上沒有絲毫的證據,全是他的主觀臆測。
看到這裏楚北渚已經有些懵了,案子轉來轉去始終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麽,陳揚看他不耐,在一旁勸道:“您再往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