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盛銜同他帶來的四名宦官在門口站着沒有多久,便從營中出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穿輕甲,一身将軍打扮,另一人穿短打,顯然是沒有品級的。
兩人同盛銜行了一個武将禮,将軍開口說道:“末将五軍營同知楊庭安,讓小殿下久等了。”
盛銜在營門前先是被衛兵攔下,又是幹等了一會兒,他只覺得從未受過此等奇恥大辱:“你這個同知是幹什麽吃的?本殿下在這裏門前先是被人攔,又等了這許久,你是不是活膩了。”
那楊庭安內心無奈,但表面不卑不亢,而他旁邊的人則是一臉不屑。
“你,你又是誰?”盛銜指着一旁那個人。
“在下五軍營總教頭程肅,見過小殿下。按陛下旨意,小殿下在五軍營訓練期間便是在下教導。”
盛銜看這人搬出他的皇兄,知道他手裏也是有聖旨的,說不定這個小教頭十分得盛衡看重,因此不敢過于造次,他挺直腰杆,小手一揮:“那便帶本殿下去吧。”
楊庭安給了程肅一個感激的眼神,程肅回了他一個眼神“看老子怎麽治他”。
真正走近京營,盛銜瞬間就看傻了眼,整個五軍營的營地分為校場和住地兩部分,校場又分成了數十塊,每塊供一個千戶的士兵在此訓練,各部分之間通過甬路互通。
此時正值晨跑訓練,每塊校場上的士兵都由各自的千戶帶領着繞着校場跑步。一個千戶所有五百至一千人不等,他們五人一排,依次向後列隊,随着口號,腳步整齊劃一,跑過時震得大地聲如擂鼓。
一隊士兵似乎是刻意的,在盛銜走過之時喊起了號子。
“保家衛國!保衛大梁!”數百人同時吼起來,聲如洪鐘,盛銜毫無準備,被吓得一個趔趄,他後邊跟着的宦官們也是腿一軟。
程肅不明顯地露出了一個嘲笑,但盛銜敏銳地注意到了,他剛要上前理論,程肅突然朝着隊伍裏一個士兵吼道:“你他娘的沒吃飯嗎?張不開嘴就滾出來。”
那被拎出來的士兵苦着一張臉從隊伍裏走出來,後面的隊列自動調整補上了他的位子。
盛銜也不知程肅是如何從隊伍中一眼看出他沒賣力的,但只見程肅一腳踹到了那人的大腿上,那士兵向前一個趔趄就跪倒在地,但他都沒敢呼一下痛,又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
“給老子喊,就站在這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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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士兵漲得滿臉通紅,原地立正,張開嘴喊道:“保家衛國。”可能是因為羞愧,他喊的聲音不是非常大。
程肅上去就是一腳:“你他娘的母貓□□呢?不會喊是吧?”
跑步的士兵很多都聽到了程肅的話,想笑而不敢笑,那小兵站在中間都要哭出來了,他含着眼淚喊道:“保家衛國。”
“行,這不是會喊嗎,你就站這喊,喊到晨跑結束。”
程肅訓完一個人,還回頭看一眼盛銜,假笑道:“讓小殿下見笑了。”
一行人先是去了都軍營,但因為是在駐地,因此都軍營在營地中間起了一棟小院,供将軍們居住以及處理公務。
盛銜雖然是來此學武,但是身份擺在那裏,因此他仍是從正大門進,一路穿過正堂來到了堂屋。
此刻盛銜不安地扭來扭去,他原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二大,誰也奈何不了他,但在這裏,他則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随便出來哪個人都能将他推一個跟頭。
而進了督軍府,程肅絲毫不客套,直接招呼外面的衛兵:“請公公們下去休息。”
“你……你怎敢!”盛銜一看就要留他自己一個人,自然是不幹的。
但在這五軍營中,盛銜的身份遠不如同知和教頭的命令好使,立馬有人上前來,“恭恭敬敬”地連拖帶拽将四名小宦官拖了下去。
盛銜此刻在真真正正地意識到,自己的确是掉進了火坑裏,還是被他的親皇兄推進來的。
他再嚣張也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孤身一人群狼環伺,他怕自己再放肆下去,也會被程肅踢上一腳,瞬間慫了下去,喏喏地不敢說話。
程肅訓練士兵時極其兇悍,但方才也有做樣子給盛銜看的意思,他便是得了聖旨教訓盛銜,也萬萬不敢打罵皇上的親弟弟。既然給盛銜個下馬威的目的達到了,他也不再板着一張臉。
“小殿下,陛下的意思是由在下安排您的練功。”程肅道。
盛銜慫慫地點了點頭。
“殿下您先跟着新兵營練功,在下也會去親自教導,然新兵們最小也都是過了十六,算是成年了,因此您若是跟不上,便自行歇息就是。”
盛銜瘋狂點頭,他聽了一通,就注意到了“自行歇息”這幾個字。
程肅在心中覺得好笑,想着自有辦法收拾他。
五軍營的規矩是晨起跑步,随後用早膳,上午練武,下午演練陣法,夜間組織習字讀兵書,每訓練九日休息一日。
午後的陣法自有将軍們負責,程肅要負責的只是上午的練武。往常他會事先教好每個千戶所的千戶,再由千戶們向下傳授給百戶,以此類推,而在訓練時,他則會在各個千戶所之間視察。
但如今多了盛銜,還是陛下金口玉言交待,要好好訓練的皇帝,程肅也不得不在新兵營泡上一整天。
大梁征兵本着志願優先,兵役其次的制度。如今民間休養生息,征戰較少,加上士兵本身供吃供住,免去一人稅賦,趕上時候好,每月還有一些糧饷能接濟家裏,因此貧苦百姓人家往往十分願意将自己兒郎送去從軍,因此甚至出現過想去從軍但卻沒有名額的事情。
而從軍也很簡單,每年三月各地衛所開放征兵,百姓在當地衛所報名,由衛所進行挑選,資質良好且自身願意的,送往京城進入京營,其餘人等便留在當地衛所。
新兵進來五軍營之後,要先在新兵營中待上一整年,待來年的新兵進來,才會分到各個衛所。如今正值十月,新兵們已經在營中訓練了半年。
但程肅的到來仍舊讓他們叫苦不疊。
平日程肅不甚管新兵營的訓練,因此今日剛列隊站好時,程肅帶着一個孩子進來,他們心中便咯噔一下,知道沒有好日子過了。
程肅輕輕将盛銜向前一推:“這是小殿下,日後跟着你們習武。”
盛銜雙手交握,有些無所适從,他從出生到現在始終居于後宮,十一年見過的人加起來也沒有今天一日見過的人多。他咬着嘴唇不說話,士兵們也不說話,冷場得十分尴尬。
新兵營大致有一千人,分成了十班,依次排開,程肅讓他跟着一班站在隊列第二排,他的位置十分顯眼,身後的人幾乎都能看見他的表現。
盛銜想說他能不能站到後面去,但看着程肅的樣子,他也不敢開口。
程肅上來便讓他們先紮紮一刻鐘的馬步。紮過馬步的人都知道這個姿勢有多累,但又沒人敢反抗。
程肅見衆人擺好了姿勢,便走上前去指點盛銜,教他擺好姿勢後說道:“殿下盡量堅持。”
盛銜常年不運動,每日上樹套個鳥蛋便是最大的活動量,因此只堅持了幾個眨眼的工夫就不行了,他雙腿打顫,感覺實在堅持不住了,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
程肅也不批評他,只是冷着臉說道:“殿下初學,跟不上是正常的,只求盡力而為。”
盛銜“鶴立雞群”地站在人群中,四周所有人都蹲着馬步,随着時間過去,越來越多的人表情變得猙獰,緊緊咬着牙堅持。程肅在隊伍中穿梭,時不時停下來,按住一人的肩膀重重向後掰。
“把胸膛挺起來。”
盛銜的腦中湧起一種不自覺的羞愧,他甚少産生這種情緒,但現在站在人群中,雖然大家都在自顧自堅持,沒有人看向他,但他就是覺得羞愧。
這裏的新兵有很多貧苦農家的孩子從軍謀口飯吃,也有王公貴族家的子弟進到這裏求個前程,只有他是以“強身健體”的名義被送進了軍營,被光明正大地以皇弟的身份介紹給所有人。
盛銜雖然飛揚跋扈,但是在深宮中長大,心思不免細膩得很,因此他能想象這些人在心裏如何想他。
想他會投胎生的好,什麽都不用做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或是瞧不起他,想皇上的弟弟也不過如此。
盛銜甚至是不自覺地就又蹲了下去,擺出标準的紮馬步的姿勢。
程肅在身後看到盛銜的樣子,在心裏笑了,想着最睿智不過陛下。
但盛銜有心努力,身體卻跟不上,他這回咬牙堅持了一盞茶的工夫,就徹底地蹲在了地上,這時程肅一聲令下,将所有人叫了起來,并讓他們各自放松一下。
一聲令下之後,所有人幾乎都癱坐在地上,甚至沒有力氣吐槽,只是自顧自地放松着腿。
“都站起來,”程肅一聲高喝,“殘兵敗将,像什麽樣子。”
“繼續,再一刻鐘。”
前一刻鐘的馬步就已經讓盛銜癱了,現在又是一刻鐘,他着實是堅持不下去了,剛做出姿勢沒多久,就控制不了肌肉的抖動,腿一軟跪了下來。
程肅始終關注着他,見他實在堅持不了了,便将他拉起來:“殿下基礎不好不必勉強,可用蹲起代替。”
盛銜莫名對程肅産生了感激之情,他一上一下做着蹲起,第一次覺得融入人群是如此舒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