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進京前一天,趙景祁在馬車外對他說:“陛下有旨,讓你進京當天直接前往太醫院診治,院判已經安排好了太醫,只等着你回來。”
照理說太醫只能為皇親國戚診病,他能讓太醫看一眼腿已經是十分有幸,更何況特意安排出時間只為他診治。
楚北渚沒回答,但是卻一整夜沒有睡好。
再如何抗拒,京城依舊是到了。
在城外約五十裏紮營度過了最後一晚。第二天天色未亮,衆人便起身整理好衣裝,将馬鞍擦得锃亮,準備正式進城。
楚北渚看着他們還不解,趙景祁卻跟他賣關子:“你就等着看吧。”
只見一路雖列着隊但仍走的随意的飛龍衛,此時全部打起精神,挺胸擡頭,甚至連馬蹄的聲音都整齊劃一。
楚北渚的馬車跟着三位老臣的馬車後面,離京城還有十裏地時,便遠遠看見城門外烏壓壓一片人,走近了才看清是百姓們在列隊歡迎。
趙景祁騎着白馬走在最前面,剛走近人群中,便能聽到百姓的歡呼聲,大部分都是給趙景祁的。
“小伯爺!小伯爺!”
大梁民風開放,對女子三從四德的要求也不過分嚴苛,因此夾道歡呼的百姓中多是小女子的喊聲。顯然趙景祁高大英武的身姿,在百姓中十分受歡迎。
楚北渚坐在馬車中,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但是突然感覺馬車側壁被東西砸到,發出微微的震動,這震動還不停歇,他不禁撩起車簾向外面看了一眼。
就看了一眼,楚北渚便被吓了回去。視線之中全是向他們扔來的花,數量之多,楚北渚想着是不是全京城的花都被拔光了。
楚北渚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向着外面多看了幾眼,只見這些花多是扔給趙景祁的,也有一些小姑娘看到長得帥氣的飛龍衛,羞澀地捂着臉向他們扔着花。
突然人群中傳來一聲尖叫:“馬車上的小哥更俊。”
楚北渚尚未反應過來,就看到鋪天蓋地的花迎面砸來,吓得他連忙把簾子放下來,剛放下簾子,路邊扔來的花就噼裏啪啦地砸到了馬車上。楚北渚還有些驚魂不定,但聽身後的飛龍衛傳來一陣哄笑,還有人起哄道:“馬車裏的小哥,出來露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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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渚不知道自己為何受歡迎,但他現在病态般的臉色,身形瘦弱,将頭發散散地系成一束,與趙景祁正好形成反差,再加上他精致的五官,正合了許多懷春少女的心意。
楚北渚擔心薄薄的馬車會不會被熱情的百姓砸穿,但很快,隊伍便進了城,直奔飛龍衛大營。
到飛龍衛大營的一段路是禁止無關人等進入的,因此楚北渚才終于獲得了一點安寧。他依舊拄着拐杖下了馬車,飛龍衛已經解散,正在自顧自整理東西,有專門的馬夫上來将幾百匹馬分別牽走。
這一路下來,他們對楚北渚也有了些好感,覺得他實際并非傳言中一樣可怕,即将分別時紛紛與他告別。
“楚大俠,有緣再會。”
“楚大俠來飛龍衛做教頭吧。”
“對啊,對啊,我們歡迎你過來。”
楚北渚只是笑笑不搭話,這時趙景祁過來,讓楚北渚重新坐上馬車:“陛下讓我送你進宮到太醫院。”
從進城到現在,楚北渚終于能安靜下來,認真看看周圍的環境。
這是他第二次踏足京城,上次來到直隸境內,還是為了刺殺盛衡,時隔幾個月,第二次來到這裏,已經是物是人非。他愛上了刺殺的目标,而盛衡也曾說過對他有情。
雖然來過一次京城,但上次從始至終幾乎都是在皇宮中度過,因此看京城的景色仍是十分陌生。
一路感慨着京城的繁華,皇城已經到了。
盛衡帶着楚北渚竟一路走過了正陽門和洪武門,過了外五龍橋,又進了承天門。
楚北渚再不熟悉也知道這條路是不對的,再向前便是內五龍橋和奉天門,是大朝會和大典時文武百官走過的路。
楚北渚從馬車中探出頭來:“趙将軍,我們不是去太醫院嗎?”
趙景祁不說話,只是勒馬停下,示意楚北渚下車。
楚北渚滿心疑惑,又費力地下了車。他擡眼一看,一身明黃的盛衡正站在內五龍橋上,看向他的方向。
楚北渚頓時愣在原地,他想過很多再見的場景,卻沒想過會是在這裏,他狼狽地靠在拐杖上,盛衡站在他面前十丈遠的地方。他回頭一看,趙景祁早已不見蹤影,駕車的車夫正跪在地上。
楚北渚第一反應不是跪下,他現在的殘腿,也跪不下去,他只是想走過去,離盛衡更近一點。但他拖着一條腿,只能一步一挪,楚北渚想象了一下這樣的場景便覺得有些好笑,因此他沒有動,而是大不敬地站在原地,擡頭看着盛衡。
卻沒想到,任清快步走了過來。
他步子邁得極大,腳下生風,十丈遠的距離在楚北渚的眼中不過一瞬,他身後跟着的宦官與侍衛紛紛跟了上來。
“陛下……”
楚北渚剛開口,盛衡卻伸出雙臂,攬住了他,将他按進了自己的懷中。
盛衡的懷抱火熱,龍袍的布面和刺繡都極致柔軟,楚北渚沉迷在這個懷抱中,久久不能平複。
不知過了多久,盛衡放開了他,扶着他的肩膀仔細端詳他的雙眼。
在盛衡的眼淚,楚北渚消瘦了許多,原本線條流暢的臉頰,現在有些許的凹陷,眼窩也凹進去了一些,但是眼睛和雙唇依舊是好看的。
但盛衡卻沒有變化,或許是最近十分勞碌,他的下颌上有些許胡茬,但不禁不難看,反而多了更多的韻味。
盛衡擡手,想将楚北渚額頭的條帶撥開,卻被楚北渚攔住了:“陛下……”
盛衡卻堅持着要将它拿掉,楚北渚無奈,只能自己一把抓了下來,露出來的是額頭上一道醜陋的傷疤。
楚北渚已經不記得這道疤痕的來歷了,反正在颍州受刑之後,身上增加的疤痕數不勝數,這條不過是正巧在面上罷了。
但盛衡卻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捧着楚北渚的臉頰,拇指輕輕撫摸着額頭上的傷疤,這樣一看,盛衡才發現,楚北渚的臉小到他一只手便能遮住。
楚北渚不知道盛衡想到了什麽,一會兒難過,一會兒又開心起來:“沒關系,陛下別想着了。”
盛衡在他臉上狠狠摸了一把,招呼崔安海:“擺駕太醫院。”
過了五龍橋,馬車已經不能再走了,因此崔安海早已經準備好不帶品秩的轎辇,讓楚北渚上了辇。
盛衡坐上了禦用的轎辇,兩擡辇一前一後,直奔太醫院。
楚北渚發現自己最近身上受傷,似乎腦子也變得不靈光了,他直到轎辇擡起,才慢慢找回腦子,反應過來,盛衡剛剛竟是抱了自己,還是當着這麽多人的面。
他的臉“騰”地紅了起來,盛衡什麽都沒說,也沒問,上來便給了他一個擁抱。楚北渚二十六年的人生裏,經歷過的所有心跳加速的場面加起來,都沒有方才的擁抱刺激。
太醫院能見到皇上的從來只有院判院使,和幾個老資格的太醫,因此當聖駕親臨太醫院時,衆人皆是又慌又亂,一同跪在門前接駕。
陛下的心情似乎十分好,叫他們平身之後沒有徑直走進來,而是停在門口等着人。太醫們悄悄擡眼看去,一個瘦削的男子正從轎辇上走下來,他拒絕了別人的攙扶,而是自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進來。
盛衡事先曾下旨,讓太醫院為楚北渚治腿,但沒人想到,盛衡竟是和楚北渚一同來的。
太醫院內的主位已經準備好,只等盛衡來了就坐,但盛衡走進來卻是先看着楚北渚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自己才坐下。
如今就算再傻的人也明白過來,盛衡此次就是為了楚北渚而來,這下誰也不敢怠慢,領着楚北渚坐到診床上便要給他看腿。
太醫院專門為皇親國戚看病,因此但凡有病都是太醫帶着藥童,拎着藥箱上門,院內的診床從來就是個擺設。
但楚北渚情況特殊,他在京城內沒有住所,住在客棧中天天讓太醫上門也不合适,因此只能暫時過來太醫院落腳。
太醫院的東廂隔間內,只留下了楚北渚,盛衡,和以接骨著稱的鄭太醫,以及兩名小藥童,其餘人等均清到了外堂中,盛衡讓他們各自忙碌,不必在意這裏的事。
其中一名小藥童上來要将楚北渚的靴子脫掉,楚北渚看着屋裏的盛衡似乎沒有要離開的跡象,他悄悄收回了腳:“陛下日理萬機,您還是先去批折子吧。”
盛衡一挑眉:“你也不是大姑娘家,被人看了腳就要嫁了他,有什麽不能看的。”
楚北渚還是有些尴尬,他從未與人如此親密過,因此伸出腳時還猶猶豫豫。倒是那小藥童毫不扭捏,輕手輕腳,但手下很利索,将楚北渚的靴襪全扒下來,褲腿挽了上去,随後退到一邊給鄭太醫留了位置。
鄭太醫已經淨過手,雙手冰涼,摸到楚北渚的腿上時,冰得他一個激靈。
他在楚北渚的傷腿上下摸索,又讓楚北渚伸出手來,給他看了十指的傷勢。
看鄭太醫的表情,楚北渚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傷勢并不樂觀,但實際他也早已有準備:“太醫,我這腿是不是好不了了。”
鄭太醫不答他,而是捏着他骨頭斷裂附近的幾個位子,問他:“這裏痛否?”
楚北渚一下子被捏到痛處,疼得一個激靈,幾乎就要跳起來,他咬牙說道:“痛的。”
鄭太醫仿佛心裏已經有了數,站起來先朝着盛衡一揖:“陛下,臣已診治完畢。”
“怎樣?”盛衡的表情有些緊張,而傷腿的主人看上去都比他輕松。
“回陛下,這位公子的腿骨完全斷裂變形,在斷骨初期,并未能夠及時接骨,應該是還進行了一些活動,因此後期接骨時出現些許偏差,導致現在腿骨已然變形。”
楚北渚也料想是這樣,因此不是很沮喪,但盛衡卻騰地站起來:“那可還能治好?”
“陛下稍安勿躁,這腿要想恢複和受傷前一樣已經并無可能,但經過長期針灸按摩後,能恢複成八成的樣子。
“手指的傷勢是受刑留下的,只是指骨開裂,并未完全折斷,因此恢複後當與之前無異。”
太醫說着便去準備針灸的物件了,只剩下盛衡和楚北渚兩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