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謂的賠償是被清走了那群狐朋狗友,在十個武力拔群的警衛下聽矜貴的小少爺真誠的道謝——
事情的經過在對方的話裏能輕易地拼湊出來,這位小少爺,也就是秦臻,一看就有不俗的家庭背景。而正好,還是家中幺子,有了年少任性的權利。之前因為和父母鬧了點別扭,本來是打算往祖父家跑——結果途徑這家會所,看着聲色犬馬不由萌生了“鬧一次就要鬧的痛快”的想法半路拐了個彎來這兒逍遙了。當然,秦小少爺雖然會任性但不是沒有腦子,他從小受家裏教育,明事理懂風險,之所以能一個人往這種牛鬼蛇神混雜的地方鑽是自信家裏有警衛悄悄跟着。而秦家父母呢,摸清了一家小兒子要離家出走到他祖父家也就睜只眼閉只眼配合他鬧,天下太平這兩步距離也就沒讓警衛跟着。秦臻一頭紮進香槟美人的酒色溫柔鄉,順其自然地喝醉了,結了賬後迷迷糊糊地就往外走。
顯而易見的,秦臻小少爺這副白嫩皮囊,因為醉酒再在面上浮着兩坨氤氲的紅,軟綿綿的朝走廊那麽一杵,簡直是送上門便宜那些個有點這方面心思的。在被人輕薄掙紮間被原主看在臉的份上救了,雖然只是一時心血來潮當了回好人,但如果不出手秦臻就這樣被拖進包廂發生點什麽也是真的。當時原主難得發了善心把醉的迷糊又受了驚吓的秦小少爺半哄半騙的問出地址送回了家,然後就做好事不留名的回去繼續和狐朋狗友鬼混了。秦臻清醒後大概是為了來感謝感謝他這個救命恩人,查到他每天幾乎都會來這兒喝一晚上就守株待兔來了。沒想到被他的狐朋狗友撞見,記得原主提過喜歡秦臻的臉就還當人是原來那個小可憐半強迫式的拉進了包廂。剛坐下來沒兩秒呢小少爺的貼身警衛破門而入,這就有了陳厲剛過來時那出富二代集體吓成鹌鹑蛋的畫面。
——看出來秦小少爺是真心感激他這個救命恩人,在道謝之餘還沒忘在空蕩蕩的桌子上為他加上一杯果汁。
陳厲在這個充滿了酒池肉林的氣息就着一杯果汁聽完了捧着白瓷杯喝茶的小少爺的謝意,雖然十分無奈但在對方眨巴着眼睛安靜地注視下也只能好脾氣地扯出個微笑。
“沒有關系,也不用酬勞。你知道,做那件事對我只是舉手之勞。”
“但是結果是你救了我的命,”小少爺較真的咬了咬杯沿,随即調侃似的糾正了內容,“——挽救了我的清白。”
陳厲剛要接過話,對方卻又開口了。
“當然了,我聽說……你喜歡漂亮的男孩兒,像我這種的。你想和我談戀愛嗎?”
陳厲愣了愣,幾乎以為他是說真的,要短暫的以身相許來還了這個人情。但是當陳厲擡頭對上對方的視線,秦臻雖然微笑着,聲音也相當柔軟。但他之前在陳厲心裏被默默贊嘆過的黑曜石一樣的漂亮眼睛裏眸色極深,如此認真的注視着陳厲以至于讓人想到他在做某種評估。這是他們一類人特有的天賦,即使是幼狼也能坐上審判席對臺下的獵物作出定論,這位秦臻小少爺絕對不是單純不谙世事,他能夠單純僅僅是他保持着不被傷害的自信,所以才願意展露本真。
托曹舒的福。
陳厲擡手覆上對方柔軟的額發輕輕蹭了蹭,對方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陳厲忍不住笑了笑,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曹舒的時候——那時候他還是個汽車場的修理工,穿着一身沾着機油的工作服在各個車底下鑽來鑽去。也是夏天的天氣,雖然不直接照着陽光,但空氣還是悶熱。車零件的味道和蒸汽、機油的味道混在一起發酵,這氣味當然算不上好,但也不差。陳厲當時就覺得沒什麽不好,他是個孤兒,上完了義務教育後勉強讀了個職高。然後直接派分工作到了這兒,一開始只是學徒,做點臨時工的活計。但賽不過人身強體壯又踏實肯幹,而且非常識時務,他不去和師傅争表現機會,讓幹什麽幹什麽,會說話,也讓的了功勞。久而久之老夥計都對他和顏悅色,身份自然也就水漲船高,至少是個有五險一金的正式工人了。也許修車工聽着不好聽,但那個經濟高速發展四個輪子開始遍地走的年代這行業其實很吃香,陳厲拿的工資也夠他一個單身漢潇灑吃喝甚至還有結餘。他也喜歡自己的工作,每天有事兒幹,過的充實。還能和開車來的車主抽兩根煙,和同事們勾肩搭背的欺負不太懂事的新人——總之,遇見曹舒的時候是陳厲最好的年齡,最張揚的青春。
曹舒開着車過來,那時候他也還年輕,雖然不至于說是少年,至少還能讓人看得懂他在想什麽。他臭着張臉,西裝外套皺巴巴扔在副座,白得晃眼的襯衫上有着明顯的手捏痕跡。曹舒見着陳厲過來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冷冰冰吐出兩個字“洗車”,可以說是非常高冷了。但那時候的陳厲哪兒管那個,他看着對方纖塵不染的大奔十分不怕死的來了一句“先生,你想把自己身上弄幹淨的話洗車是沒有用的”,順帶附上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那時候的曹舒是什麽反應呢?就像現在的秦臻。他打量着這個敢對他出言不遜的修車工,瞳孔的顏色被不悅逼地像墨,卻不發一言。陳厲那時候本能的感受到了被審判的危險,但外頭陽光正好,陳厲又有着一腔無畏的熱血,于是只是擰開了水管,在曹舒透着涼意的目光下悠悠然在車頂綻出大片明亮的水花。
水淌過車頂漫上車窗,流水下曹舒模糊的面容居然還意外的鮮明,像只在腦中微微一想就自動浮現了對方在不悅和教養的綜合下略擡下巴的動作,如同一只高傲又矜貴的貓無聲地展示自己的爪牙。
“秦小少爺,你很可愛,”陳厲揚着嘴角,把手收了回來,眼神中猶帶憶起尚是美好往事的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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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喜歡女人。”
“……”
秦臻:你騙鬼啊??
雖然被對方用不着調的理由結束了試探但秦臻還是由衷地松了口氣,他感激陳厲,願意給他人情。但身份問題他需要确定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會不會挾恩求報——即使在來之前就調查過了陳厲,對方的履歷也并不太漂亮。但秦小少爺畢竟還是社會主義下的五好青年,一定要再親自确認才能下結論。
畢竟還是很想和救命恩人當朋友的!
“既然你這麽說了,好巧,我也不太喜歡同性,我們就當朋友好了。再次認識一下,我叫秦臻,秦政秦家的幺子。”
這是很夠分量的自我介紹,秦臻想好了要和陳厲處朋友,就自報了家底。這直接給陳厲遞了敲開秦家大門的敲門磚,意味着他有事可以相求……當然,對別人來說如雷貫耳的秦政秦家,在陳厲這裏卵用沒有。
本來以為就此可以了結此事的陳厲被小少爺的交友手段弄得猝不及防,試圖拒絕吧,可秦臻已經伸出手來,看來是想握一握,較真得令人心軟。思量片刻後便握上了對方的手,兩人将手那麽搖了搖。
——以後就是朋友了。
從金酒出來之後天色已經全黑,空氣裏帶着難得的涼意。陳厲本來想擡頭看看有沒有星星,但這座都市太過繁華,遍地的霓虹燈張牙舞爪遮蔽了夜空,不早說星星,連月亮都被隐在人工燈火之下。
陳厲坐進車裏慢慢的開,車窗外掠過一道道燈影和人影,狐朋狗友打電話來詢問了情況,笑嘻嘻的仿佛惹下攤子的不是自己。陳厲眯着眼睛随口附和了幾句就挂了電話,在漫長的重生第一天将要結束的夜晚感受到了微妙的寂寞。他重活一世,掙脫了不堪的過去,但他現在還尚未和新世界建立起更深的聯系,在通過秦小少爺接觸到外人的體溫之後竟然只能靠着回憶過活。
而其實,再怎麽不堪的回憶,它的開頭總是沒有預兆以至于讓人覺得溫暖的——
“你敢再把水花濺到我身上我就殺了你。”
“如果你真的不想讓我把水花濺到你身上,你就應該坐進車裏去了。”
“喂,你心情不好?”
“沒有。”
“我告訴你心情不好來洗車是沒有用的,來來,哥帶你去玩一下。”
“你就這麽拼?胃出血還出去和那幫老頭喝酒,賺那麽多錢養誰?”
“養你。”
……
陳厲閉着眼睛,從回憶裏清醒的時候嘴唇正貼着左臂,那裏本來有一個小小的針眼。一瞬間的茫然過去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之後陳厲猛地揚開了手,過度用力甚至手背都狠狠揮在了車門上,轉眼就淤了青。陳厲卻像沒感覺似的,咬緊了自己的後槽牙。
真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