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替他求情
夜裏本是極涼快的,但李硯娚卻失眠了,醒了一覺之後便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了。她輕輕起身穿衣,盡量不發出聲響。趙品吉背對她側卧着,左手枕在腦袋下,右手擱在被面上,呼吸淺淺,睡得極沉穩。屋外,守夜的丫鬟靠在牆根下打盹,李硯娚輕輕開門出去,不想驚擾了她。
月銀如盤,借着月光,李硯娚沿着石板小路信步游走。夜裏極其安靜,小鳥昆蟲也枕着月色入睡了。空中飄散着一層薄薄的水霧,旁邊的樹枝、小草、花瓣上都凝結了一粒粒的水珠,裙擺一挨着便被浸濕了。
一個人走着走着,不自覺間竟往祠堂的方向去了。祠堂前面種有幾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遠遠看去,月光穿過重重疊疊的樹葉在地上投下斑斑陰影,更顯得祠堂莊重神秘。李硯娚打了個寒顫,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只身處于相對陰森的地方。
想到白天看到的那個鬼鬼祟祟的人,她定定心神,雙手攥緊了帕子,緩緩往祠堂走去。但只走了幾步她便挪不開腳了,祠堂裏頭隐隐約約有一盞搖曳着的燭火,伴随着若有似無的悶哼聲,着實吓人得很。李硯娚雖不信鬼神之說,但此刻腦海裏卻不自覺的浮現出一些恐怖的畫面。雙手攥緊了帕子,手指關節因為太用力而泛白,雙腿像是被定住般,想轉身離開卻始終挪不開步子。
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挪開了一步,馬上轉身大步離開,步伐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在用跑的。待遠離了祠堂,她才慢下腳步撫着胸口喘粗氣。
“小姐?小姐?”前面傳來輕微的喊聲,她聽出來是佩環。
深呼吸一口穩了氣息後,她才回應道:“佩環。”
腳步聲由遠及近,佩環拿着一件披肩小跑着過來,“更深露重,小姐出來也不穿厚些。”說着,把披肩給李硯娚披上。
李硯娚笑笑,問:“你怎麽知道我出來了?難道是咱們主仆倆心有靈犀!”
“三……我剛剛起來看到堂屋的門大開着,就猜想小姐定是睡不着想出來走走,便尋過來了。”
李硯娚握住她的手,道:“還是你最了解我。”
“小姐回去吧,手都涼了。”
風園依舊是黑漆漆的,只是趙品吉的書房亮着燭火,“三少爺起來了?”
佩環看一眼,說:“誰知道呢,興許是吧。”
天邊翻起了魚肚白,李硯娚才漸漸入夢。雖然她已掌管了經濟大權,但府中凡是都有管家照料着,她整日也沒什麽事可做。
這一覺倒睡得極香,到了晌午還不見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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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佩環正好推門進來,“小姐醒了,正巧管家有事要說。”
睡得太久有些頭暈,李硯娚揉揉眉心,“拿水來洗漱吧。”
洗了帕子熱水臉,方覺清醒,怕管家等久了,李硯娚只梳了個簡單的家常發髻。在堂屋主位上坐下,方才問:“什麽事?”
管家看看兩側,李硯娚便示意佩環把在屋裏伺候的人都帶下去。沒了旁人,管家才說:“老奴整理前幾月的賬薄,發現有些不對勁。”
“你是說段大掌櫃的賬不對?”
管家擡眸看了李硯娚一眼,“三少夫人知道了。”
“那天我對他的賬的時候便發現了不對,只是礙于他的身份我才沒說。況且之前都是娘管賬的,肯定也知曉段大掌櫃的賬目有差錯,娘都沒說什麽,我便更不好說了。”管家點點頭,李硯娚又問:“怎麽你現在才察覺賬目有差錯?”
劉管家低下了頭,以為李硯娚是在問罪,“老奴有錯,之前大太太管賬,老奴以為大太太做主便不會有差錯,所以也沒細細對過賬本,只是數了賬房裏的錢與賬本上是否一致。老奴慚愧,請三少夫人原諒。”
所以現在發現了問題也不敢跟大太太說,轉而來向她這個少夫人請罪,她是新人,而劉管家在府上服侍了幾十年。大太太或許會怪罪他,但她,是絕不會,也不敢的。
“劉管家管理府中瑣事也是不易,硯娚怎敢怪罪。”
“三少夫人言重了。”
李硯娚想到一事,問:“劉管家,大少爺是一人住在祠堂,還是有下人服侍?”
“大少爺是一人住在祠堂,原本是有兩個下人服侍的,但大少爺才遷去祠堂的時候性格很是暴躁,經常打罵下人,老爺知道後便不再派人伺候他,只是每日有人送一日三餐過去。大少爺也不見人,只讓把飯菜放在門口。”
這就有可疑了,賬房從未給過趙品富月錢,可府裏的人都知道這個大少爺喜好花天酒地,那,他尋歡作樂的錢是哪兒來的?
“知道了,管家先去忙吧。”
佩環端了膳食來,“小姐早膳午膳都沒吃,這會兒肯定餓了。”邊說邊把精致的糕點擺上桌。
“我還真餓了,你啊,最得我心!”
桌上都是一些精致的糕點、小吃,夏日來了,李硯娚不喜歡吃主食,只覺得米飯難以下咽,就算是清粥也要熬得跟漿糊似得她才願意吃。
望着屋外的日光,李硯娚說:“熱了好些天了怎麽也不見要下雨的跡象。”
“夏日裏雨水少自然是要少些。”
“天天兒這麽熱,真是難受。”
佩環拿了蒲扇給她扇風,“過幾日便可取冰了。”
肚子吃飽了,李硯娚也沒地兒可去消食,一是因這天太熱,那太陽,光看着就讓人不敢出去;二是因現在正是午後,大家都在午睡,她也不好去打擾了人家。只得一個人坐在軟榻上繡她的虎頭小鞋,盡管她每日都會繡幾針,但也只繡好了一只鞋面的虎頭樣子。繡花針翻飛,她的思緒又飄到了祠堂那兒。
若‘紅韻’真是趙品富偷的,他是從哪兒偷得的呢?方姳那兒還是段先彙那兒?他又是怎麽偷得的呢?賬房沒有給過他錢,他卻可以花天酒地,難道是這幾個兄弟姐妹不忍丢棄他,私下裏偷偷給他的?
“嘶……”沒注意手上,手指一不小心被繡花針刺了一下立刻冒出血珠來。
佩環連忙上前拿手帕給她捂住,“小姐仔細點!小少爺出世還有一段日子呢。”
李硯娚卻說:“去,把六全叫進來。”
不一會兒,六全便小跑着進來了,一臉機靈的樣子,“夫人有何吩咐。”
李硯娚輕聲說:“你最機靈,現在派個新任務給你。你想辦法與每日給大少爺送餐的家丁套好近乎,看能不能從他那兒探得一些有關大少爺的事兒。”
六全沒說什麽,只點點頭就出去了。佩環遲疑着,問:“小姐懷疑大少爺。”
李硯娚頭也不擡的說:“只是好奇罷了。”
下午半天李硯娚都沒有出門,只是專注于自己的繡活兒。外面響起趙品閱銀鈴般的聲音,下一瞬,便一蹦一跳的進了堂屋,随後卻又放慢了腳步,蹑手捏腳的。
她剛坐定,李硯娚便問:“太陽這樣毒,你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趙品閱洩氣般垮下肩膀,“還以為嫂嫂專心致志不會發現我來了呢。”
李硯娚輕笑,“你在外面說話的聲音這樣大,聾子也聽見了。”
趙品閱脫了鞋盤腿坐在軟榻上,“我來看看花瓣曬幹了沒有。”
“再怎麽也得明日才可能用,你倒心急。”
趙品閱雙手肘撐在小方案上,托腮看着李硯娚纖細白皙的手指,說:“嫂嫂的手真巧,可這麽好的繡功,什麽時候才能用于給自己的孩子繡小鞋小衣裳呢?”
李硯娚含笑道:“有景歡景樂兩個外甥陪你玩兒還不滿足?當真要成孩子王了。”
趙品閱悻悻的低下頭,手裏把玩着繡線盒子,“再怎麽也比不上親外甥,哥哥和嫂嫂的孩子才是我的親外甥,我待他自然是不同的。”
李硯娚淡然一笑,“我現在可沒工夫陪你玩兒,你還是去找你四哥吧。”
“娘說我不夠文靜,少了女兒家的嬌柔優雅,讓我多看些書增加增加涵養。既然娘這麽喜歡嫂嫂,我便來取取經,怎麽樣才能看起來既嬌柔又優雅呢?”
李硯娚撲哧一聲笑出來,“還是算了吧,我覺得你這個樣子挺好的,活潑可愛,招人喜歡。”
趙品閱卻不幹,整個身子都趴在小方案上,搖晃着李硯娚的手臂撒嬌道:“不嘛不嘛,反正我也閑着沒事做,嫂嫂就教教我吧!”
佩環直怕繡花針又傷了李硯娚的手,連忙把鞋面拿走了。李硯娚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得無奈道:“這是自身氣質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出來的。這樣吧,你拿本書回去看,有了書香氣,興許就不一樣了。”
趙品閱拍手叫到:“好好好!我就在嫂嫂這兒看,到了別處我定靜不下心來。”
李硯娚拿了《詩經》給她,于是,接下來的時間,李硯娚繡鞋樣,趙品閱看書。但她對書提不起什麽興趣,只認真看了兩頁便胡亂翻看,屋裏只聽得她翻書的聲音。
佩環不禁笑道:“到底是三小姐看書呢,還是書看三小姐呢?”
李硯娚也輕笑出聲,趙品閱倒是沒什麽反應。她翻書的動作也停住了,眼睛定定的看着書頁,良久。
“關關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她輕聲念了一遍又一遍,李硯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趙品閱又念了一遍之後,問:“嫂嫂,愛情,是什麽樣的?”
李硯娚詫異的擡頭看她,随即笑道:“怎麽想着問這個了?”
趙品閱羞紅了臉,連忙合上書加以掩飾,“我就是随便問問,嫂嫂不說便算了。”
李硯娚收回目光,細弱蚊蠅的聲音說:“我也不知道,但我猜應該是很美妙的。”
趙品閱一下來了興趣,眼裏閃着精光,問:“當真?怎麽個美妙法?”
李硯娚假做害羞,低頭道:“你看二哥和二嫂不就知道了,想知道怎麽個美妙法,你還得去問二嫂。”
趙品閱洩氣似得嘟着嘴,“算了,不好玩兒,我去找四哥去了。”說着便撩起裙擺就要走。
李硯娚趕緊叫住她,“太陽下坡了,我準備去向娘問安,你和我一起去吧。”
“嫂嫂忒壞了!就怕娘又說一些敏感話題,到時候好讓我救你。”
李硯娚放下書站起來,“被你識破了我的陰謀,那你是陪我還是不陪我啊?”
趙品閱歪着腦袋想了會兒,“好吧,看在你這麽可憐,對我又不錯的份上,我就陪你去吧。”
太陽雖已落山,可外面還是熱烘烘的,跟屋裏的溫度反差極大。姑嫂倆才走出風園沒幾步,趙品閱就被一個丫鬟叫走了,說門口有人找她。問丫鬟是誰找她丫鬟也不說,趙品閱似乎知道了是誰,也沒再多問,一溜煙就跑開了。
趙運國也在方姳房裏,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爹、娘。”
方姳随和的笑笑,示意她坐下,說:“天氣逐漸熱了,可以不用來問安的。”
“早上就沒來,晚上也是等到太陽都下山了才過來,已經很不合規矩了。”
方姳滿意的點點頭,“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哎,這些規矩,以前老太爺在的時候還興着,老太爺過世後就到了品吉這一輩就完全把這些規矩忘了。”
“硯娚沒忘,以後硯娚每天都會來向娘問安的。”
方姳擺擺手,“你有心就夠了,我也不在乎這些虛禮。”
李硯娚但笑不語,趙運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半躺在軟榻上,問:“品吉還安分吧?”
失去了自由,他不想安分可又能怎麽辦?事已至此,他想要反抗也只是無用功而已。
“品吉這幾天都在書房裏看書。”趙運國冷哼一聲但沒說話,李硯娚瞥見他神色并無異常,便說:“爹、娘,品吉想要出去走動走動,可爹娘沒發話,他又怕惹了爹娘不高興,所以不敢私自出門去。”
趙運國語氣很戾,“之前就是讓他走動得太多了!就讓他在家裏多看看書也好,免得盡是跟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他以為我管不了他了,往後豈不是要翻天!”
李硯娚誠懇道:“男兒志在四方,他想要出去自己闖一闖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等到他摔得滿身是傷他就會知道單獨闖蕩是多麽不易,只有讓他親身經歷過失敗,他才後珍惜祖先留給他的基業。”
趙運國思索沉吟片刻,不解的問:“硯娚,品吉整日不着家對你不聞不問,難道你不吃味寒心嗎?”
吃味?她和他之間沒有所謂的愛情,為何要吃味?
寒心?她和他本就是陌路人,對她不聞不問也是在情理中,且她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而且經過這幾個月,她已經習慣了。
李硯娚輕輕搖頭,“品吉執着追求,說明他是一個有壯志雄心的人,嫁得如此夫君,硯娚該為自己感到高興。”
冷笑,這樣的說辭,連她自己都要感動了。
回去的路上,佩環問:“小姐幹嘛要替三少爺說情呢?他得了自由又不會感謝你。”
李硯娚只輕聲道:“他不得外出,我便要被迫與他朝夕相對,他厭煩我我亦覺得不自在,索性就替他求了情,這樣大家都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