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前塵舊事
采玉目送郭旭離開,只覺胸中一時空落一時阻滞,竟是難以言語的酸楚況味,忽聽得身後腳步聲起,先還以為是郭旭去而複返,回頭看時,卻是程鐵衣。
采玉強笑道:“哥,怎麽還未休息?”
程鐵衣嘆了口氣,坐到采玉身邊道:“我方才看你和郭旭說話,就沒有過來……你又為了他傷心難過?”
采玉搖頭道:“哪有的事,哥,你不要亂猜。”
程鐵衣看着采玉,又憐又氣,道:“郭旭這家夥從來不知道珍惜你,采玉,你究竟喜歡他什麽?”
采玉嘆氣道:“哥,你又來了,早跟你說了不是。自從……自從郭旭點破他跟我之間并無男女之情,我就已經把這一腔執念放下,否則……否則不是辜負了谷樵……對我的開解……”
提到谷樵,采玉難掩黯然之色,程鐵衣想起當日紫水晶引發的種種糾葛,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崔婷、谷樵、如風、如雪、石琇,甚至于洪坤、猿奴……諸多影像,忽的便湧上心頭。
“采玉,你還記得崔婷死的那日麽?”
“記得,這一世,都不會忘。”
兩人俱都沉默,一陣風吹過,程鐵衣嘆了口氣,握了握采玉的肩膀,低聲道:“明天還要趕路,早點休息吧。”
采玉點頭,轉身回房,段绫羅正倚着床沿思忖些什麽,聽見采玉推開門的聲音,趕緊躺下佯睡,采玉心中暗笑,卻不點破,只是徑自走到桌邊用絞剪将燭芯剪短,想起方才跟程鐵衣的對話,心中一片彷徨無依,不由在桌邊坐下,怔怔地看着燭油滴滴滑落,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有了些乏意,正準備就寝,就聽吱呀一聲,擡眼看時,卻是六爺推門進來。
采玉依稀記得自己進門後已經把門闩上,不知為什麽六爺輕輕一推便開了,正茫茫然時,聽得六爺道:“大小姐,少局主和崔婷姑娘昨晚上出去,一夜都未回來,是不是要派人去找找?”
采玉忙起身道:“是嗎?一夜都未回來嗎?”
六爺道:“是這麽說,昨晚上門房看到少局主陪崔婷姑娘出門,只說是出去走走,沒成想一夜都沒回,這都快晌午了,還是沒個影,雖說少局主和崔姑娘武功高強,但是恐怕堯親王餘孽會對他們不利,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聽六爺這麽一說,采玉心中也忐忑起來,忙道:“既是這樣,六爺,快派镖局的弟兄們四出打探下,我哥呢?我去找哥去。”
下一刻,不知為什麽,已經在找尋的路上,采玉急急地走在河堤之上,越走越遠,越走越是心慌,程鐵衣道:“采玉,郭旭同崔婷在一起,他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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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覺得不是這樣,我總覺得不是這樣,”采玉惶急地抓住程鐵衣的胳膊,“哥,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路上,我都很怕很怕。”
“怕什麽?”鐵衣疼愛地看着采玉,“你是太關心郭旭,你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的。哥,你不明白。”采玉搖頭,“你不明白的。”
程鐵衣的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不,沒時間跟他細說了,采玉咬住嘴唇,快步向河堤下走去。
遠遠的,她看到郭旭的背影。
急急地走,路不長,采玉的心卻愈來愈沉。
她一直在走,甚至故意放重了腳步,但郭旭始終一動不動,那個背影,如同凝固在空氣當中。
郭旭,他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應該回過頭,微笑着叫她的名字,或者,突然間回過頭,扮個鬼臉,然後得意地哈哈大笑,看着自己被吓了一跳的模樣。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像一尊毫無生氣的泥塑。風拂動他的頭發,撩動他的衣衫,帶出的,卻是一片死氣。
鐵衣忽然伸手搭住采玉的胳膊:“采玉,崔姑娘,似乎是……睡着了?”
采玉愣了愣,看了鐵衣一眼,又回頭看向郭旭,果然,郭旭的懷中,似乎偎依着誰,那是崔婷無疑了。
“這個郭旭,”程鐵衣笑起來,“他二人在此卿卿我我,害我們白白擔心……”
采玉強笑,恍惚中覺得身邊有些抓不住的東西,她不明白那是什麽,那東西發出低低的磔磔的笑,不懷好意地看着自己。
腳下發出金石聲響,似乎踩到什麽。
程鐵衣低頭看,臉色忽然變了,采玉也低頭看,是郭旭的劍。
劍身上有暗紅的斑駁的血跡,而這柄劍,就這樣寥落地被棄在這裏。
采玉的臉一下子白了,她看着這柄劍,又回頭看了看遠處的郭旭,心底升騰起不祥的預感。
程鐵衣忽的轉身,快步向郭旭奔了過去,采玉反應過來,也轉身追了過去。
她看見鐵衣幾個起縱,便落在郭旭面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踉跄着往後退了幾步,一臉的不可置信。
出事了,果然是出事了,采玉的心往下沉,一直往下沉,一直沉到汩汩地冒着水泡的水中,所有的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那個東西,一直跟着自己,磔磔地笑,妖異地笑。
采玉跌跌撞撞地奔到郭旭身邊,郭旭沒有擡頭看她,也沒有看鐵衣,她頭一次在郭旭眼中看到這樣空洞的眼神,沒有歡樂也沒有悲傷,采玉覺得陌生。
鐵衣扶住采玉,低聲道:“崔姑娘……去了。”
采玉的腦袋轟的一聲,她沒有去看崔婷,只是驚恐地看着那東西,是的,那東西忽然便現出原形來,竟是一只長了人臉的黑蝶,猙獰的臉上滿是嘲弄和玩味,一點點向采玉俯下來……
采玉後退,又後退,腳下一空,身體便墜向無窮無盡處……
采玉支頤的手滑下,醒了過來。
已是深夜,面前的燭幾乎已燃到盡頭,燭淚在桌面上蘊成一灘,采玉聽到段绫羅細軟而綿長的呼吸,這才覺得涼氣浸人。
伸手撫胸,一顆心正跳的厲害。
是的,這一世,都不會忘。
第二日醒時,已是日上三竿,采玉心叫糟糕,忙起身下床,正披衣時,段绫羅端了臉盆進來,笑道:“采玉姐姐,你醒啦,郭大少問了幾次了。”
采玉忙道:“镖隊還沒動身麽?昨兒六爺再三囑咐說今日要趕到滄州,要早些動身,怎麽都不叫醒我?”
段绫羅道:“是郭大少不讓叫的,說是讓你多睡會……采玉姐姐,郭大少對你真好。”
說到後一句時,段绫羅忽的臉上一紅,別過臉去。
采玉倒未留意到此節,只是趕緊洗漱收拾,去到前院時,镖隊已經整裝待發,見采玉和段绫羅一起過來,程鐵衣迎上來:“采玉,你起身了。”
采玉埋怨道:“哥,你明知道镖隊急着趕路,幹嘛不叫醒我呢?
郭旭笑道:“你別怪鐵衣,是我讓大夥別吵着你的,這一路上你辛苦了,多歇息些也無妨。既起來了,去前廳用膳吧。”
采玉搖頭道:“大夥兒都是一樣辛苦,怎麽能因為我耽誤镖隊的行程?本來今晚是要趕到滄州的,現下只能在外露宿了。還吃什麽,帶上點幹糧,我路上吃便是了。”
郭旭還要再勸,鐵衣道:“郭旭,你知道她的脾氣,就依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