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刺耳的剎車聲在不遠處響起,更清晰的卻是在周遭散開的急促呼吸聲。文筠忍着後背、肋骨的疼痛艱難撐起身,眸光聚攏,視線漸漸有了焦點,方見一個男人正壓在自己胸腹,臉色蒼白得如一張紙。
竟是荀慕生!
方才聽到的碎響來自一個玻璃瓶,此時瓶中的柚子四散,溫熱的花蜜水在路面浸出一片濕痕,晃眼一看,就像淌出的血。
雨虹路本是繁華路段,剎車聲一過,喧嘩驟起,滿是髒污的比亞迪在原地停了幾秒後,飛速逃逸,瞬間消失于夜色中。
文筠怔然地望進荀慕生的眸,那深不見底的暗色裏,浮着濃霧般的驚慌與後怕。
荀慕生也看着文筠的眼,捕捉到自己狼狽不堪的身影。
一時間,兩人都說不出話,唯有狂跳的心髒在互訴衷腸。
人群聚攏,有人拿出手機報警,有人撥打120,更多人興致勃勃地讨論。
文筠雙唇動了動,顫抖的雙手撐在荀慕生肩上,終于擠出一句話:“你……傷到哪裏了?”
這話像一把開啓厚重巨門的鑰匙,荀慕生目光如火地望着他,分秒後突然起身,單手猛地将他扣入懷中。
文筠本能地想掙紮,卻在感覺到荀慕生的顫栗時停下了一切動作,連思維也頓住了,一動不動地任由荀慕生抱着。
熱息鋪灑在肩頭,他聽見荀慕生如同夢呓般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沒事。”
他張了張嘴,發木的雙手輕輕貼在荀慕生背上,喉嚨緊得難受,近乎自語地說了聲“謝謝”。
市一院,荀慕生渾身冷汗坐在病床上,蹙眉咬牙忍痛。
他的左手肘在保護文筠時狠狠撞向地面,當場脫臼,腫得不成樣。醫生方才進行了緊急複位,此時正在打石膏。
聞訊趕來的葉鋒臨将大衣扔在一邊,問:“多久才能拆石膏?”
“半個月。”醫生例行囑咐道:“不算嚴重,不過要注意別着力,拆石膏之後再進行系統複健。”
荀慕生抹掉額上的汗,起身要下床,葉鋒臨趕緊扶住:“你幹嘛?當着醫生的面犯渾?”
荀慕生嘴角一抽,“我去看文筠。”
“文筠還在處理擦傷,你別急。”葉鋒臨道:“他後背、肋骨軟組織挫傷,沒你嚴重,別擔心了。”
荀慕生站起來,喘着氣,“我要去。”
隔壁病房,文筠赤裸上身側躺在床,傷處已經上好了藥,但大片淤血仍顯得觸目驚心。
荀慕生心痛不已。
文筠撐起來,視線落在荀慕生打着石膏的手上,輕聲道:“對不起。”
荀慕生牽住他的手,他指尖一僵,卻沒有抽離。
“痛不痛?”荀慕生問。
“還好,都是小傷。”文筠搖頭,“你呢?”
“我也還好。”荀慕生笑得難看,“脫臼而已,小時候和人打架,脫過一回,有經驗。”
文筠低下頭,不想讓荀慕生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
荀慕生在他肩膀、胸膛、腹部掃過,片刻後嘆了口氣,用力一捏他的手,柔聲說:“我在隔壁,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可以叫醫生,過來找我也行。工作的事不用操心,醫生說你需要住院觀察一周,許騁已經給你請好假了。”
文筠點頭,荀慕生又道:“那個撞你的人……”
“可能是我以前的同事。”文筠心底唏噓——李筱的預感竟然這麽準。
“嗯,我朋友把視頻監控調出來了。”荀慕生聲線一冷:“那人已經被控制,逃不了。”
夜已深,荀慕生換下病號服,與葉鋒臨一同趕往喬揚的別墅。
趙禹被喬揚從派出所撈了出來,此時正綁在地下室的鐵椅上,臉上身上有多處傷痕,蜷縮得像只待宰的蝦米。
在同一個大院長大,荀慕生與葉鋒臨是正經生意人,喬揚卻不是,折磨人的手段有的是,趙禹敢駕車撞文筠,害得荀慕生傷了手臂,他便有辦法讓趙禹生不如死。
趙禹被扔到荀慕生腳下時,已經抖得不成樣,口鼻都在流血,兩條胳膊被卸了,後背盡是鞭子抽出來的血痕。
荀慕生踹向他的面門,他哆嗦地喊:“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敢了!”
“對不起?”葉鋒臨冷笑,看向喬揚道:“這逼怎麽還能說話?”
喬揚靠在沙發裏,“留一口氣,慕生不是還有話想問嗎。”
荀慕生蹲在地上,右手猛地扯起趙禹的頭發,狠厲道:“你想撞文筠?”
“我不敢了!”趙禹絕望地喊:“你們放過我吧,我馬上離開仲城,我發誓再也不害文筠!”
荀慕生恨不得立即将這人弄死,單是看着這張血淋淋的臉,就惡心難耐,但他必須知道,文筠為什麽被這人記恨。
“我嫉妒他。”趙禹今晚喝了酒,否則也幹不出這等荒唐的事,此時早已清醒,吓得面如土色,一副小人頹敗之相。
荀慕生強忍怒火聽着,趙禹的每一句話都讓他震怒。
“其實我知道當初舉報我拿回扣的不是他,但是如果沒有他,劉存一定會保我。”
“如果沒有他,我不會被踢去那破爛雜志社!”
“他坐了我的位置,談下我去年沒能談下的生意。我呢?我在雜志社根本混不下去,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嫉妒他,憑什麽那麽多人幫他?最開始是許騁,後來李筱也站在他一邊,我聽說海城和盛熙的人也向着他,連劉存那爛人也想拉他一把!憑什麽?”
荀慕生氣得發抖,這卑鄙的小人明知舉報者不是文筠,卻單單因為嫉妒就想置文筠于死地。若不是他恰巧在場,在千鈞一發之際将文筠撲向一邊,文筠恐怕已經……
後怕再次在身體裏橫沖直撞,他站起身來,兩眼血紅,“喬哥,給我槍。”
喬揚眉間一蹙,倒是葉鋒臨上前幾步,抓起趙禹的頭發,在地上死命撞了三下。
趙禹當即暈死過去。
葉鋒臨擡眼:“你還想殺人了?”
喬揚也走過來,“這人交給我,我讓他活着比死還難受。”
荀慕生卻不解氣,往趙禹心窩裏踹。
葉鋒臨怕他真弄出人命,一把攔住他道:“好了好了,別弄得一身血氣,我送你回去。”
回到市一院已是半夜3點,荀慕生在文筠門外站了許久,卻沒有進去。
他并不知道,文筠不在病房裏。
蓮安小區萬籁俱靜,其中一戶卻傳出壓抑的哭聲。
屋裏沒有一絲光,男人蜷縮在書房的角落,身邊放着打碎的相框和一張被捏得皺巴巴的名片。
他越來越頻繁地“醒來”。
他明白,這是因為身體正在垂死掙紮。
可是周晨鐘教授還未回國,沒人能夠幫助他。
荀慕生起得很早,輕手輕腳走去隔壁,恰好遇到護士。
“文先生還在睡。”護士道。
荀慕生點點頭,待護士離開,才推開病房的門,悄無聲息地坐在病床邊。
文筠只能側着睡,此時正朝向他,臉上不見分毫防備。
他擡起右手,想碰一碰文筠,指尖卻停在文筠額頭上,片刻後抽了回來。
文筠像感知到什麽似的,緩緩睜開眼,看到荀慕生時神情微變,撐着床沿想坐起來。
荀慕生立即上前,單手扶着他:“小心。”
文筠渾身都痛,睡了一宿,頭卻暈暈沉沉,唯一清晰的認知是荀慕生救了自己。
他輕輕靠在荀慕生身上,近乎貪婪地感知着對方的體溫。夜裏的驚魂一摔仿佛将他堅硬的外殼撞出一道裂痕,光芒像洪水一般沖入,讓他窒息,也予他新生。
他想要正視這段感情,想試着接受荀慕生,也接受背叛了遲玉的自己。這個過程大約很艱辛,但荀慕生敢豁出命來救他,他怎能連踏出一步都不敢?
住院的日子最是清閑,許騁、柯勁、李筱、KIME都來了,補品鮮花堆得滿屋都是,文筠沒受過這種待遇,局促地道謝。荀慕生吊着一只手從隔壁病房趕過來,以“醫生說文筠需要靜養”為由,将衆人都攆走,守在文筠身邊問:“傷處還痛不痛?”
“好多了。”文筠看向他的目光比以往亮了許多,從果籃裏拿出蘋果向衛生間走去。
聽見水聲,荀慕生知道文筠要給自己削蘋果,唇角不由牽起,“我想吃柚子。”
文筠剛洗好蘋果,在衛生間門口愣了一下,“好,我給你剝。”
病房裏什麽水果都有,柚子卻最多——是荀慕生讓王軻買來的,還被護士叮囑過“不能吃太多”。
文筠利落地剝開柚子,分成瓣往前一遞,才想起荀慕生左手打着石膏,連忙拿回來,撕皮去籽。荀慕生立即将未削的蘋果拿在右手裏,做出随時可能啃一口的樣子。
文筠見他兩只手都不得空,猶豫片刻,只好将柚子喂到他嘴邊,臉頰微紅,“快吃。”
荀慕生咬了一小半,心滿意足。
文筠問起趙禹,荀慕生才正了正色,“他沒死。”
文筠哭笑不得。
荀慕生又道:“我知道你不想越過法律收拾他。但你要明白,有時法律制裁不了所有惡人。他這次沒能要你的命,還有下次,下下次。如果我放了他,他以後指不定還會來害你。真到需要法律時,恐怕已經遲了。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所以……”
“我沒你想的那麽善良。”文筠打斷,“我其實……”
殺過人,不止一個。
也見過更黑暗的世界。
他頓了頓,沒有往下說,沖荀慕生笑了笑:“你認為怎麽合理,就怎麽處理吧。柚子還要嗎?”
此後,兩人默契地未再提到趙禹。文筠一周後出院,荀慕生本來也可以回家養傷,卻留在醫院不走。
因為文筠每天晚上都會帶着宵夜來看他,給他削水果,見他“笨手笨腳”拿勺子,還喂他喝粥。他不确定如果自己出院回家,文筠願不願意去他家裏,如果不願意,那就虧大了。
拆石膏那天正好是個周末,文筠陪在一旁,荀慕生活動着手臂,動作不大協調,葉鋒臨和王軻偷笑,荀慕生白了二人一眼,沖文筠招手。
文筠疑惑,上前一步,突然被荀慕生抱住。
“我每天都盼着左手快些好起來,這樣我就可以雙手抱你了。”荀慕生在文筠耳邊低喃:“出事那天,我只能用右手摟住你,生怕你跑掉。但一只手怎麽夠?一只手抱得再緊,也不如兩只手圈得牢靠。”
文筠閉上眼,心神微怔。
荀慕生的氣息在他耳邊環繞——
“終于圈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