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荀慕生五天沒聯系文筠了,心裏說不出的憋悶。手機裏最後一條通話記錄是周六的早晨,他在蓮安小區外跟文筠說“我等不及想見你”。
小會議室的氣氛有些糟糕,荀慕生盯着手機一言不發,臉色難看得像即将發怒。王軻躲在門外給被堵在路上的經理打電話:“今天你也敢遲到?荀先生已經等你十分鐘了!你別是忘了9點要向荀先生彙報工作吧!”
催完經理,王軻不敢進小會議室,趴在門縫上看荀慕生。
他的老板雖然是個纨绔,但在公司待人和氣,很少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勢,待下屬也不算嚴厲。他不大能想通,這禮拜老板是怎麽了,從周一開始就陰沉着臉,對誰都沒好臉色,周二把一位犯了小錯的女性主管訓哭,昨天又讓各個部門的經理輪流來彙報工作。
公司正常運轉,最近還談下一個大項目,王軻靠在走廊的牆上想,難道老板為情所困?
不應該呀!
老板什麽時候為情所困過?
9點20分,倒黴經理還未趕到,荀慕生拇指在手機屏幕上劃動,看以前的聊天記錄,越看越覺無奈,唇角扯了扯,拉出苦笑的弧度。
——從來都是他主動,若他放棄了,文筠一個字都不會問,這段關系也就走到了盡頭。
他丢開手機,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着眼,眉間的豎紋越來越深。
“你又想查那個人?”葉鋒臨剛出差回來,機場嘈雜,說話聲音不免大了幾分,“上次不是查過了嗎?根本沒有頭緒。”
荀慕生将手機拿遠一些,“上次查得沒有章法,這次劃一個範圍。”
“什麽範圍?”
“犧牲的戰士。”
“這……”葉鋒臨停下腳步,扶着行李箱思考片刻,“不行,你就別打A級特種部隊的主意了,純屬無用功。”
荀慕生不耐,卻也明白的确如此。
“你倆怎麽了?”葉鋒臨聽出不對勁,“吵架了?前陣子不還好好的嗎?”
“他忘不了那個人。”荀慕生嘆氣,近乎咬牙切齒,“輸給一個死去的人,我不甘心,明明是我先認識他……”
葉鋒臨沉默片刻,“要不你問問那個人的名字,如果有名字,我們雖然查不到對方成為特種兵後的事,但有可能查到入伍之前的情況。”
頓了幾秒,葉鋒臨又道:“但我覺得這沒什麽意義。既然他已經不在了,你知道他入伍前是個怎樣的人有什麽用?徒增煩惱而已,何況……”
“我問不到。”荀慕生搖頭,聲音更加低沉:“我就問了一句,文筠就生氣了。”
葉鋒臨從未因感情的事苦惱過,理解不到荀慕生心頭的苦楚,只好道:“我回家報個到就來找你,你也別煩了,晚上我把喬哥他們都叫來,咱聚一聚。”
荀慕生不想聚,只想收到文筠發來的消息,哪怕是一條“撤回”提示也好。
文筠的掙紮不比他少,甚至因此影響了工作。
從“停泊”回來後,文筠總覺得疲乏、心力憔悴。白天事情多,幾乎每天都要出外勤,跟各個商家讨論接下去的合作,回來還要寫方案、做預算,時不時被劉存叫去開莫名其妙的總結小會。晚上回到家,腦子稍一放空,就想到荀慕生。
對一個人情不自禁的想念所帶來的煎熬,比繁忙工作帶來的壓力痛苦百倍。
他明白自己早就淪陷在荀慕生給予的溫柔中,那溫柔就像沼澤,他從踏足之時起,結局就只有一種可能——愛上荀慕生。
掙紮沒有用,只會越陷越深。
是他的錯,從一開始,他就不該接受,不該踩進沼澤。
可他根本沒有選擇!
荀慕生言行舉止似遲玉,就算時間倒流,再來一次,他也會不知不覺被吸引。
不是他踏進了沼澤,是沼澤裹住了他的足。
諷刺的是,遲玉——他曾經認為自己會用一生去銘記的人,正在被漸漸忘卻。
就像漆黑的天幕上,曾經只有一顆星星。那星星耀眼奪目,給予他光亮與希冀。而現在,天幕上有了另一顆星星,更大,更明亮,它的光芒将前一顆星星遮住,如同吞沒一般。
遲玉是前一顆,荀慕生是後一顆。
都說忘記等于背叛,他接受不了自己已經愛上荀慕生的事實,只因不願承認自己對遲玉的背叛。
每一日都是煎熬,唯有入睡才能得到些許寧靜。
但不知為何,夜裏分明沒有失眠,有時一早起來卻仍覺得疲憊不堪,好像根本沒有睡過一樣。
工作正是在這時出了小差錯,雖然立即補救,仍引起些許非議。
旅游美食版塊有些人嘴裏喊着“組長”、“筠哥”,心裏卻沒有一天服氣,見他犯了錯,幸災樂禍的嘴臉便露出來了。咖啡廳裏,惡言髒語不絕于耳,有人把早就不在新媒體部的趙禹扯出來,得出“趙禹犯錯被調崗,文老師犯錯屁事沒有,文老師與劉存關系不一般”的結論。更有甚者,直接給趙禹打去電話,躲在陰暗的樓梯間說了十來分鐘,出來時露出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奸笑。
文筠被劉存叫到辦公室,雲裏霧裏訓導一番,只得保證下次一定小心。
劉存看向他的目光極其複雜,末了說:“工作誰都會犯錯,大錯小錯,終歸是上頭一句話的事。但是文筠,不是誰犯錯都會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像《仲城時報》大規模減員時,不是誰都能調來新媒體部。”
文筠道:“謝謝你的關照。”
劉存笑:“上次趙禹那事兒,如果我想拉他一把,他倒也不至于被踹去那什麽雜志社。哦對了,你知道嗎,前段時間他離職了。”
文筠眉心微蹙:“不清楚。”
“你那麽忙,肯定沒工夫了解你那位置的前任主人現在混得如何。”劉存眯起眼,“他嫌雜志社的工資太低,私下拉廣告,占了正常文稿的版面,廣告費卻悉數進了他的包。”
這行為比當初在新媒體部吃回扣還惡劣,被發現後肯定無法再留在集團旗下的單位。
文筠只是不明白,劉存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扯遠了,說回來。”劉存道:“知道我為什麽不幫他嗎?”
文筠抿唇,雖隐隐猜到原因,卻未說出來。
“因為我想讓你接替他。”
文筠手心發冷,驀地感到一陣寒意。
劉存伸出食指,隔空點了點,“回去工作吧,別忘了我拉過你一把就行。”
從總編辦公室出來,文筠轉頭就去了衛生間,冬天冰涼的水撲在臉上,也沒壓下竄在心頭的寒意。
劉存的話讓他非常不舒服,甚至覺得惡心。
他撐在洗手臺邊,看着鏡子裏精神狀态糟糕到極點的自己,忽地想起荀慕生。
手指太過用力,以至于泛出青白色的骨節。
他咬着牙,想要摁下漲潮般的想念,潮水卻頃刻掀起巨浪,瘋狂地席卷天地。
想見荀慕生,想撞進荀慕生溫柔的眸,想向荀慕生傾述——說過去,說現在,說将來。
他摁住胸口,急促地呼吸,想将這番壓抑的想念趕走,卻半點辦法也沒有。
李筱到洗手臺洗杯子,看見文筠時神情倏地一變,将杯子放在一旁,緊張地問:“筠哥,你怎麽了?”
水龍頭被開到最大,水花亂濺,在李筱的修身長裙上落下一片水漬。
夏末時,她站在同一塊地磚上對文筠冷嘲熱諷,如今卻顧不得水,一把扶住文筠,擔心道:“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哪裏不舒服?”
文筠已然回過神,立即關上水龍頭,輕輕搖頭,嗓音略顯沙啞:“我沒事。不好意思,濺你一身水。”
“劉存跟你說什麽了?”李筱關心則亂:“什麽處罰?”
“沒有。”文筠不欲多說,勉強地笑了笑,“跟他沒關系,最近忙過頭了,有點暈。”
“頭痛嗎?我抽屜裏有藥。”李筠說完就要走,囑咐道:“筠哥,你去休息室坐坐,現在就別想着工作了,身體要緊,我馬上拿藥來。”
文筠倒也沒心思工作,索性承了李筱的好意,去空無一人的休息室找了個角落坐下。
李筱說的藥是板藍根,不算對症,卻也沒有副作用。文筠冷靜片刻,情緒已經緩和許多,笑着道謝,李筱卻不走,陪他坐了一會兒,突然道:“筠哥,你小心趙禹。他丢工作的事你知道嗎?”
文筠點頭。
李筱又道:“上次回扣那件事,他一直以為是你舉報了他。以前都在集團,他沒惹出什麽事來,現在我聽說他還沒找到工作,白天睡覺晚上去酒吧混,我有點擔心。”
“擔心他會報複我?”文筠道:“我覺得不至于。”
“小心為上,相信我的直覺。”李筱說:“不過希望我的直覺是錯的。”
接下去的幾日,文筠越過越煩躁,好幾次想要給荀慕生打電話,最終都忍住了。
但忍的後果,是愈發難耐,仿佛進入了一個死循環。
有一天半夜,他突然醒來後迫不及待地沖去書房,找到那張被夾在書中的名片。
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他都沒能撥出名片上的號碼。
猶豫将他淹沒,無數的顧慮令他彌足深陷。
他不敢撥電話。
但事到如今,他受不了了。如果再堅持下去,他不知道會發生什麽。
可是電話未能接通。
他又撥了座機號碼,才知道留給他名片的周晨鐘教授目前不再國內。
将名片再次夾入書中,他痛苦地趴在桌上。
窗邊相框裏的兩名年輕男子,卻仍舊陽光帥氣地笑着。
荀慕生換了輛車,又開始跟蹤文筠。每天停在仲燦傳媒集團外,遠遠跟随文筠搭的出租車或者公交,看文筠回到蓮安小區,才悄悄離開。
那日糾纏于心的問題已經有了答案——從來都是他主動,若他放棄了,文筠一個字都不會問,這段關系也就走到了盡頭。
所以他不能放棄。
跟随數日,他整理好了心情,打算再次在文筠跟前露面。
文筠又加班了,新媒體部所在的樓層夜裏11點還亮着燈。
燈熄滅時,他打開車門,拿起一瓶一直溫着的花蜜柚子茶走了出去。
接連加班,文筠早已身心俱疲,精神恍惚地走到路邊,正打算招一輛出租車,眼前就閃過一道刺目的光。
一輛看不清款型的車飛馳而來。
他瞳孔一緊,反應卻因為勞累而慢了半拍。
車撞過來時,他感到自己飛了出去,疼痛襲來,胸口像被巨石壓住,悶痛難忍。
耳邊,仿佛有玻璃撞擊在地,發出清脆的碎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