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包廂裏有些吵鬧,公子哥們各自帶着新結交的伴兒,衣香鬓影,醉生夢死。
荀慕生走了一圈酒,甫一落座,冉宿就将一杯果汁遞到他手中。他笑了笑,含着一口果汁與冉宿接吻,左手順勢探向對方腰間。
冉宿年紀小,經不住如此挑`逗,被吻得滿臉羞紅,雙手抵在荀慕生胸口,想推卻不敢推。
當着一衆發小的面,荀慕生也沒玩得太過分,親了幾分鐘便放開冉宿,一看小情兒那濕漉漉的眼,樂了:“這麽純情啊?”
冉宿不好意思,身子往下一沉,寵物似地枕在他腿上。他向後一靠,右手不輕不重地捏着冉宿的後頸,姿勢和撓家裏那只阿拉斯加幾乎一模一樣。
包廂門又開了,來者跟衆人打過招呼,沒見着荀慕生,高聲問道:“狗少呢?今兒的局不是他攢的嗎?怎麽還沒來?我還想看看他的新相好長什麽樣呢。”
“葉三,你丫活膩了?”荀慕生擡手打招呼,嘴上不客氣,眉眼間卻半分怒氣都沒有。冉宿撐着他的大腿坐起來,朝包廂的前廳看去。
公子哥們起哄,擊鼓傳花似的喊着“狗少”,幾名被帶來的伴兒不明就裏,小聲問狗少是什麽意思。
冉宿也好奇,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荀慕生的衣角,“先生,他怎麽罵您?”
荀慕生哼笑,倒是拿着酒走近的葉鋒臨接了腔,“他啊,從小到大不知道被叫過多少次‘茍慕生’。”
冉宿往後躲了躲,有些膽怯道:“您聽見了?”
“我聽力好得很。”葉鋒臨坐在荀慕生旁邊,“狗子,不給介紹介紹?”
荀慕生挑起眉,懶散地瞥了葉鋒臨一眼,跟沒聽到似的抽出一根煙。
冉宿連忙湊上去打火,不知該不該說話,待荀慕生吐出的白霧模糊了視線,才稍稍鼓起勇氣,拘謹地沖葉鋒臨道:“葉先生,‘狗’不好聽,您還是別這麽叫荀先生了。”
話音剛落,荀慕生和葉鋒臨都看向他,前者若有所思,後者帶着幾分玩味。
他看不懂。
片刻,荀慕生笑起來,摟過他的肩膀,朝葉鋒臨擡了擡下巴,“看到沒,這家夥特別護我。只要有他在,今後你和喬哥別想惹我。”
冉宿被說得不好意思,欲拒還迎地掙了兩下,示弱道:“先生,我剛才是不是說錯話了?”
荀慕生半眯着眼,在他耳邊笑:“沒有,今後繼續幫我教訓葉三這混賬。”
冉宿被溫熱的氣息弄得耳根發癢,縮了縮脖子,讨好道:“先生,我想上衛生間。”
“去吧。”荀慕生在他後腰上捏了一下,“去跟他們玩玩,別幹坐着。”
冉宿聰明,知道這是支開他的意思,連忙站起來,臨走卻被葉鋒臨叫住。
葉三笑道:“下次叫一聲‘茍慕生’給他聽聽,他一準高興。”
冉宿驚訝地看了看荀慕生,只見荀少踹了葉鋒臨一腳,擡眼沖他擺了擺手,半分威脅沒有地警告:“不準這麽叫啊,不然看我怎麽收拾你。”
冉宿有些疑惑——說“不準這麽叫”時,荀慕生眼中非但沒有任何不悅,甚至是帶着笑的。那神情幾乎讓人覺得,荀先生希望被叫做“茍慕生”。
這怎麽可能?冉宿甩了甩頭,向衛生間走去。
“你什麽時候把這小東西拿下的?”待冉宿被帶去玩骰子,葉鋒臨才道:“看着挺乖巧,眼力見兒也不錯,比你前陣子看上的那個誰好多了。”
“上個月。”荀慕生抖掉煙灰,“大學生,學理工的,還算單純。”
“我說呢,難怪這麽嫩。”葉鋒臨“啧”了一聲,“小明星睡膩了吧?”
“煩。”荀慕生拿起果汁,眼神略微一深。
“嗯?”葉鋒臨翹起二郎腿,“煩?你大少爺一個,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睡,有什麽可煩?”
“就你說的那些小明星,在我身邊待得越久,越沒有‘他’的味兒。”荀慕生道:“‘他’哪會那麽……算了不說了。”
葉鋒臨嘆氣,“樹葉都沒有兩片完全一樣的,何況是人?找到有幾分相似的已經不錯了,你也是倔,這都多少年了,還惦記着。”
“我不像你。”荀慕生說:“‘他’是我初戀,我惦記一輩子。”
“初戀個屁!你連人家手都沒摸過。”葉鋒臨頓了頓:“幹嘛瞪我?我又沒說錯。”
“操。”荀慕生将打火機扔在桌上,“啪”一聲響。
正在玩骰子的冉宿聞聲望過來,旋即又被其他人招呼着繼續玩。
“狗子,你這樣挺沒意思的。”葉鋒臨換了副強調,有點語重心長的意思:“你數過嗎,這些年都和多少人談過了?什麽明星啊,機關裏的糾察兵啊,還有……”
“那不叫談。”荀慕生打斷:“我沒跟他們談過戀愛。”
“你只是覺得他們像那個人,和他們睡而已。”葉鋒臨搖頭,“這就是我和喬哥最擔心的。”
荀慕生一勾唇角:“沒什麽好擔心,我戴了套,而且所有被我帶上床的人都經過專業體檢。”
“沒跟你說安全不安全,這方面你有數,我沒什麽好操心。”葉鋒臨給自己倒了杯果汁,“我的意思是,你該找個人來正兒八經談場戀愛了。”
荀慕生将笑不笑,滿眼詫異,片刻後哼了一聲:“葉三,這不像你說的話啊。”
“我就不能好好跟你談個心?”
“不是你的風格,你那麽浪,什麽時候走過心。”
葉鋒臨白了他一眼,沒計較,“你今年也30了,總不能一直這麽玩下去吧?看到一個像的就把人弄到手,過一陣覺得不像又踢開。哪有那麽多像‘他’的人,以後找不到像的了怎麽辦?”
荀慕生無所謂道:“不怎麽辦,那就一個人過呗。”
葉鋒臨搖頭:“那個大學生滿20了嗎?”
“滿了。21。”荀慕生叫了酒,“怎麽,你以為他才18?”
“那個人當年就18。”葉鋒臨想了想,補充道:“你遇見他的時候17,我沒記錯吧?”
“沒錯。”荀慕生笑了:“記性挺好的。所以你以為我睡的人都18?”
葉鋒臨皺了皺眉,沒說話。
“剛成年的小孩兒不懂事,沒什麽思考能力,随便騙一騙就上鈎。”荀慕生道:“我沒那麽禽獸,去玩弄他們的感情。你說得對,我找的都是年紀小的,但也就是看上去18歲左右而已,實際年齡都在20歲以上,有辨別能力了。他們知道自己要什麽,跟着我,是對我有所圖。”
葉鋒臨唇角一抖,“你面對他們倒是擰得清。”
“總之好聚好散,他們對我有所圖,圖的不過是名利前途,我都能給。我對他們也有所圖,圖的是……”荀慕生揉了揉眉心:“他們能給,也不能給。”
安靜了一會兒,葉鋒臨道:“現在你是不是連那個人長什麽樣都記不清了?”
“記得清啊,怎麽會記不清。”荀慕生說完卻苦笑着按住額頭,低聲道:“太久了,是有些模糊了。不過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一定能一眼将他認出來。”
“別說什麽‘如果’。”葉鋒臨說:“當時我是不知道你那麽在意‘他’,在意到這都過了十幾年了還念念不忘。早知如此,我和喬哥說什麽也得幫你找他。”
“說得容易。哪兒找去?”荀慕生又點了根煙,“他去的那種地方,別說咱們仨,就是發動全院兒的兄弟,也不可能找到他。”
“那現在呢?”葉鋒臨道:“現在你還想找他嗎?”
“想啊,怎麽不想。”
“但你沒有去找。”
“我……”
“狗子,你是不是怕‘他’已經……”
“沒有!”荀慕生慌忙打斷,眼中頭一次湧起不悅,“別跟我提那個字。‘他’活得好好的,只是我找不到‘他’了而已。”
葉鋒臨沉默許久,“好吧,你高興就好。”
聚會持續到淩晨,寒廬不僅是會所,還是酒店,有人直接摟着相好去了套房,有人還未盡興,吵着要走下一輪。
冉宿不勝酒力,幫荀慕生擋了幾杯酒就滿臉通紅趴着不動了,離開時乖巧地窩在荀慕生懷裏,不吵不鬧,比包廂裏的其他小情兒聽話許多。
司機早就候在廳外,荀慕生将冉宿扶進後座,動作算得上溫柔。冉宿并未睡着,半醉半醒的模樣有種朝氣蓬勃的可愛。車外的夜景流光溢彩,荀慕生讓他靠在懷裏,看着他的眉眼出神。
他的眼睛最像那個人,幹淨,深邃,看人的時候好像自帶一簇光。
但他閉着眼,遮住了那簇光。
荀慕生從來沒見過那人閉目睡覺的樣子,不禁想,此時躺在懷裏的人是“他”,會不會也是這般模樣?
車開得不快,片刻,荀慕生放開冉宿,煩躁地壓住太陽穴。
葉鋒臨說得沒錯,他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了。“他”在他的記憶裏變得越來越模糊,他根本想象不出“他”靠在自己懷裏安睡的模樣。
也許再過幾年,十幾年,他就真的記不得“他”了。
冉宿頭有些暈,意識卻還是清醒的,被推開的一刻就察覺到荀慕生的蘊怒,悄悄觀察了一會兒,不敢靠近,只得窩在角落裏裝睡。
荀慕生看着窗外,眼神、輪廓都透着不近人情的冷漠。
車行至雨虹路——這裏是仲城電視臺、廣播電臺、報社等單位紮堆的地方,因為部分媒體員工晚上也要工作,周邊的餐館和便利店幾乎24小時營業,大排檔生意格外好。
從熱鬧的街市穿過,荀慕生收回目光,讓司機換一條路,開快一些。
司機在路口轉彎,加速向主幹道駛去。
後視鏡裏,一個疲憊得略顯佝偻的身影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