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萬花叢中
衣服上的污水被體溫蒸發,酸臭的味道随着身體颠動一股一股的鑽進鼻腔。
直到平城在視線裏模糊,劉五才拉着侯岳換了條更難走的路。
黑暗中隐約能分辨出兩人在穿越一大片田地,莊稼地裏種的什麽他看不出來,但是植物的味道出奇的好聞。
濃郁的花香,又像是藥香,萦繞鼻尖,讓侯岳總想甩開牽着他的手,改成匍匐前進。
田埂上泥土松散,像是很久沒下雨了,兩人的腳步趟出不少塵土,塵土四起侯岳又開始打噴嚏。
他邊打噴嚏邊嘟哝:“你能說句話嗎?不被那群傻逼打死,也得被你悶死!”
劉五回頭瞅他,只能看清他鼻頭的反光點,和兩個锃亮的眼珠,他擡頭看天,簡直比天上的星星都閃亮,“你不是怕臭嗎?閉着嘴也不行,張嘴也不行,你怎麽……”
侯岳沒好氣的說:“你還是閉嘴吧!張嘴就噎我!”
劉五笑笑說:“馬上到了,前面有個地廟。”
侯岳伸頭越過劉五端平的肩向前望去,黑漆漆的也能看見一馬平川的田地裏,除了夜風吹動植物,葉子偶爾反射月亮微弱的光,根本看不見什麽高于人的建築物。
“哪兒有!騙子!”
劉五聽見騙子這個詞很不舒服,回頭捏他腮幫,扯着肉把人扯到自己前面,指着不遠處一米多高的一個黑影說:“看見了嗎?”
侯岳:“啊啊啊!疼!”
劉五松手沒在牽着他走,距離地廟不足十米,兩人一前一後,從田埂上走過。
侯岳看見了不足一人高的廟,簡直耍賴想躺地不起,那麽大點一個廟能幹什麽?!
他徹底放棄搶救,不情願跟着劉五走,聞見香味兒又好奇的問:“種的什麽這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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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五彎腰再起身,黑暗中像變魔術一般,一朵橘紅偏金黃的花朵出現在他手中,慢慢遞到侯岳面前,确切的說是直接戳到了侯岳鼻尖上。
侯岳陶醉般的深吸兩口,馥郁的香氣,擠走了鼻腔裏的酸臭氣息,他頗有些欣喜,問:“什麽花?”
能變出馥郁鮮花的劉五,簡直像個黑暗中的花仙子!
流弊!
劉五笑笑,月牙眼停留了很久,“萬壽菊,很常見,你不注意而已。”
侯岳挺吃驚:“常見!哪裏能見?”
“市容花壇,路邊,藥店,華中大大小小的城市,幾乎都能看見。”
侯岳有點接不上話,如果不是兩人掉在臭水溝裏,此時臭不可聞,他是不會留意滿大街都是花花朵朵。
地廟有個氣勢吞雲的名字,叫“大帝王廟”,高差不多一米,寬不足一米。
侯岳再次吃驚:“這是廟?”
劉五似乎很虔誠,雙手合十拜了拜,轉身打了一下侯岳指向地廟的手,“別亂指!”
侯岳也自覺不妥,他不信歸不信,但不能亵渎別人的信仰,“你信?”
劉五背對着侯岳,像是考慮了很久,“當事不由人,人就會選擇信天。”
侯岳呵呵一串冷笑,他不信天,他信他自己。
但是劉五的現狀讓他無法反駁這句話。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難道這就是劉五?
地廟前有個不小的香爐,香火應該很旺,香灰如小山一樣堆成尖,香爐一圈散落的灰快淹沒了香爐。
劉五說完招手:“跟上,帶你去洗澡。”
侯岳真想把劉五解剖了看看這人大腦裏和肚子裏的構造是不是和平常人都不一樣。
荒郊野外他能找到帝王廟,還能找到洗澡的地方,這個人神秘到讓人好奇,又危險到讓人望而卻步。
可是,他卻不要命的有些無法自拔。
侯岳邊走邊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有一天會被劉五玩死。
地廟後面是一片果園,棗樹居多,果園和萬壽菊田交界處有個木屋。
侯岳走進了才發現,木屋比地廟大不了多少,應該是看果樹園的人夜晚住的地方,足夠一人躺下的空間,不能更大了。
他四處張望,想找找看果園的人在不在。
劉五心有靈犀的說:“棗沒到熟的時候,沒人來看着。”
侯岳差點“哦”出聲,只做了個口型,問:“怎麽洗澡?”
劉五也在找,果園旱季要澆灌,萬壽菊也一樣,這附近肯定有水井或者水管什麽的。
兩人分別向兩個方向找,找着找着侯岳就忘了正事,開始不誤正業。
朗朗夜空,陌上花田,夜色太美。
良辰美景足以慰藉他差點白來一場的感慨。
找了個田埂坐下,聞着花香和泥土的氣息,面對劉五剛才拜過的地廟,侯岳鬼使神差的也雙手合十拜了拜。
他想,這麽多年他都沒信過神明在天這些東西,攢了19年的虔誠,如果真有神明保佑,那就保佑那個不着調的人吧!
保佑什麽呢?
就保佑天南海北四處流竄的男人,此生平安,足以!
夜風自遠方而來,悄悄拂過田埂,侯岳轉頭迎風,被吹了滿臉的花香。
花香淡去,酸臭味兒又泛了上來,他想起來自己還沒找到水管,起身往成片的萬壽菊田裏走去。
侯岳低頭尋找,突然間被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噴出的水,灑了一臉一身。
“呸!”抹了把臉,把噴進嘴裏的水吐出去。
清涼的水,無色無味,愣是讓侯岳嘗出了甘甜的滋味兒。
他循着澆灌噴頭的方向走去,越走近水霧越密,能感覺到貼在身上的衣服,被沖洗後,泥湯正順着皮膚往下留。
他趕緊掏兜,把錢包手機塞進雙肩包裏,包無處可藏,幹脆仍在水霧小的地上。
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既不是白天,也不是衆目睽睽,侯岳三下五除二給自己脫的就剩了條內褲。
澆灌噴頭360°噴水澆灌,侯岳先蹲在地上把頭發沖了一邊,觸手摸到腦後被泥湯粘成了绺的頭發,差點沒惡心吐了。
劉五拎着一根從小木屋裏找來的水管,往花叢中洗澡的人身邊走。
這豔福,絕了!
越走腳步越慢,他突然怯了。
侯岳洗完頭站起來,餘光看見劉五拎着根繩子樣的東西站在幾米外,吓得蹦了個高,“靠!你能不能不吓人!荒郊野嶺的!”
劉五沒擠出笑,低頭走過去,低聲說:“後退。”
侯岳後退,問:“哪兒找的水管?真是個生活小能手。”
澆灌噴頭被拔掉,水管剛好能接上上水管道,想必住在這裏的人,平時也是這麽用水。
劉五起身把侯岳推成背對自己,拎着水管給他沖身上。
侯岳在他手觸上來的時候,就僵了,跟兵馬俑同款姿勢和表情,萬花叢中看過去一點都不美。
排水溝裏的污水有油,即便沖掉泥湯,皮膚上還挂着層地溝油,侯岳被劉五亂摸一通,內心早瘋了,受不了,也裝不下去趕緊往前蹿了一步,說:“行了!”
劉五攆着五根手指尖問:“你出門不帶旅行套裝嗎?”
侯岳先是一愣,臉噌的一下紅了,第一反應是少兒不宜用品!随後在心裏抽了自己一巴掌,臭流氓!
“帶了,沒想起來,不用了吧?”他可不想再被摸一遍,這麽被看着也不行,他受不了,正是年輕力壯火力旺的年紀,他怕再洗一遍他會變身為狼。
“包呢?”劉五說着把水管往地上一扔。
侯岳嘆了口氣,往花叢密實的地方走了幾步,蹲下翻書包。
旅行套裝四件套,洗發水,沐浴乳,洗面乳,全能乳液。
打開的過程有點艱難,侯岳心裏防線不太堅強,總往歪了想。
劉五都蹲他身邊了他也沒發現。
四個小瓶子用一個透明的拉鏈袋子裝着,挨個把瓶子遞到眼前看了一遍,最後拿出沐浴乳和洗發水。侯岳剛一轉頭,差點撞劉五臉上,“操!”
侯岳往後撤頭太猛,一屁股坐在地上,“靠!”剛單手撐地要起身,就見劉五彎腰臉湊了過來,“你幹嘛?!你還沒洗澡!”
兩個瓶子扔在地上,侯岳撐開手抵在劉五胸前。
劉五沒想到把人吓成這樣。
侯岳也沒想到自己胡思亂想至此,他推完劉五才發現,人家伸手是要拽他。
空氣安靜成固态,風拂過,花瓣和葉子簌簌的響聲都格外驚天動地。
劉五明白過來,月牙眼彎成迷死人的弧度,兩嘴角翹的能挂衣服。看侯岳驚慌失措的慫樣兒,把臉又往前湊了湊問:“那,是不是洗完澡,就能幹點什麽?”
侯岳恨不得這會兒是在大街上,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一巴掌拍在澆灌濕潤的泥土上,蹦起來不忘怼回去:“操!有種你就來!”
劉五笑着從地上撿起兩個瓶子,跟在侯岳身後走了過去。
侯岳一把搶過沐浴液,也不分是洗頭還是洗身上的,從頭到腳抹了全身,一通亂抹,半瓶下去四處飛泡沫。
劉五邊走邊脫,麻利的把身上沖幹淨,回手從侯岳身上撈了一把棉花糖似的泡沫。
侯岳渾身的雞皮疙瘩要上天,被幾根指尖劃過,瞬間變成狼牙棒,每個雞皮疙瘩都好像一把熊熊烈火,揮舞着小爪子喊:“瞎幾把摸!再摸上了他!上了他!上了他!”
侯岳撿起仍在地上小瓶子塞給劉五,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給給給!”
劉五不接,正好侯岳轉身,又從他前胸抓了一把泡沫。
侯岳渾身邪火噌噌噌往上冒,把瓶子使勁兒往地上一摔,伸手過去捧住劉五的臉就要親。
劉五一手撐在兩人之間,用力推了一下侯岳,看着侯岳胸口跟肩一起躁動的起伏,他目光從下往上,說:“想好了再親。”
侯岳急火攻心,想什麽都是帶色的,咬牙問:“你親我就行,我親你怎麽就需要想好了?”
劉五嘴角眼角均帶着笑,“下嘴就不能反悔。”
侯岳笑都笑不出來,目光描摹着劉五被地溝油加特的身材,除了味道兒不怎麽鮮美,身材簡直能要了他的命。
情|欲燒紅了眼眶,侯岳也沒下得去嘴,他不懂這句話什麽意思。
劉五是在威脅他,還是在告訴他自己有多危險。
他得承認這話挺瀉火,呼吸漸穩,火氣從心頭降下去,松開捧住臉的手,侯岳低頭從地上撿起來看不出原色的衣服褲子,另一只手拎起鞋。
劉五的笑忽然沒了,清冷的臉比淩晨的地下水還冷,侯岳轉身,他卻笑了。笑自己太自信,笑侯岳太容易動情,又太容易消退。夜風陣陣襲來,把他的喃喃自語刮進轉身要走的侯岳耳朵裏。
“不過如此!”
侯岳定住,原地站了一會兒,從牆頭上兩人掉下去,壓到的那只胳膊拎着鞋一個勁兒的在抖,不堪重負的手無意識的松開,“啪嗒”鞋掉在地上。
“有屁就放!別他媽墨跡!”
劉五擡頭看他,月光下清冷的臉上失望也好失落也好,一湧而上填滿一雙眼睛和整張臉,他看着侯岳的側身,吶吶地說:“你掃了我的碼。”
侯岳“啊?”了一聲,忽然想起超市裏的薯片精。
“我不想站街了,你掃碼養我呗!”那是一個奶萌奶萌的娃娃音。
髒了吧唧的衣服又被扔到地上,破天荒的頭一回聽眼前的人說軟話,也是頭一回這人有這種沮喪的表情,侯岳瞬間感覺自己勝券在握,還能在搶救一下。
“津市火車站,躲我後車座的是不是你?”
“是。”
“偷我牛奶和巧克力的是不是你?”
“是。”
“超市促銷員是你?”
“是。”
“薯片公仔是你是送我的?”
“因為你掃了碼……”
兩人面面相對,侯岳彎腰拎起水管沖頭上的泡沫,喊了句:“別他媽廢話!”
劉五低頭:“是。”
侯岳擡頭,水混着泡沫從臉上流下,“那你為什麽不要我的卡片?”
“因為……那會兒要走。”
一陣心驚襲過,侯岳咽了口口水,要走!如果那時候人走了,他現在可能正在二四五吹着空調,喝着咖啡,過着十幾年雷同的生活。
真是吓死他了!
“你就沒有絲毫想留下的念頭兒?”
劉五誠實的不是時候,頭搖完,心想要完。果真他剛搖完頭,侯岳攥在手裏的水管就砸了過來,劈頭蓋臉甩了他一頭一臉水,水管抽在他上臂,非常狠了。
對付炸毛的侯岳,他還是有信心的,張開胳膊抱住。
“滾!松手!”侯岳感覺自己比這個臭不要臉,一言不合就抱的男人胖,怎麽回回被抱住就掙脫不了了呢?
“別生氣……”
“就生氣!關你屁事!愛他媽走,走去!”
“以後我到哪都跟你說……”
侯岳突然不動了,這句話一點都沒讓他舒坦,渾身的毛一下蔫了,炸都炸不起來。
以後到哪……
這個‘以後’是多久以後?
這個‘到哪’是要到多遠的地方?
他們從見第一面到現在有七個月。
他倆之間,最大的問題并不是同性之間彎彎繞繞,不厭其煩的試探,他們并沒有,這很好……也很糟。
他倆之間,互相喜不喜歡都不是最大的問題,他們最大的問題是距離和一堆的未知危險。
七月有餘,一言以蔽之,驚多于喜。
這是他們。
作者有話要說:
很負責任的說,下章有肉渣(#^.^#),來來來,告訴我,寶寶們想看點啥內容?(ˉ▽ ̄~)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