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敵也有缺
白宇讓小陳先回去,他牽了白瓊華的手慢慢走出來。天色将近傍晚,火燒雲成片成片,半個天空都是紅的。看得人心慌慌,老人們卻說,這預示着明天是個晴天。
“他跟你比劃什麽?”白宇終于忍不住,沉沉發問。
瓊華別開臉,看着路邊的河塘,照舊不理不睬。
她這幅表情倒讓白宇笑起來,讓她先上了車,本來想逗逗她,擡頭見弄堂裏兩個身影晃出來,心裏不想再跟那兩人打照面,于是也上了車,一踩油門,飛馳而去。
車裏空間密閉,好像一呼一吸間都能感受到白宇的壓力,瓊華開了車窗,只趴在車窗上,整個人無精打采的。白宇見她如此,就索性開了頂篷。暖熏的風呼嘯而過,瓊華不自覺伸開手,深呼吸着。
白宇看着她,調低了車速,放了一張碟進去,一瞬間,輕輕的擊鼓聲伴着柔緩的曲調,Mondo Bongo,一首慵懶的慢搖随着輕風蕩漾開來。
這是一首充滿拉丁情調的老歌,曲調簡單卻婉轉,小鼓和手風琴的結合,輕松而有節奏,加上男聲慵懶略帶低啞的嗓音,像一首低訴心事的情歌。
瓊華伸着手臂,眯着眼睛,臉上的笑慢慢蕩漾開來。白宇也松弛下來,用手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打着節拍,随着歌聲低低吟唱,偶爾回過臉來看看瓊華,此情此景,氣氛溫柔融洽。
“他唱的什麽意思?”瓊華終于開口問道。
白宇聽她忽然開口,笑道:“歌詞有點狂放不羁,主題講得跟戰争和政治有關。喜歡嗎?”瓊華點點頭。白宇見她點頭,攬過她在她額頭上重重吻了一下。
瓊華撫着額頭,只覺得他現在從沒有過地輕松愉快。山道上的風把他的發型吹亂了,有幾股撲到臉上,他在迷亂中微微眯起眼睛,很享受的樣子。他嘴裏不停地哼着,時而看着她笑。這讓他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大男孩。
“什麽事情這麽開心?”她也跟着開心起來,好像一切的問題都已經不存在了。
白宇道:“怎麽,你想讓我整日繃着臉嗎?”
瓊華看着他,為他的開心而開心起來,傾過身子就在他臉頰上親了個吻。
白宇手一抖,忙把車子在旁邊車道上停下來,對着她道:“很危險的懂不懂?萬一出事呢!”
瓊華嘟起嘴:“就許你親我,不許我親你?”說得白宇直樂呵。
“現在又不生我的氣了?”
“我又沒生氣!”瓊華又嘟囔。
白宇好笑,握着她下巴搖晃:“沒生氣嘴巴噘這麽高?”
瓊華扯掉他的手:“那你說我生氣什麽?”
白宇一頓,看着她,倒不說話了。
瓊華催促:“你說啊!”
白宇還是不說話,轉開臉,點燃一根煙,徐徐噴出煙霧,山道上的風把煙霧吹散了,缭繞到鼻端,一點頹廢一點疲憊。
瓊華望着他,心裏空落落的,有點難受,又有點解脫。她緩緩道:“你是怎麽看我的?我想知道;是怎麽理解我的,我也想知道……”
“你想讓我怎麽說?”白宇突然粗魯打斷,是他從沒對她用過的語氣,“你想怎麽想就怎麽想!不用說出來!”
瓊華驚異地望着他,什麽意思?為什麽用厭煩的語氣?她的胸口一起一伏的,不知道要在這個時候怎麽說,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用手指拂掉,擡頭看着夕陽,咽下淚水。車體音樂上那歌手慵懶的聲音還在低唱,帶着點小狂野,膩膩的曲調。旁邊一雙手伸過來,帶着薄繭,拇指貼着她肌膚,輕輕往她的眼角抹。瓊華起先還聽話地任他擦拭,想着越來越難過,一扭,就別過臉,把臉轉到了一側。
白宇無法,只有一手撫着她的頭發,一手卻耷拉在車門外,悶悶地吸煙。那曲尾輕緩溫柔,節奏像個雙人舞步,退退進進,各懷心事,模糊不清。
“回家吧……”他輕道,重新啓動引擎。
車道旁忽然開過來一輛紅色敞篷跑車,試圖和白宇的車并駕齊驅。白宇微微一讓,那車子就開到左側邊,占滿了半個車道,裏面的女人摘掉墨鏡露出漂亮的臉蛋,她旁邊坐了另一個女人,都是波浪卷的長發,偏頭來看他們,又對着白宇這邊吹了聲口哨,白宇看了看她們,點點頭,減慢車速,想讓她們超過去,同時從下面找到墨鏡戴上。
那車子沒有想超過,也沒有落後,只是跟他們同速前行,每次故意靠過來,差一點雙方就能刮到,可是每次都能輕松地駛開去,她這種開法,讓人覺着車主像個熱情的吉普塞女郎,狂野大膽。副手座上的女人伸手對着他們搖擺,大叫:“帥哥,去哪裏?”
瓊華好奇地望着她們,這就是所謂的搭讪?她去看白宇表情,見他勾着嘴角向她們擺擺手,一手勾到自己脖子上,突然過來在她嘴上狠狠親了一口。引得那邊的女人歡呼一聲,超車而去。
瓊華捂着嘴吓了一跳,有些懊惱,更多的卻是甜蜜的喜悅,她偏着頭瞪他,見白宇好像沒有回過臉來的意思,她也偏頭不搭理,心裏卻惴惴的,千頭萬緒理不清。
這邊白宇摁上車頂,随着車頂慢慢閉攏,山風和狂亂的空氣瞬時被隔絕在外面。
兩個人就這樣悶悶的,竟然一直開回了家。
瓊華沒等車子停穩,就開車門跑了進去。白宇祺剛巧從廳堂門口出來,被白瓊華撞到,诶了一聲,回過臉去看這小妮子跟頭小鹿一樣竄上樓梯,又對剛到走廊上的白宇叫:“這丫頭發什麽神經?”
白宇呵地一笑,站在廊下,點了一根煙,邊吐氣邊道:“你今天怎麽在?”
白宇祺嘿嘿地笑:“三哥,求你個事兒。”
白宇好奇,不知道這個家夥又遇到什麽麻煩了:“什麽事?”
白宇祺看看四周:“咱們找個地方談嘛!”
白宇更好奇了,滅了煙,拍拍他肩膀:“我們去書房談。”
白東華的書房現在很大一部分時間是白宇在用,這裏有藏書和資料,有些寶貴的文件鎖在抽屜裏,還有一些則在蕭正那邊。平常打掃也只有陳淑君來,其他人都不太讓進去。
白宇祺坐下就開門見山:“我喜歡上一個女孩。”
白宇愣了愣,讓他說下去。
白宇祺向他哥哥要了跟煙,緩緩道:“我實話跟你說,她是個會所的小姐,可是我很喜歡她,我想跟她有發展,想讓你幫我。”
白宇皺眉,拇指和食指捏着煙盒子颠來倒去,邊想邊道:“你讓我怎麽幫?”
白宇祺道:“爸爸那邊肯定會不同意,想讓你幫我去說說!”
白宇冷靜道:“你想跟她有什麽發展?想取她?”見他點頭,道,“那不可能。”
白宇祺聽白宇說出來的也是拒絕,站起來:“為什麽?為什麽你們都是這種态度?她雖然是個小姐,但是她是被迫無奈才從事這個行業的!”
白宇示意他坐下來,依舊平靜道:“你怎麽認識她的?在哪認識的?她什麽背景?”
白宇祺垂頭道:“在西區的一個會所認識的,當時只是好奇,去玩玩,就認識了。她說她以前是跳舞的,跳古典舞,後來為了還債,才被逼無奈的。”
白宇道:“你信了?”
白宇祺道:“我不管你們信不信,我反正是相信!”
“不行!”白宇斷然拒絕,“爸爸不會同意。”
“所以我來求你啊!”白宇祺叫道。
“我也不同意!”白宇看着他道,“我不管你外面怎麽玩,不要帶進來,名聲不好。”
白宇祺氣呼呼道:“你怎麽跟老頭子的想法一樣!”
白宇自嘲地笑:“我已經是半個老頭子了,很快會變成整個老頭子,我不替家族着想,誰來?”
白宇祺一下洩了氣,懊惱起來:“難道你沒愛過?沒心動過?沒痛苦掙紮過?你眼睜睜看着我在這個漩渦裏掙紮?”又捏着拳頭捶桌子,“我有時候真恨透了這個家,真想離開這個家!”
白宇眼皮一跳,對上白宇祺的眼睛,在那眼裏承載的憤怒與瘋狂,他似曾相識。
“她什麽想法?”白宇平靜下心緒,又問道,“急切地希望你取她?”
“她才不要!”白宇祺道,“你說她怎麽形容我們家?‘宮門一入深似海’哈哈,說得真貼切!”
白宇太陽穴突突跳着,捏緊煙盒子道:“你為什麽這麽讨厭?你應該為這個家自豪!”
白宇祺緩緩道:“你知道嗎?我去大陸西藏,去拉丁美洲,去草長鷹飛,牛肥馬壯的地方,覺得自己像個牛仔,哪裏都是我征服的天空,可是只要一進這房子,就覺得窒息,覺得自己笨拙而一無是處!爸爸不喜歡我,他只欣賞跟他一樣對財富和權利有無限追求的人,他肯定覺得我這個兒子很沒用……”
白宇伸出手揉着他的頭,表示無言地安慰。
白宇祺低着頭繼續道:“可是裴泠不一樣,她跟我一樣率性自由,我在她身上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跟他在一起,我不用裝着端着,像在草原荒漠上一樣安心……”
白宇雙手捧住他的頭,嚴肅地看着他:“你怎麽能這樣想?”見他拿雙手抹了把臉,調整了神情,白宇道,“去洗把臉。”
白宇祺搖搖頭,跌回到椅子上。
白宇望着這個從小喜歡游蕩的弟弟,荒野中的烈陽在他臉上留下了深褐色的膚色,這個站起來一米八幾身高的小夥子,在此刻像一個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樣傷心,失望。
白宇走過去,拍拍他的肩:“我去見見,你安排個時間。”見白宇祺意外地擡起頭來,眼睛裏是希望和驚喜,他輕拍他的臉:“去吧,安排好了叫我。你也可以先探探爸爸的口風,告訴他你的想法,不要一個人鑽牛角尖……”
白宇祺欣喜地蹦起來:“哥你說真的?”
白宇握拳打在他胸口上:“你哭成這樣,我還能不同意?”
白宇祺一抹臉:“誰哭了?你肯定花眼了!”
白宇搭上他的肩:“先去洗把臉,等會怕要吃飯了。”
白宇祺答應着走出門去,臨到門邊回頭去看他三哥,只見他側着身子坐在桌上,一手撐着桌面,一手去點煙,灰色的煙霧在他眼前缭繞開來,他眯着眼,像極了他父親的神色。他轉頭見到自己,擺擺手,讓他先出去,白宇祺沒有多想,只是高興地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