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道格莊園
到達的時候是下午,唐飛柳在花園呆了一陣子,丹就聽到自己的主人激動而驚喜的大呼聲,然後兩人聊了好一陣子,突然門被打開了,亞歷山大對丹激動地說:“快去拿些吃的來,讓吉娜多做些奶皮和松果糖,熱牛奶也拿一些來……”
這些東西廚房大多都是有的,這時候就流水一般全部拿了出來,丹匆匆到了後廚去催吉娜——也就是繼承了苔絲嬷嬷全部食譜的大女兒——趕緊去做奶皮。
奶皮是苔絲嬷嬷的拿手東西,也是道格家二少爺曾經的最愛,只是在之後的十多年,這道菜像是禁令一般,不再是道格家最重要的菜色,甚至再也沒出現過。
下人們并不明白是為什麽,只是大約知道和總是看書沉默的二少爺有關,也和道格家的主人們總是神神秘秘的根源有關,沒有人趕去探究主人家的隐秘心事,只是默默地收起了關于二少爺的全部食譜而已。
所以吉娜聽說這道菜被再次點到還很驚訝,她着急地擦了擦圍裙,不好意思地說:“我這就做,只是丹,這是做給誰啊?”
“是蘭斯少爺、蘭斯少爺回來了!”丹也很高興,他想到主人亞歷山大那精神百倍的樣子,頓時也充滿了幹勁,聲音都洪亮了不少,“先生說讓把蘭斯少爺喜歡的東西都做了端過去,他和少爺正聊得開心呢!”
唐飛柳這會兒正和哥哥聊到現代生活,亞歷山大聽得整個人都不可置信,他愣了半天才說:“……所以你去了一個陌生的時空,和一個孩子互換了身份?”
“我知道這經歷太奇怪了,可是确實是這樣,也是因為如此,所以我才學到了很多很有用的東西……”唐飛柳認真地解釋着,他必須要把這些事情說清楚,因為亞歷山大是知道他換了人的,他有這個心理準備,因此接受起來也較快。
而亞歷山大确實愣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他們對你很好嗎?我是說……那個孩子的父母……”
“爸爸媽媽對我很好,他們是非常溫柔的人……雖然兩個人老是吵架,但是也很恩愛……”唐飛柳微笑着,輕聲溫柔地回憶着,亞歷山大面色複雜,輕聲說,“早知道是這樣,我應該也對那孩子好一些的。”
這就是時代的局限了,同樣是兩個失憶的孩子,現代的人會覺得這是正常的、值得心疼的;但是到了這個時代,聖殿給出的所有信息就是——如果有人突然不記得自己的經歷,說不出自己的記憶,那麽,這個人是惡魔假裝的人類,必須要燒死這個人!
所以,認真說起來,亞歷山大和父親唐爵想讓自己的孩子恢複過來,除了關着蘭斯、在感情上對他防備和冷漠之外,卻比其他結果好一萬倍。
但這依然無法抹殺唐飛柳內心那股內疚感,他覺得自己得到了更多更多,如果有機會的話,他真的很想報答那個善良又溫柔的孩子。
“我也是。不過他在現代過的很幸福,我看到了他和他男朋友……”唐飛柳輕聲對哥哥說,想安慰一時之間內疚的說不出話的亞歷山大,亞歷山大卻突然瞪大眼睛,說,“男朋友?!”
“是、是啊……哥?!”因為在家人面前太過放松,唐飛柳下一瞬才反應過來,這個時代的人對同性戀可沒什麽好印象,他頓時有些急,不知道說什麽。卻沒想到,他哥像是被踩到尾巴的松鼠一般吱一聲大叫跳起來,突然說,“你說到這個,我差點忘了……你身上這些衣服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愛德華公爵吩咐下人做的……”唐飛柳茫然地看着他突然怒氣沖到天靈蓋的哥哥,吶吶地說,“這怎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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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亞歷山大深呼吸一口氣,好歹想起來自己弟弟最重要的知識是缺失的,他在現代長大,根本不懂貴族那套秘而不宣的規矩。
亞歷山大左右踱步,深呼吸了好幾次,才按捺住咆哮的欲望,對自己一臉智障般茫然的弟弟說:“……這個圖案,”亞歷山大拉起自己弟弟的手,給他看小西服袖口的圓形蛇紋荊棘徽章,他問,“你每件衣服上,都有這個圖案嗎?”
“是啊。”唐飛柳茫然地看着他青筋暴起的哥哥,癡呆地問,“……公爵說這是行政官的服侍,代表我屬于黑公爵。”
“……确實是屬于黑公爵,”亞歷山大想嘶吼,想暴跳如雷,但是又怕吓到自己好不容易回家的弟弟,他仿佛困獸一樣,壓低聲音說,“……你在其他官員身上看到過這個徽章嗎?!”
“……看到過圖案,但是好像和這個不一樣……”唐飛柳仔細回憶,“管家和仆人的制服上有小小的圖案,但是比較簡潔……應該是因為他們和我的職位不一樣?”
“你就是這麽理解的?!”亞歷山大看着自己的弟弟點頭,他整個人摔到在沙發椅上,氣的青筋暴起,低吼說,“我應該早點找到你的……該死的公爵!”
他突然大聲吼了一句,把唐飛柳吓了一跳。接着亞歷山大終于脫力一般地說:“……這是家徽,是屬于黑公爵的标志,不是下人們統一的标志,而是家庭成員的……你知道它代表的意思嗎?”
唐飛柳茫然地看着自己哥哥,然後慢慢地、慢慢地反應過來,他捂着嘴,臉上騰地突然火燒一般紅了起來,連耳根都要冒煙一般。
亞歷山大絕望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露出羞怯的樣子,沒有一絲抵觸和害怕,只有甜蜜和害羞。
亞歷山大認命了,看來這事兒雖然自家弟弟不知道,但是絕對不是黑公爵一個人的獨角戲。
只是……看着自己可愛的仿佛聖子一般純潔的弟弟,藍色眼睛溫柔的要滴出水來,帶着一股純潔的媚态……亞歷山大覺得自己看不下去了,他要警告這兩個頭發昏的人,他認真地沉着臉說:“在公爵的領地裏,你們這樣無所謂,公爵既然會如此做,代表他對自己的掌控力十分自信,但是,還是要小心聖殿。”
“我知道聖殿,”唐飛柳頓時支起耳朵,顧不得害羞了,他低聲說,“聖殿是不是很厲害啊?他們是不是真的會燒死喜歡同性的人?”
亞歷山大臉色不太好看,但是也不至于到緊張的地步,他揉了揉自己弟弟的腦袋,然後慢慢地說:“會,但是你也不用太擔心……”
聖殿的情況和歐洲那時候差不多,納特帝國和周圍的國家還稍有不一樣,此時整個局勢就仿佛群雄割據,納特算是最大的帝國之一,随着經濟的發展,戰亂開始減少,所有國家都在集中精力應對饑荒和經濟的發展,算是騰飛的起源階段,唐飛柳的回來只是加快了整個約克的發展,在其他國家也許有人已經發現了土豆或是其他作物,畢竟航海已經開始發展,一旦發展起來,往前走是必然的規律。
而和亞洲的構成不一樣的是,在這些國家之上,則是聖殿,接連幾個世紀的洗腦還是非常有用的,每個帝國的皇帝都必須由聖殿授權才可以名正言順地成為皇帝,否則就不被承認,而且聖殿的影響力可不止如此,他們最為兇殘的是,在最早的時候,連貴族授勳都要得到聖殿神使的認同,否則等同無效。
但是在唐飛柳出生之前,這局勢就已經越來越改變了——皇帝們可不想一直被挾制,縱然最開始聖殿那一套在管理百姓之上确實行之有效,但是當他們被聖殿制約的越來越厲害,尤其是當聖殿的腐敗越來越嚴重,教皇盤剝的財富甚至比各個國家的皇帝都要富裕之後……各種各樣的矛盾就越來越激烈。
這些矛盾在幾十年前激化到一個頂端,開始是有幾個國家秘密商議,然後宣布皇帝擁有自己領土內所有授予爵位的權利和正當性,開始正式和聖殿對着幹,而聖殿的腐敗也越來越不得人心,沒有了各種支持,于是大家都發現了這事兒的好處,頓時都有樣學樣,而聖殿多年嚣張跋扈的行為得到了突然的反噬,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饋,在他們想出對策之前,得到了甜頭的貴族們都開始強烈支持自己的皇帝,聖殿不得不咬牙退了一步,以此為轉折點,聖殿開始慢慢退出極權階段。
“……很多人都說,授勳權拉扯了幾十年,到前幾年其實才全部塵埃落定……據說教皇得到了一大筆錢,還被貴族們抓住了什麽軟肋,所以雙方才達成約定……”亞歷山大不願意多說細枝末節的事兒,他大量地跟唐飛柳補課,說一些關于這些年的事情,生怕這在現代長大的弟弟以後吃虧,恨不得一晚上把十幾年的課全給他補上。
兩兄弟一邊吃着點心一邊說話,開始還有些陌生,後來話卻越說越是說不完,血脈的力量就是如此純粹,沒幾天,那十年不見的歲月就仿佛已經漸漸消失,瓦爾拉鎮的人驚訝地發現,在某一個陽光璀璨的下午,孤僻陰郁的亞歷山大·道格突然帶着一個金發藍眼的孩子在鄉間漫步,那孩子臉圓圓的,白白嫩嫩,看上去雖然長高長胖了一些,但還是能一眼認出來,那孩子就是蘭斯·道格,那個曾經被趕出去的亞歷山大的親弟弟!
大家頓時都驚訝了,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猜測,就收到了亞歷山大一個小型下午宴會的邀請——為了歡迎養病歸來的弟弟。
而皇宮之中,氣氛就不那麽輕松了。
那天午後和約瑟芬的對峙只進行了一小會兒,随着約瑟芬一笑,氣氛才突然松快下來。
約瑟芬喝了一口咖啡,垂眼輕聲說:“這麽緊張,難怪連萊特都能看出來你對那個孩子與衆不同。”
“萊特?!”愛德華倒是難得地錯愕了一秒,他皺眉說:“我以為您将他放逐了。”
“他是個敏感脆弱的孩子,”約瑟芬喝完咖啡,輕輕放下自己的茶杯,骨瓷發出清脆的低響,約瑟芬皇後的聲音悠閑地說,“但好在他很聽話……我讓他回到教會,去見見昔日的朋友。”
“他是您的孩子,想必您已經全部安排妥當。”愛德華看着約瑟芬皇後,輕聲說。
兩人稍微閑談了一會兒,愛德華就起身告退。
愛德華一路行色匆匆地往皇宮外面走,上了馬車,把金碧輝煌的皇宮丢在腦後一段路,愛德華才微微吐出氣來。
皇宮裏一切都很漂亮,是普通人一輩子都難以想象的浮華,可是也充滿了普通人這輩子都無法忍受的黑暗和腐臭。
愛德華想到他剛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看到那個漂亮溫柔、記憶之中雖從未真正出現,卻一直保護着他、像是天使一般讓他活下來的約瑟芬皇後——她那麽漂亮、身上帶着濃郁的香水味,穿着華麗的裙子,她微微抱着他低頭垂淚,像是帶露的玫瑰一般。
她訓練他、教導他,像是一個慈母對待她的孩子,然後,她對愛德華說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他——你們去打獵,和查理的兄弟們一起嗎?
她細心告訴他,要往哪裏去,要如何才能幫助查理獲得他應得的東西。
那十年之中,愛德華得到了最好的教導,也真正成為了讓所有人都害怕的黑公爵。他是約瑟芬皇後的保護神和代言人,是天生冷酷的惡魔。
所有人都覺得如果不是有這個侄子,約瑟芬皇後只怕保不住自己的後位,但是愛德華心裏卻明白,他們只是恰好互相幫助對方度過了最低谷的日子而已。
他們不太像是親人,更大程度上,他們是政治夥伴,互相信任,但是也互相提防。
讓約瑟芬皇後總是感慨,他應該是她的孩子,那樣的話,她所想得到的一切,必然是囊中之物。
“不會,那我早就死了。”愛德華恭敬地回答這位女士,惹得這位女士大笑起來。
她是個野心勃勃、仿佛玫瑰一般的人物,她懂得許多,尤其是如何反敗為勝,把一手爛牌打得順風順水——當年有敵人告訴愛德華當年的往事……國王首先求婚的可不是這位豔麗如玫瑰的小姐,而是這位小姐的親姐姐瑪麗珍;可是最後,溫柔的瑪麗珍選擇了更英俊的老公爵,這位女士則是代表家族嫁給了國王。
國王并不喜歡明麗且性格強勢的約瑟芬,縱然她十分美麗,但是他們也有過甜蜜期的,愛德華沒有幸運看到那些年的過去,他只知道,這位女士心中有整個約克那麽大,甚至整個世界那麽大,她并不在意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她的目标只有一個。
當年被早早送去聖殿學習的萊特王子不知道,當年被當做王子培養的查理也不知道……第一個看出來的,是身在局外的愛德華,他看到了這頭母獅燃燒的野心,他看到了她看着的地方——納特帝國的皇帝寶座。
十多年的布局……不,半生布局,誰都不知道這位約瑟芬女士耗費了多少精力,但是顯然,她已經馬上要接過權杖了。
而從小就以為自己要成為國王的查理肯定這時候才突然發現,國王垂危,他是唯一的繼承人,可是……他也不是唯一的。
所以他才開始反抗,想給自己的母親造成麻煩。可是他在獅子一般威嚴強大的母親面前,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小孩子發脾氣罷了。
“你原本才應當是納特的王子。”當年挑撥的人這樣說過,愛德華看着外面漂亮的王城和走在城中的百姓,他的馬車踢踢踏踏一路走遠,回到他在皇城歇腳的地方。
愛德華才跳下車,就看到騎士之一走過來,彎腰低聲說:“查理王子已經來很久了,他在書房。”
愛德華點點頭,卻聽到下一句:“……還有,約克來信,其中有蘭斯先生給您的信件。”
愛德華愣了一下,突然加快腳步,往房間裏走去,他越來越快,把王宮黑色的氣氛和随行的傑斯等仆人瞬間丢到了身後,急匆匆地獨自上樓去了。
他滿身寒氣,翻開那封寫的磕磕巴巴的信件時,卻露出了自然而然溫柔的笑容,像是那些寒氣和黑暗都一瞬間被驅逐出去,得到了救贖的迷途旅人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佩佩老婆的地雷。
以及……今天大降溫,我差點沒戰勝自己的懶惰。(幸好最終還是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