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亞歷山大
亞歷山大·道格聽說有訪客的時候,自己都十分疑惑。
他雖然應酬得體,但是他自己知道,他可不算是受人歡迎的性格。因為對待弟弟太過冷酷,整個瓦爾拉鎮的人對亞歷山大都頗有微詞——要知道雖然習俗一直是這麽延續,長子能夠繼承全部財産确實是規定,但是一般長子繼承了財富,對自己的親兄弟姐妹都會有一定的幫助,這也是約定俗成、紳士們必須要遵守的規矩。
可是亞歷山大可真是太粗魯了,他把自己的弟弟趕出了莊園,據說只給了五鎊安家費,連弟弟的東西都沒能全部帶走——那可憐的小家夥被趕走的時候,連匹馬或者是馬車都沒有,就只是提了一個孤零零的小皮箱,茫然地走出了瓦爾拉鎮。
偏偏小蘭斯雖然不太經常出現,卻實在是個樣貌就讓人憐惜的孩子,他茫然欲泣地走出了道格的莊園的樣子,幾年之中,還有人在私下竊竊私語。
連瓦爾拉鎮的人都忘記了兒時的他們感情有多好,小亞歷山大總是牽着自己的弟弟走在花園裏面散步,而他們的父親唐爵就在旁邊看着,雖然缺少了女主人,但是這一家人感情非常好,老道格把兩個兒子照料的十分活潑可愛,也一直沒有再續娶。
但是後來,唐爵·道格先生帶着孩子從黑天鵝堡回來之後,道格家的一切就開始慢慢變化,小蘭斯的風寒發熱過去之後,據說因為體弱之症加重,從此就很少再出現在大家面前。
但是老道格依然會帶他們出去,偶爾會走很遠,莊園的事物大多都交給了管家代管,一家人神神秘秘,直到老道格去世,亞歷山大接手莊園,道格家還是這樣的氣氛。
因此亞歷山大進入社交季之後,雖然表現正常,但是附近的姑娘們都不肯和他約會,因為他們覺得亞歷山大不近人情,原本樣貌就是冷厲刻薄的樣子,稍微冷着臉都讓人懷疑是否在琢磨什麽陰謀,加上那刻薄地驅逐親弟弟的事跡,同等家境的家庭根本也不會考慮把女兒嫁給他。
而亞歷山大本人似乎也不太急于這些,他每天安分地打點自己的地,固定時間看書和上山打獵,他有自己的林中小屋,有自己的駿馬,每年砸下大量收入在這些上面,似乎從未考慮過他現在最應該幹的事情——比如給道格家族添一位少爺之類。
也因為亞歷山大的行事,愈發與鎮上的人有了隔閡,大家只是維持着表面的交際,除了繳納稅收的時候有行政官上門,亞歷山大基本上全年沒有別的訪客。
“訪客?我今年已經交夠稅了!”因此在聽說有訪客的時候,亞歷山大對自己的貼身男仆詫異地說。
“先生,來的是您的親弟弟蘭斯先生。”亞歷山大的男仆自小和他一起長大,隐約知道這兩兄弟之間的心結,這會兒輕聲在亞歷山大的耳邊說,“蘭斯先生說他很想念你。”
“哦?他居然還活着?!”亞歷山大冷哼一聲,眼裏有仇恨的光芒,他說,“道格家供養了他十年……他害死了我弟弟,還想從我這裏拿走什麽?!”
“……先生,您的意思是?”貼身男仆等待亞歷山大的決定。
“去見他!”亞歷山大站起身,對貼身男仆說,“丹,我的客人在哪裏?”
丹輕聲說:“安排在廊中花園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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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個好地方。”亞歷山大輕輕搖頭,低聲說,“丹……你還記得那是蘭斯最愛的地方吧?”
丹不敢說話,他當然知道,這棟漂亮的莊園已經修建了三百多年,歷代道格家的家長都在這裏長大,小亞歷山大當年牽着小蘭斯走到每一處探險,當年小蘭斯聽父親說等他長大,離開莊園後,要給他修建一棟新的房子,當場就哭了出來。
“我不要離開哥哥和papa……”小蘭斯根本沒等到爸爸說到後面,只是一直哭一直哭,那個晚上哭的打嗝,直到亞歷山大跟他保證,那個漂亮的廊中花園永遠屬于他……小蘭斯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這事兒知道的人很少,丹并不明白這兩兄弟為何越走越遠,他只是覺得自己的主人過的并不快樂,自從和小蘭斯交惡之後,那個開朗的亞歷山大也不見了,他仿佛背負着不為人知的痛苦,整個人像是被烈火煎熬一般。
所以丹把客人安頓在廊中花園,希望熟悉的地方能讓兩兄弟能夠稍微緩解一下情緒,想到美好的往事——畢竟亞歷山大不知道,丹可是看到了蘭斯先生回來的排場,他乘坐雕刻着黑公爵家徽的馬車,高高的漆金馬車和華麗的點綴、還有身邊跟随着畢恭畢敬的貼身男仆……還有一隊保護的騎士,都騎着馬,看上去威嚴肅殺。
這幾年小蘭斯先生顯然已經出人頭地,當年他和亞歷山大告別的可不那麽愉快,丹這樣安排,希望兩人冰釋前嫌,也是他隐約感覺到了小蘭斯先生現在大約已經是自己主人都惹不起的存在的緣故。
他擔憂地跟随壓抑着怒氣的亞歷山大一路出了書房往外走,遠遠地,亞歷山大就透過玻璃,看到了一簇金色的發絲。而這時候,亞歷山大才看到随侍在一旁的陣仗——唐飛柳到底最重要的成長期都在現代,有些細節他看不出來也看不懂,但是亞歷山大可一眼就明白了,自己這個冒牌弟弟顯然是出息了,他怕是回來報仇的。
他身邊随侍的貼身男仆可不像是一般人家出身,他的舉止和禮儀毫無一絲錯漏,顯然自小就受到嚴格教導,彎腰倒咖啡的樣子簡直就是所有仆人的教科書;他身上穿着的禮服是新式的,但是裁剪得體,看上去比一般家庭的紳士主人還要柔軟昂貴;而路上丹說,他們還帶着八位騎士,此刻就在莊園另一處休憩……這些細節就算了,亞歷山大走進門,看到挂在門口的大衣,上面生怕人不知道一樣,外套上用金線繡了盤踞在荊棘上的蛇。
這可不是什麽普通花紋,這是黑公爵的标志,在整個公爵的土地上,沒有人敢冒充這玩意兒。
而亞歷山大走進門去,看到自己的弟弟臉上帶着羞怯和驚喜站起來,亞歷山大來不及仔細觀察自己的弟弟,就看到了滿眼的黑公爵的标志——貴族們一般都會在外套上繡上花紋,主要是在禮服上,作為出席莊嚴場合的繡紋,為了表達自己家族的威嚴和自己的來歷,炫耀自己的權勢和財富。
簡而言之,繡紋是很正常的,貴族女人們在出席莊嚴場合穿的裙子,還可能不但繡了老公的家徽,還得把自己的娘家也繡上。
但是……亞歷山大看着眼前的小蘭斯,蘭斯穿這個就很不正常了!
首先現在的風氣雖然奢靡,但是貴族們熱愛繡家徽,但對新式服裝很少涉足,而且大多是外套上,以很小的标注為主要,畢竟新式服裝提倡的就是簡潔和線條感。
第二就是,穿着帶貴族家徽的服侍,所隐喻的東西太多了。家徽不是裝飾,是赤/裸裸的權勢威懾和震懾,只有這個家族的人才能穿這樣的衣服,否則視為僭越,甚至可能會被處死。
……亞歷山大心中震撼,再看自己的弟弟,就更為驚訝了——仿佛怕人眼盲看不清外套上那滿背的家徽圖案,自己弟弟身上,從襯衣的翻領、到打好的領結和蕾絲、再到袖口和卷起的褲腿邊上,全部都繡了各色或大或小的家徽圖案。
當然,這些圖案比外套低調許多,金線與駝色的新式小西服也相得益彰,也與蘭斯的頭發呼應,看上去讓人覺得尊貴又漂亮,讓人根本不敢亵渎——無論是精神上還是權勢的威懾上。
“哥哥,哥哥,我是蘭斯啊!”亞歷山大還在默默打量,唐飛柳卻忍不住了,他看到亞歷山大這一瞬間,心中那不安徹底褪去了,他的心在這一刻真正落在了地上,他毫不掩飾地撒嬌着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哥哥。
那些兒時的歲月,在熟悉的地方,在最親愛的人面前,終于都落地生根,在心中開出了漫山遍野的花來。
“哥哥……我好想你。”唐飛柳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眼淚一串串地掉,他輕聲在僵住的亞歷山大耳邊哼哼唧唧地說,“……我也想爸爸和媽媽,那邊的和這邊的都想,我想你,也想我的朋友……哥哥,我心裏好難受……”
唐飛柳正撒嬌,突然卻被亞歷山大慢慢推開,亞歷山大的臉上陰沉的要滴出水來,他輕聲說:“我告訴了你多少次?我不是你的哥哥!無論你回來想幹什麽,除非我死,否則你絕對別想實現心願!”
唐飛柳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來了夢中蘭斯說的話,他頓時有些明白了,自己太過激動,竟然忘了最主要的事情,唐飛柳紅着眼睛轉頭對伊萬絲說:“伊萬絲,你先出去下好嗎?我有點私事想跟哥哥說。”
伊萬絲躬身,安靜地退出去,唐飛柳看向丹,亞歷山大不說話,蘭斯不得不出口,輕聲說:“哥哥,你當時說過的,我永遠是這個小屋子的主人,在這裏,所有人都要聽我的話。”
“你說什麽?!”亞歷山大瞪大眼睛,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這是幼時蘭斯和他的趣事,是在去黑天鵝之前的事情!
唐飛柳眨了眨眼睛,淚中帶笑地說:“哥哥,你先讓丹出去,還有……苔絲嬷嬷還在嗎?我想吃她親手做的奶皮。”
“丹,你先出去。”亞歷山大死死盯着唐飛柳,嘴裏對丹說着,丹一出去,亞歷山大就厲聲說,“你到底在哪裏打聽了我弟弟的事情?!你這個惡魔!你對我弟弟做了什麽,他到底在哪裏?!”
他吼着,眼圈幾乎是瞬間就紅了,顯然這件事情困擾他十幾年,已經成為了他心中的心魔。
他恨面前的惡魔,他知道這不是他的親弟弟,他的父親去世之前還在擔憂那個被惡魔附體的小兒子……這個陌生的蘭斯,頂着蘭斯外皮的惡魔,是道格家半生的噩夢。
唐飛柳原本還想賣賣關子,這會兒看到亞歷山大的樣子,頓時也不敢耽誤,站着就開始說起來:“哥哥,是我,是我回來了!我是真正的蘭斯啊!”
“你是蘭斯?!”亞歷山大冷哼一聲,盯着唐飛柳,說,“行,看來你這回出去聽到了不少消息,我倒要看看,你說你是蘭斯,證據呢?”
唐飛柳的腦子急轉起來。
他腦子裏面全是他們玩耍的畫面。
“……夏天的時候,我們在後山玩,我怕溪水,你背着我過河……”唐飛柳說。
“這事兒全家人都知道。”亞歷山大面色帶上了嘲諷。
“可是沒人知道,當時你全身泥巴不是因為摔跤,是因為過完溪水,我們進家門之前,有野狗追我,我吓哭了,你追上去吓唬那野狗,自己滾下山……”唐飛柳說着,笑了一下,眼睛卻有些濕潤。
“……這事兒也不算太秘密。”亞歷山大臉上的嘲諷消失了一些,但又瞬間堅硬起來。
“你小時候暗戀隔壁的簡,跟我說要娶她,結果她那天推了我,你就決定不娶她了……”
“你喜歡吃苔絲嬷嬷做的奶皮,可是你要假裝愛吃肉,因為你覺得奶皮是小孩喜歡的東西……”
“你帶我偷偷玩爸爸的□□,結果把□□摔壞了……我們把□□挂了回去,幸好爸爸後來一直沒發現,他的收藏品其中有一把已經斷成兩截了……”
“你在我知道自己以後要離開莊園的時候偷偷跟我說,以後我結婚了,也可以留在莊園,你永遠不會趕我出去,這事兒爸爸都不知道……”
唐飛柳慢慢地說着,眼淚又失控了,一串串掉出來,他看着亞歷山大,鼻子都已經哭得發紅,他哽咽地說:“對不起,哥哥……我從黑天鵝堡醒過來之後,就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們在找我,我忘記了你和爸爸……對不起,對不起……哇……”
唐飛柳大哭起來。
在往事慢慢被敘述出來的過程之中,唐飛柳慢慢感覺到了思念的重量,他看着眼前表情慢慢變得不可思議的男人,他大哭起來,內疚和痛苦淹沒了他,唐飛柳哭的一抽一抽,他難過地說:“我對不起你們……”
亞歷山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弟弟,他顫抖着嗓子,想要冷酷,聲音卻出賣了他,他輕聲說:“……這些還不夠……你還記得什麽……你記得書房嗎?”
唐飛柳茫然地看着亞歷山大,書房?!
然後下一刻,他想到了什麽,他看着亞歷山大,輕聲試探地問:“……是書房第三層後面你藏的零花錢?還是你在你的小書房藏的……”唐飛柳尴尬,有些扭捏地說,“藏的那些‘大人看的東西’?還是……你總愛在書房桌子裏面藏的松果……還是你說你發現女仆和男仆總愛在書房親吻的事兒?”
“天哪……你是蘭斯!我的弟弟!”亞歷山大動情地抱住了自己的弟弟,然後過了好一陣,突然低聲說,“……我本來只是想讓你說零花錢而已!”
“……好吧,我很對不起,哥哥。”唐飛柳抱着自己的哥哥,邊哭邊笑。
隔了十多年的相見,兩人都激動壞了。
他們有太多的話要說了,一時之間看着對方,竟然都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在凄風苦雨之中帶給我力量,我會繼續努力的,差不多也該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