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掉進兔子窩 (3)
內心盤旋已久的那句話:
“——如果可以的話,也請稍微依賴一下我吧?”
七海微微睜大了眼。
她知道這個“依賴”并非是物理上的、實質性的,而是某種更深層次的、精神上的東西。
七海燈子從沒想過小糸侑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就像她從沒想過自己居然如此渴求誰能對她說出這句話。
她覺得鼻子發酸,于是趕緊将手抽出,轉了個身。
“說這種話,也太狡猾了吧。”她微弱地抗議,惹得女孩一陣手足無措:“那,對…對不起?不過,我是說真的,前輩……我什麽也不會,所以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沒有那種事,”七海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光是站在這裏,就已經給我足夠的動力了。”
她深深地端詳自己倒映在女孩澄黃瞳孔裏的倒影,有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抱緊對方的沖動。這份沖動是如此具體,以至于察覺到之後,她匆忙向後退了兩步。
侑的眼裏閃過一絲困惑,但她還未來得及問出口,手機就響了——是小糸憐打來的。
“喂?”
侑接起電話,聽到的卻是簡·格雷德的聲音。
“侑——我是拜托憐姐打電話給你,你現在在哪裏?七海跟你在一起嗎?”
侑對問題逐個回答,電話那頭的格雷德一聲驚呼:“你說什麽,被傳送到邱園?邱園這種早就被摸清是‘兔子窩’出口之一的地方,每天都有獵犬巡邏的!”
——敢情這傳送出口不是完全意義上的随機啊!侑腹诽着将電話換了只耳朵,當即開始打量四周。
這一看還真叫她看出了些什麽來。因為邱園的游客通常都絡繹不絕、即使下雨也不會出現這種完全沒有其他人的情況,所以侑早已認定自己和七海落進了邱園的整修區;但遠處的雨幕中此刻出現了一個搖晃的黑影,正朝亭子疾速駛來。
七海也注意到了那個黑點:“小糸同學,那邊好像有人來了。”
“……喂?侑,你在聽嗎?”格雷德還在着急地念叨着什麽,侑卻已經沒心思聽了:“格雷德,我好像已經看到獵犬了——有什麽事我們之後再說吧!”
“啊?”格雷德的聲音又放大了一倍,“你——你撐住,我這就找地圖讓盧平帶我幻影移形過來!撐住啊!”
她話音還未落,遠處的那個黑影就倏然來到了身前——那是一個踩着滑板的小男孩。七海根本沒看清他是怎麽操作的,只見對方的滑板一翹一動就繞過了自己,一雙手直朝身旁女孩頭上的棒球帽襲去——侑即刻揮臂去擋,那男孩一擊落空,馭着滑板在亭內座椅上着陸,不無遺憾地贊了聲:“大姐姐反應真快!”
“多謝誇獎!”侑回了句嘴,挂了電話揣回兜裏,拔腿就跑。七海急忙跟上,邊奔跑邊回頭觀察:
那男孩年紀雖小,耍滑板卻是一把好手,亭子階梯造成的時間差頃刻就被他在平地追上。他一面追一面哈哈笑着,似乎非常享受這種追逐戰——七海猜測他剛剛那種“瞬移”的技巧大概來自于滑板上施加的某種魔法,而此種魔法具有冷卻期,所以他眼下沒有再用。
但即便如此,兩腿也難敵四輪,光跑肯定是跑不贏的;七海捏了下侑的手,示意她拐上旁邊貫穿草坪的鵝卵石步行帶。
這一招很奏效:石子路上沒法騎滑板,男孩不得不卸了板背着跑,一會就被甩開了距離。
甩開了一個、又來了一群。興許是滑板男孩用了什麽方法通知其他人,獵犬一個接一個地幻影顯形在草坪上,四、五個擠在一起,争先恐後地向侑的方向跑來。
七海焦慮地發問:“小糸同學,你能再用一次那個‘兔子窩’嗎?”
“先逃一下看看吧!”侑眯着眼喊,“掉兔子窩的機會只有兩次,而且都是随機傳送,萬一下一次也掉到有獵犬把守的地方——”
——那就完了。
她的後半句話沒能說出口,因為兩人面前的空氣忽然一陣扭曲——一個大個頭男人幻影顯形了。
黝黑的皮膚、光禿禿的頭頂、憨厚老實的面相——阿隆·沙克爾呲出一口雪白的牙,笑道:“好久不見啊,小糸!原來剛剛商場裏是你和七海在一起?好有趣的搭檔!”
冷汗從侑的額上滲出。她回頭一看,果不其然,先前與格雷德和盧平對峙的老婦人也在十幾米遠的地方幻影顯形了。
“通報說的兔子在哪裏?”那老婦人剛落地就大聲嚷嚷起來。她瞪着眼珠子看了一圈,定睛在侑的身上:“啊哈——是你這小鬼!害我吃苦頭!”
面對着橫眉豎目的老婦人,侑情不自禁後退了一步:“糟了!”
“小兔崽子別想跑——統統石化!”
老婦人的石化咒精确無比地沖着侑的身體打來,女孩急忙向旁一撲才堪堪躲過。那道石化咒打在草地上,連累了一大片無辜的花花草草——阿隆·沙克爾心疼地嚎了一聲:“梅林的胡子!這花多漂亮啊,您怎麽能——”
趁着這聲嚎叫讓老婦人分心的當兒,侑從地上爬起來,拉過七海就跑。待老婦人回過神,兩人已經跑出了距離。她往前沖了幾步,憤慨地用魔杖打了一下阿隆·沙克爾的頭:“瞧你幹的好事!還愣着幹嘛,快給我追!”
大個兒渾身哆嗦了一下:“是,奶奶!”
“——奶、奶奶?”盡管已經跑遠,這聲稱謂還是入了七海的耳。她喘着氣,跟在侑身後拐進了一個挂着“果園”牌子的溫室,“那老太太是魔法部部長的母親?”
“看起來是的,阿隆是沙克爾的侄子,他叫奶奶,應該沒錯了。”侑抓着七海躲到一個有樹蔭遮蔽的角落裏,拉過旁邊的一袋百香果,急急地說:“前輩你是不是有儲物的地方,快幫我收一些進去!”
“你要這些幹什麽?”雖然疑問滿腹,七海還是半點不含糊地照辦了;她的小包施了空間咒,內裏連接着家中的一個儲藏室。借着将百香果倒進去的空隙,她将先前放進去的魔杖也順手拿了出來——即便不能施咒,當成棍子耍耍也好過赤手空拳。
侑沒說話,只是透過葉子間隙觀察着外面的動靜。進來的獵犬分了三路人開始搜索,有兩個年輕人已經接近了她們的藏身之處。
兩手各捉起一個百香果,侑壓低聲音道:“前輩,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麽?”
“跑。”女孩簡潔地說,“等下我會向他們擲果子,你趕緊往那邊的門出去,直線跑不要停,上那個‘樹頂步道’,過了步道以後就出邱園的整修區了,會開始有路人。”
七海屏着氣點了點頭。侑開始倒數:“一、二、三——”
說時遲那時快,她迅速地從樹蔭裏鑽出,将果子一手甩去。女孩的準頭和氣力叫人吃驚:百香果不偏不倚地擊中了兩個人的頭。得手後,侑一刻沒停,往七海的方向追過去,借着樹影的掩護往後邊的出口跑。
“你是打哪兒學的那一手?”七海邊跑邊問,“我只知道找球手要練接球,沒想到還要練投球!”
“不——不是魁地奇的訓練,”侑有些尴尬,“是壘球,一種麻瓜的運動——我小學的時候是壘球隊的。”
說話間,樹頂步道已經遙遙可見了。這是邱園十分自得的一項游覽項目,在拔地而起的樁柱之上鋪出一條細窄的樹頂通道,好讓游客在半空飽覽皇家植物園的風景。
此刻身後的追兵還沒追上來,侑不禁松了口氣,減緩了些速度,重又拿出手機撥給小糸憐,仍然是格雷德接的——他們暫時借走了憐的手機,已經在數分鐘前幻影移形到了邱園。
放下手機後,侑精神大振,回身道:“前輩,他們就在通路的那邊——咱們快走吧!”
七海平日極少鍛煉身體,方才一通猛跑早已叫她氣喘籲籲。艱難爬上樹頂步道的盤旋樓梯後,她精疲力盡地趴在了欄杆上:“等等,小糸同學,歇、歇會兒……”
“啊……”侑這才注意到七海已經滿頭大汗,趕緊上前扶了她一把,“抱歉,前輩……”
七海搖搖頭表示沒事。女孩的脖頸上也布滿了晶瑩的汗珠,但呼吸并沒有自己那麽急促——她盯着後輩微微開合的嘴唇入神地看了會,似乎被那種健康的色澤吸引了。
侑全然沒有察覺到自己前輩的異樣,只是不斷觀察着四周。這條過道十分狹窄,最多只能兩人并肩而行,這一特征很是易守難攻。她從七海手中接過小包,掏出百香果摩挲着,防備追兵的出現。
兩人沒休息多久,沙克爾夫人與她的孫子阿隆很快就打頭出現在視野裏,身後跟着兩三個其他的獵犬玩家,數量僅是先前的三分之一,似乎有一部分去了其他方向搜查。
七海直起身,迅速跟着侑往後撤退,驚喜地發現格雷德和盧平很是時候地出現在了步道的另一端。
侑不敢大聲喊叫,只能興奮地朝他們揮手,幅度稍稍有些大,在收回的時候擦到了一旁的樹枝——
然後——那根被擦到的樹枝忽然揮舞起來,用力卷住了小糸侑的右臂。
“什——?!”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有另一根枝條也毫不留情地揮來。七海忙不疊地伸手去擋,自己的左臂也被纏了個結實。沙克爾夫人不知何時已登上步道,見此情景,大笑起來:“哎呀,被我逮着了吧?看你們這下往哪兒跑!”
話音未落,更多的枝條肆虐着襲來,竟在數秒內将女孩整個浮空托起!
“小糸——!”遠處的盧平連射了幾個咒語,都因為跑動而失了準頭。被枝條牢牢固定的七海眼睜睜看着沙克爾夫人走到侑旁邊,摘下帽子,向那對随着主人一起奮力掙紮的耳朵摸去——
——她摸到了。一粒彩蛋從耳環上消失,轉而挂上了沙克爾夫人的手環,與其他七、八粒奪來的彩蛋成了同伴。
也在這時,一個清潔工人垂着頭登上了旋轉梯。沙克爾夫人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抖了一下。這一抖不僅身體,也連帶抖動了仍然控制着樹枝的魔杖——纏繞着女孩的枝條迅速退卻,大半個身體位于欄杆之外的侑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就直直地墜了下去。
“——侑!!”七海腦中一片空白,手先于腦地拔出了魔杖:“網立織——”
在清潔工目瞪口呆的注視中,樹枝再次舞動起來,織成了一張細密的網——小糸侑被那張網牢牢接住,然後一路上升、被送回了堅實的步道上。
在場的人都呆住了。清潔工也好、沙克爾夫人也好、将将趕到的格雷德與盧平、還有癱坐在地上的小糸侑也好,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七海燈子的身上。
身為視線焦點的人面色慘白,手中依然捏着魔杖。
“你……”格雷德最先反應過來。她往前踏了一步,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為了小糸侑,這個在她眼裏總是虛僞做作的女人居然違反了《未成年巫師約束法》。
七海垂下魔杖,默默不語地走到侑身邊蹲下,溫言問道:“小糸同學,你沒受傷吧?”
那個清潔工人早已哇哇鬼叫着逃下了步道,而侑的臉色也沒有比他好多少:“前輩,你怎麽——明明你不用出手也——”
是的,有兩個成年巫師在場的情況下,即使七海燈子不出手,小糸侑也不會有性命之虞。
“我知道,但是,”七海笑得也很無奈,“看到你掉下去的時候,我沒想那麽多……”
侑直視着女人湛藍的雙眸。海浪中卷帶着熟悉的不安和無措,卻沒有半分懊悔——想必她的前輩就算再來一次,也無法對她的墜落袖手旁觀哪怕一秒吧。
“謝謝你,前輩。”
最後,她只能這麽說。
※ ※ ※
小糸侑一行人回到破釜酒吧的時候,時針穩穩地指向下午五點。因為在邱園發生被麻瓜目擊使用魔法的意外,禁止濫用魔法司的魔法部人員介入了調查與善後處理,今日的彩蛋游戲也被勒令停止。全部玩家都依次返回破釜酒吧,以移除身上的兔耳及彩蛋手環等游戲“道具”。
小糸侑甩甩頭,心裏對告別兔耳居然有了一絲微妙的不舍。在最後即将被沙克爾夫人碰到的時候,那對兔耳有過一陣劇烈而不甘心的掙紮,這讓同樣心有不甘的侑對這對自己沒正視過的耳朵好感飙升——簡·格雷德對此表示無法理解,但七海卻似乎深有同感——理由是“我還沒摸過呢。”
早知如此,該讓她摸一摸的吧。侑偷偷地看了眼坐在身邊的前輩,心裏想着。
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七海為她違反了《國際保密法》和《未成年巫師約束法》,吃了禁止濫用魔法司的傳票。雖然因為沙克爾夫人從中協調而免去了魔杖管制,但必須要在複活節假期的倒數第二天去魔法部受審,根據受審結果來決定是否執行強制退學或休學。
小糸侑悶悶地喝了口飲料,只覺得嗓子眼裏不上不下地堵了團棉花。
正兀自難受着,一只手忽然撫上了她的背。
侑擡起頭,怔怔地看着七海。她的前輩笑得一如既往,輕聲道:“小糸同學,沒關系的。”
“可是……”
“沒關系的,我使用魔法的情況符合《約束法》的第七條規定,‘在場的其他巫師生命受到威脅’時,可以在校外及麻瓜面前使用魔法,現場也有證人。沙克爾夫人也說了不會對此事置之不理,畢竟原委上她也脫不了幹系。所以不要怕,沒有事的。”
七海輕拍着她的背,如此安慰道。
小糸侑垂着眼看她,片刻後将背上的手捉下來,握在了手心。
那只手十分冰涼,卻隐隐滲着汗,還在輕微發顫。
“前輩,不要逞強了,你自己也很害怕,不是嗎?”
“……”七海面上的笑容漸漸褪去。沒了笑意遮擋,眼底的憂慮終于徹底浮上水面。
任由手被女孩握着,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才遲疑地說:“嗯……我是在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被退學的話……”
侑抿嘴道:“前輩,聽審的那天,我會陪你去的。”
“……真的?”
“嗯!”女孩堅定地點頭,“如果他們敢退你學,那我就給他們每人施一個惡咒,讓他們把我也一起退了吧!”
“……噗,”七海噗嗤一笑,“小糸同學,你真可愛。”
她知道這不過是一句誇大的安慰,但暖意卻開始奇跡般地從被女孩握着的手上升起,一路絲絲滲進胸腔,将慌亂不留情面地逐出心室。
——我真的開始依賴她了。她想。
沒錯,她是很害怕。她不知道如果被退學,自己該何去何從。
但是,她也很清楚另一件事——她更害怕眼前的女孩有任何閃失。
悄悄回握住那雙溫暖的手,她的思緒逐漸從庭審轉移到了其他的地方。害怕歸害怕,她還是很有把握自己不會被判退學;但簡·格雷德在告別前向她透露的那個信息令她十分在意。
“七海,”格雷德當時依舊皺眉抱臂,看上去不怎麽客氣,“你最好留意一點——我不知道斯萊特林內部怎麽樣,但是外面最近傳你和佐伯沙彌香傳得很厲害。”
“……我知道了,謝謝。不過——為什麽要告訴我?我想,你應該很不喜歡我吧。”
赫奇帕奇的級長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你說得對,我的确很讨厭你,但是,我更讨厭那些在背後做小動作的家夥。”
末了,她用力拍了下斯萊特林級長的肩,神色微微和緩:“謝謝你,七海,為你救了侑。”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簡·格雷德在她面前收起敵意;而她莫名覺得,只要小糸侑還在,這就不會是最後一次。
“啊,”小糸侑的低呼将她拉回現實,“六點了……前輩,回家吃飯吧?”
望着女孩征詢的眸子,七海仰起頭,報以燦爛的微笑。
“……好,回去吧。”
——回到一個讓她能心寧神靜的地方,待在這個能讓她心寧神靜的人身邊。
Down the Rabbit Hole(5)
七海燈子擦着頭發從浴室裏踏出後,一眼就看到小糸侑在床上抱着手機打字。
“啊——前輩,”見到她出來,女孩放下手機,“你洗好了?”
“……嗯。”七海點點頭,回想起自己方才因為不會用熱水器而在後輩面前犯糗,白皙脖頸上浮起一抹微紅。
“你是在傳……呃,那個、‘信息’嗎?”她岔開了話題。
小糸侑笑道:“是,我剛剛在跟我媽傳信息。之前不是跟前輩提過,他們在芬蘭那邊尋訪藏書家;本來說是晚幾天回來,現在好像幹脆整個假期都在北歐那邊周游了。”
“真好呢。”
“是啊,真好啊——丢下女兒看家,自己兩個人潇灑,”侑嘟着嘴,“來,前輩,坐這邊,我給你吹頭發。”
說話間,小糸侑已經插上了電吹風。
“這是什麽?”七海有些別扭地扭着身子,以疑惑的目光盯着女孩手裏的機器。侑輕輕将她的臉別回去,道:“是一種能産生熱風的機器,麻瓜們用來代替烘幹咒的東西。”
說着,她打開了吹風。機器運作所發出的低沉嗡聲吓了七海一跳,但很快她就因為女孩輕柔的觸碰而放松了下來,感嘆道:“麻瓜的智慧也是無窮無盡啊。”
“是啊,”侑以手指梳着女人濕漉漉的頭發,“而且他們還在不斷地進步。相比起來,如今的魔法世界幾乎已經沒有新魔咒現世了。”
“我開始能理解從事麻瓜研究的價值了,”七海贊同,“等我就任主席,一定要為麻瓜研究相關的結社和活動争取多些利益——創新精神正是現在的我們所缺乏的。”
“那我可代替所有混血與麻瓜出身的巫師謝謝您了。”侑老神在在地調侃了一句。
“唔!”七海似乎很不滿女孩的這句話,向後伸手襲擊女孩的腰;侑“哇”地一聲向後彈,和下意識關掉的吹風一同倒在了床上。
七海大笑起來:“原來小糸同學的腰這麽敏感啊!”
“什麽——我才沒有!明明是你搞突然襲擊!”侑憤慨地丢掉吹風,起身撲過去:“‘撓人者就要做好被撓的覺悟’——看我的!”
“咿呀——!”
“嘿!!”
七海奮力抵抗,而侑不依不饒地非要讨回來——兩人嬉鬧着,從坐在床上到站起來到一起倒下去——年輕的找球手最終占領了“制空權”,撐在自己前輩的身上,不間斷地“上下其手”;而七海不停扭動身體,不能自已地笑着:“哈哈哈哈——停手,不要——哈哈哈——”
她一個掙紮,将浴袍的領子扯松了些。小糸侑這才住手,邊重新幫她壓好領子、邊得意洋洋地宣告勝利:“怎麽樣,還要再來嗎!”
“不、不要了!”七海眼淚都笑出來了,“小糸同學,你太過分了!”
“哼,還不是前輩你先挑起來的——”
就在這“戰後交涉”的當口,房門被推開了。小糸憐端着托盤站在門口,高聲道:“侑、小七海!我拿芝士蛋糕來——”
看清眼前景象後,她突然住了口。
她的妹妹一身鵝黃色睡衣,壓在只穿了浴袍的前輩身上,手放在人家的胸口;而七海燈子眼角挂淚,一副被蹂躏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
“……呃,”小糸憐木着臉後退了一步,“對不起,打擾了,你們繼續。”
門被“砰”地一聲合上,片刻後又被推開——小糸憐飛也似地将托盤放到茶幾上,然後以非人的速度閃出了房間。
侑:“……”
七海:“……小糸同學,我覺得你姐姐大概誤會了什麽。”
“她就是這樣子……我已經跟她說了很多次進來之前先敲門,還是學不會!”侑不滿地咕哝着撿起吹風,“別管她了,我們來吃蛋糕吧!”
女孩兩眼放光地盤腿坐下,将叉子遞給七海後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
七海叉了塊蛋糕進口,的确十分松軟可口。
“小糸同學,你很喜歡芝士蛋糕?”
“嗯!”女孩咬着叉子點頭,盤中蛋糕已經去了一半,“但是小憐平時不大愛做,除非宏君——她男朋友——過來。”她又咬了一口,“今天大概是因為前輩你來了才會做的!超幸運!”
七海含笑看她大快朵頤,眼神柔和不已:“說起來,小糸同學……”
“嗯?”侑正好把最後一叉子送進嘴裏。
“其實也許不應該問你這個問題,不過我果然還是很在意……”女人歪頭,“嗯、就是,複活節之前的那個早上,你看到了多少我的記憶?”
這句話的威力非同小可。小糸侑整個人僵在了原地,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什——咳、咳咳——”
她趕緊猛灌了一大口水才沒讓自己被噎死。
“……前輩!”女孩放下杯子,尴尬地抹着下巴的水珠,“你、你為什麽會——”
七海充滿歉意地說:“我很抱歉,小糸同學。你那天進入的記憶是我前一晚提取的,那時候我正因為論文焦頭爛額——不過也說不定是因為複活節将近的關系——我不小心将一些無關的記憶也截取進去了。”
嘆了口氣,她接着說:“這件事我也是第二天早上撞見你使用冥想盆才知道的。當時我潛了進去,想叫你出來,但是……看到你在我很久以前的回憶裏。”
“對不起!”侑向前猛一弓身,險些打翻水杯,“前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要慌,小糸同學,”七海走過去,将她身體板直,“我只是想知道你看到了多少而已。”
要說她不在意,那一定是假的。沒有多少人能在不願回憶的過去被他人看到時還能保持鎮定自若,七海燈子也不例外。
所以,那會兒她的第一反應是揪住小糸侑扔出冥想盆,而她也的确抽出魔杖,打算這麽做了——
——阻止她的是那個擁抱。
她看到小糸侑對着回憶裏的自己伸出手,然後用力俯身,仿佛要将她整個包覆。
過分的震驚會損害人的感知,因此七海已經無法準确命名自己當時的感情。她只知道,如果那個時候她沒有立刻逃離冥想盆,一定會無法控制地哭出聲來。
“小糸同學……看着我。”
對面的女孩坦白完之後就緊閉着雙眼,一副聽任發落的模樣。
“不要害怕。我并不生氣。我反而,大概……很高興你看到了。”
“诶?”
“對于我來說,那是很難訴諸于口的過去。我早就已經打定主意要讓那些事情爛在肚子裏,永遠也不會跟任何人提起;可是直到我看到你——我看到你伸手,想要抱住過去的我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原來我打從心底希望有一個人能聽我說、能安慰我、能……給我一個擁抱,告訴我一切不是我的錯。”
她動容地看着女孩。
“謝謝你,小糸同學。那個擁抱也好、之後的邀請也好、還有現在你坐在我對面的事實也好——謝謝你,我真的很高興能與你相識。”
小糸侑微張着口,眼底第一次浮現了感傷。
“……我也很高興能認識你,前輩,”女孩的聲音輕渺渺地環繞在她的身側,“我能……抱抱你嗎?”
——小糸侑讨厭無能為力的自己。
但是埋頭在她懷裏,放松地、全身心地依賴着她的七海燈子,讓她不再覺得那麽無能為力。
她以不緊不松的力道圈着對方,下颌枕在女人柔順的黑發上,曼妙的薰衣草香氣鑽入鼻中。
她的前輩是這樣的柔軟。看似強硬的外表不過是一層僞裝,內裏裹着一個容易受傷的孩子,懵懵懂懂地在迷宮中徘徊,處處碰壁卻又怎麽也不肯放棄——這份倔強與柔軟糅合在一起,最終塑出了這個讓她無法棄之不顧的人。
“前輩,任何時候、任何地方,只要你需要,我就會在。”
“……嗯。”
七海燈子從鼻腔發出應聲,聽上去悶悶的,不知是因為隔着布料、還是因為帶上了鼻音。
侑忍不住又緊了緊手:“前輩……我還能為你做些什麽呢?”
這是那個她在永無止境的情人節中沒有得到回答的問題。
七海燈子在她懷中動了動,埋得更深了些。
“請……不要離開我。”
——如若你要将浮板抽走,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溺水者希望。
“……好。”
“也不要讨厭我。”
——其實我不像你想的那麽好,我是一個很過分、很過分的人。
“好。”
“能……再多抱我一會兒嗎?”
——也許未來的某天,我也會像傷害她一樣傷害你。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放棄這份唾手可得的溫度。
“好……”
“真溫柔呢,小糸同學。”
“……哪有,這很普通。”
不同于七海燈子,小糸侑并不滿足于對方的回答。
她下意識地希望能夠實質上地幫到她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要怎麽做。
——那麽,就先履行這些要求吧。她想。這是現在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之後……她們還有很多時間。
這份在心中翻湧的沖動,她總有一天會明白。
獾與蛇·Chapter 3·完
間章·4月25日
滴答、滴答、滴答。
小糸侑死死地盯着腕表的秒針,焦慮地咬着下唇。
她現在坐在魔法部地下十層的審判室外面,等待七海燈子的聽審會結束。自她的前輩進入那扇巨大的木門起,已經過了四十分鐘有餘,等待的時間預計還有十分鐘左右。
即使知道七海燈子不會有事,她心中還是難免焦躁不安;地下十層陰森森的石頭走廊、搖晃的火把和粗糙的長椅更是加深了這種不适——走廊也好、審判室內部也好,都是故意修建成這樣的,旨在給予受審者精神壓力。
小糸侑偷偷瞥了眼走道盡頭站着的兩名守衛,他們穿着統一的黑色制服,面部大部分都被帽子投下的陰影所遮擋,看不清表情;若不是偶爾動上一兩下,真叫人懷疑是石化的兩個雕塑站在那裏。
“如果前輩真的被判退學的話,我就沖進去給他們一人一個惡咒”——數日前、事發的那天,她好像的确是對七海燈子這麽說過,但現在來看,她大概會在舉起魔杖前就被這兩名擔任守衛的巫師撂倒吧。
她正不着邊際地想着,遠處的電梯忽然咔咔響了起來。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輕女巫從中走出。她裹着一襲深藍色長袍,黑發成髻,五官小巧、靈動,是少見的亞裔面相。
小糸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這張臉她認識——正是她在回憶中見到的、七海燈子的姐姐。
七海澪往兩邊的過道看了看,朝小糸侑所在的那邊走來。她邊走邊數着審判室號碼,最後在侑的身邊停下。
“1006……”
确認號碼無誤後,她好奇地偏過頭,打量起侑來:“這位小姐,你看起來不像是魔法部的員工,莫非是在等人麽?”
“啊、是的。”侑忐忑不安地應道。
“是在等誰呢?”七海澪進一步追問。
“是……是在等受審的朋友。”
“嗯?你是燈子的朋友?”七海澪将身子徹底轉過來,侑這才看清她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水藍色眼睛。
“是的,我是霍格沃茨五年級的小糸侑,請多指教。”侑內心暗自抹了把汗,伸出手。
“斯萊特林?”澪微笑着與她握了手,“我是燈子的姐姐,七海澪。”
“不,我在赫奇帕奇學院就讀。”
澪一瞬間露出了相當驚訝的表情,随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赫奇帕奇啊,抱歉,燈子是斯萊特林的,所以下意識就……”
“沒關系。”侑極快地回答。
澪颔首,沒說話。片刻後,她發問:“恕我失禮,小糸小姐就是燈子這次出手搭救的人嗎?”
——果然還是問到了這個。
侑抿嘴道:“是……我很抱歉。”
與她的沉重不同,七海澪輕松地笑了起來:“啊!真的是呢,沒關系,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前輩沒有跟……呃,跟七海小姐提過這次受審的詳情嗎?”
“沒有呢,我是今天才知道她居然要受審。同事看到來訪者登記有她的名字,過來告訴我的。”七海澪仍然笑着,卻隐隐能從臉上讀出一點落寞來。
“……七海小姐是魔法部的員工?”侑轉了個話題。
“對,我在錯誤信息辦公室工作,負責處理涉及到麻瓜社會的嚴重魔法事故。”
“是魔法事故和災害司嗎?”
“不,是神奇動物管理司。”七海澪笑道:“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會在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弄錯,因為通常來說,很容易認為只有巫師才會造成魔法事故——事實上由神奇動物和鬼魂造成的魔法事故也是數不勝數。康沃爾郡前天有一個幽靈,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