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爬牆
花似錦昨日發現抄襲之事後,便被一腔怒火沖昏了頭腦,一時不曾留意這位司韶小姐的近日行程如何,只得說先派人打聽一番。
沈浪點點頭,望望窗外,已是日上中天。
與福滿樓樸素而追求吃喝品質不同,花滿樓的東西都是中看不中吃,經歷前世胃疾,沈浪開發了享受食物的本領,并不打算留在花滿樓吃午飯。
當下着重提醒一番花似錦,須密切關注安王身體狀況後,便帶着初一出了花滿樓。
……
花滿樓與福滿樓毗鄰,正門都是面向朱雀大街方向;回春苑則在朱雀大街盡頭,與皇城方向背道而馳。
沈浪與初一走出花滿樓,在豔陽高照下步行,沈浪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對街傳來陣陣木料敲打的聲音,嘈雜而刺耳。
沈浪皺眉看去——
原是花滿樓對面的店面正在裝修。
沈浪眼力好,一下看清門口堆放的大批木料均是上等好木,想到朱雀大街本就寸土寸金的地價——
沈浪搖搖頭,許是又有哪家達官貴人要下海了吧。不過選在花滿樓對面,這眼光,可真是……
沈浪瞥了一眼福滿樓對街的“嚴家私廚”——
就算門口立了大塊招牌,寫着打折送新品,各種優惠……然而,客流量依舊與人潮洶湧的福滿樓形成慘淡對照,冷清至極。
這就是下場了。
沈浪搖頭嘆氣,一邊搖開折扇掩住嘴角笑容——
不得不說,看到這景象,沈商人心中還怪有成就感的。
……
福滿樓。
午飯時分,魚掌櫃正在大廚房品嘗新菜,乍一聽沈浪到了,急急迎出,簡直笑眯了眼睛,如同一條微笑行走的金魚。
魚掌櫃笑眯眯道:“今日剛好出來幾道素菜新品,公子來得巧,正好嘗個鮮,品鑒品鑒。”
沈浪點點頭,也笑:“如此,便都端上來吧!”頓了頓,又補充道:“上次那道魚片粥很不錯,可一并送至頂樓,我與魚掌櫃一同品嘗。”
頂樓雅閣。
沈浪不常在福滿樓用飯,更多是在此處理商棧事務。是故,魚掌櫃便特意吩咐夥計擺了一方大圓桌,随即,看着圓桌上的菜品,一時略有憂色。
圓桌上僅有四道菜品。
除了沈浪特點的魚片粥外,便是三道素菜新品——一鍋蘑菇湯、一碟蕨子餅、外加一壺素酒。
盡管魚掌櫃已特意吩咐按三人分量準備,然而,用如此簡陋的菜式來招待自家老板,還是有點……
然這又是沈浪自己點的,魚掌櫃作為下屬,不好自作主張加菜。
魚掌櫃一張圓臉上頓時寫滿憂愁。
沈浪卻沒注意這些,把扇子往書案一擱,便入了桌。待看見新品中竟有一壺素酒時,沈浪眼睛都發光了。
迫不及待斟了一杯,一飲而盡。
沈浪眨着發亮的雙眸,擡眼見初一與魚掌櫃還呆站着,急切道:
“還站着幹什麽,坐啊。開飯!”
說着親自給兩人各斟了一杯,沈浪自己則另外要一個小碗,直接倒碗裏喝。
沈浪愛酒,也很能喝酒。她的酒量是天生的,千杯不醉什麽的,不在話下。
前世及笄前,沈浪便常在後院中偷偷釀酒喝酒,只是婚後不久便患上胃疾,在嚴苛的醫囑之下,不得不忍痛割愛戒了酒。
醒來這幾日,各種雜事與意外可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沈浪忙得目不暇接,竟忘了此番重生,她身康體健,可以想喝就喝,想怎麽喝就怎麽喝。
這壺素酒恰恰給沈浪提了個醒,可把沈浪給樂壞了。
幾碗素酒下肚,沈浪雙眸染上淺淺水色,腦袋微醺,心情更好,極其愉快地品嘗了蘑菇湯與蕨子餅,沈浪對這幾道新品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魚掌櫃,做得好!在這場菜式角逐中,‘嚴家私廚’必定被我們比得無力招架、連連敗退。”
沈浪放下酒碗間隙,初一手疾眼快地給添了一勺蘑菇湯進去。
沈浪愣愣看她。
初一柔聲道:“小姐,空腹喝酒易醉,回府被老爺發現就不好了。”
沈浪喝了酒,心情愉快,想了想便從善如流的喝了蘑菇湯,咂咂嘴,重新看向魚掌櫃,道:
“不過這素菜新品雖迎合當下衆多禮佛信徒的飲食,卻尚是美中不足。”
沈浪想起小廳中的《養生食譜》,爽然一笑:“若能與養生之道結合,推出藥膳系列,應會更受歡迎。”
聞言,魚掌櫃仿佛醍醐灌頂,興奮得一擱筷子直拍手,連連點頭稱是:
“小的這就吩咐下去研究一番。”
沈浪便轉頭對初一道:
“初一,你待會便把府中多餘那份食譜取來,給魚掌櫃研究。”
初一下意識點頭,随即反應過來什麽,頗含笑意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沈浪一眨左眼,主仆兩人頓時心照不宣——
對花管事自作主張未雨綢缪獻的殷勤,沈浪确實無福消受也缺乏興趣,又不好打擊下屬的積極性,着實為難了一陣。
這下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花似錦送的食譜轉手了,沈浪樂得,又痛飲了一碗。
……
一時飯畢,初一回府取食譜,魚掌櫃領着夥計收拾一番正要退出。
沈浪走至書案,坐下,準備埋頭看賬;忽想起斜對街裝修的事情,便随口問了一句。
魚掌櫃轉身,肅容道:
“這與嚴禦史家也有些關系。”
沈浪驚奇:“嚴鑫開一家虧本的私廚還不夠,還要再開一家做炮灰嗎?”
魚掌櫃搖搖頭,一臉憂色道:
“不是嚴三爺。是二皇子。據說二皇子這次下海,乃是請了高手助陣;小的暗地裏派人去看過店內裝修風格,确是頗為新奇、不同一般。”
大雍朝當今天子寵弟無極限,卻甚是淡泊美色,即位以來,後宮中數得上名號的只有皇後與嚴貴妃二人。太子顧元熙乃皇後所出,二皇子顧純熙則為嚴貴妃所出。
嚴貴妃乃嚴家第二女,長兄為當朝嚴禦史嚴松,幼弟則為下海經商多年的嚴鑫。這位貴妃,雖然多年前便因難産而撒手西去,但她誕下的這位二皇子,卻向來與母家修好,可說是被兩位舅舅一路寵着長大。
魚掌櫃一說這新店面幕後主人是顧純熙,沈浪便不說話了。
這又是一樁前世未曾發生的事情。
這位傳聞中含着金湯匙、泡着蜜罐子長大的二皇子,前世只聞其放浪不羁、整日忙着眠花宿柳揮金如土,怎麽這一世突然就下海與她搶生意了呢?
苦思無果,沈浪索性不想了;擡目,見魚掌櫃緊皺眉頭,低頭陷入沉思,沈浪不由得敲敲桌面,幾許樂觀地撫慰道:
“魚掌櫃不必過于憂心。興許這位二皇子與其小舅一樣頗具‘從商天分’,只是圖個新鮮出來玩玩,那也就不足為懼了。”
魚掌櫃是混跡商場的老江湖了,聞言搖搖頭:
“公子有所不知。‘嚴家私廚’之所以不堪一擊,乃因嚴三爺從未将它當成營運重心,它的作用,不過是在雍都裏立一塊招牌罷了。嚴三爺真正的商業版圖,乃在水城。”
沈浪不語。
這些,沈浪其實心知肚明。前世她試圖開分店拓展規模時,便在水城處處碰壁,吃盡了苦頭,甚至沈學士也因此波及受禍,致令沈浪悔恨終生。
魚掌櫃低着頭,一時沒察覺沈浪臉色變化,自顧自繼續道:
“小的近來一直在想,福滿樓在雍都已經是發展到頂頭了,再精益求精,上升空間亦不大。且,樹大招風,朝廷如今對商事活動态度不明,未來最妥當的發展戰略應為向地方拓展分店生意。”
魚掌櫃擡頭,征詢沈浪意見:“不知公子以為如何?”
沈浪壓下腦中糟糕回憶,聞言,正要拒絕;雅閣門忽被推開,一人裹挾香風一頭沖了進來,渾身首飾環佩叮當作響——
正是花似錦。
魚掌櫃被同僚如此放肆無禮的舉動驚了一跳,瞪直了一雙金魚眼,駭然看着花似錦。
沈浪亦是一怔,随即想起上午曾囑咐花似錦一有王府消息便立即彙報,釋然,一臉好笑的望着氣喘籲籲的花似錦。
花似錦還是第一次在沈浪面前做如此失禮的舉動,心有惴惴焉,拍着胸口平複呼吸;又想起進來時聽見要開分店的話頭,硬是喘着投了贊成票:
“公子,屬下……呼呼……屬下也覺得開分店是個好主意。花滿樓如今在雍都也是有些過于招眼了,轉換策略至廣種薄收模式,利于我們韬光養晦、隐藏實力、悶聲發大財……呼呼……且老主子家鄉亦在水城,公子就不想回去看看故地麽……呼……”
沈浪不做聲。
于她而言,經營這幾家商棧,一為繼承母業,二為興趣所在;賺錢并不是最重要的。
何況前世已有失敗教訓在前,再想到有可能禍及父親……這是沈浪最擔憂的。她心有餘悸,在毫無把握之前并不想再次冒險,因而方才正要否定魚掌櫃的提議。
但眼下兩位得力手下一起提議……沈浪不好直接當面潑冷水,便笑道:
“眼下時機尚未成熟,此事改日再議。”
說罷揮手令魚掌櫃退下,轉頭問花似錦:
“王府可是有消息傳來?”
花似錦點頭:“屬下正是為此事而來。”頓了頓,抿嘴笑道:“王爺服了公子昨日送去的特效藥,今早已經基本恢複正常飲食起居。”
“這麽快?”沈浪又驚又喜,暗嘆,沒想到何百草這個醫癡這下竟幫了大忙;怔了一霎,沈浪反應過來,
“那我這便下帖邀王爺明日一同游湖踏青。”
沈浪說着就要動筆寫箋帖。
花似錦一急,“屬下還沒說完。”
說着一把攔住沈浪動作:“禦醫說王爺近日舊疾未愈又添新疾,此番好不容易康複,須得好好靜養一番;皇上特意拟了聖谕,誰都不許打擾王爺養病。”
聞言,沈浪蔫蔫道:“那好吧。”
……
這日下午,沈浪看賬本至傍晚時分才離開福滿樓。
夕陽西下,晚霞碎金般灑滿朱雀大街。
沈浪走出福滿樓,手舉折扇,一伸懶腰,不由得深呼吸一口。
随即一嗆。
她竟聞到蒼山迷陣的同款惡臭味,淡淡萦繞在黃昏浮塵的空氣中。
沈浪瞪大眼睛,腳步不由得跟着氣味傳來的方向快步而去。
她對這迷陣實在怨念太深了。
惡臭味一路隐隐約約,如同被誰帶着滿街跑一樣。沈浪一路追到皇城中,又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座府邸的圍牆後。
沈浪鼻子靈,左右嗅嗅,确定——
氣味從此處便開始停滞不前。
沈浪猜測——
要麽,是這罪魁禍首就住在這裏。
要麽,是這罪魁禍首不知何故曾來過這裏。
無論哪種可能,要揭開謎底,都必得進去窺察一番。
沈浪擡起頭,看着高高的圍牆,又側頭瞄瞄角落裏随意擺放的幾根竹竿。
一個大膽的想法油然而生。
……
片刻光景,沈浪将手中竹竿一抛,小心踩着青瓦,爬上牆頭。
沈浪先一駭:這麽高的牆頭上,竟還插滿了玻璃片!
待沈浪小心找好落手放腳的地方,再往院中悄然一望,霎時驚吓的差點沒原路掉回牆外——
院中乃一方府邸後花園,春意盎然,鳥語花香,涼亭、假山、碧湖、綠樹一應俱全。
綠樹濃陰下,一方石桌、四張石凳上均鋪了厚厚毛毯,夕陽餘晖穿樹而灑,桌凳上落影斑駁。
桌上攤着書卷,一張石凳上,顧寧遠安然而坐,此刻,正微微仰頭,眼神驚異地看着狼狽扒着牆頭的沈浪。
一側陶初則怒目而視,瞪着這位不速之客。
場面一時有些尴尬。
僵持片刻,沈浪呵呵笑道:“王爺,好巧啊,你在曬太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