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詩集
花滿樓,頂樓雅間。
這是花似錦處理事務與休息之地,家具均是一色的雕花沉香木,角落花瓶中時令鮮花一日三換,花香四溢,空氣裏都是芬芳柔軟的氣息。
此刻,雅間中央,圓桌上,放着一大一小兩本詩集。
沈浪與花似錦均坐在圓桌一側,初一立在沈浪身旁。
花似錦先取過較小的那本詩集。
确切來說,這本甚至不能稱之為詩集,只能說是詩集的半成品,乃沈浪随意訂在一起的習作手稿,封面是與內頁毫無二致的紙張,其上歪歪扭扭寫了“天上人間”四字,是沈浪無暇,便讓初一随便寫的。
花似錦遞過小冊子,道:“公子,印刷底本昨晚已經送回。”
沈浪接過,也沒打開看,只随意遞給初一收着。
咳咳,她是知道自己這冊子裏的水平……實在是,沒眼看。
花似錦又取過大的那本冊子,一張芙蓉臉龐霎時柳眉倒豎,殺氣騰騰,塗了深紅蔻丹的纖纖玉指,甚至把裝訂精美的詩集封皮捏出了深淺不一的指痕。
她雙手用力、把詩集往沈浪面前重重一放,語氣怪異道:
“公子,你看,你快看!司小姐這本《天外飛仙》,可真是寫的天上地下、妙不可言、恬不知恥啊。”
不論語氣表情,這前半句還是好好的,後半句卻是直接的罵人了。
沈浪聞言一怔,并沒馬上翻開面前詩集,只是略為驚奇的看着花似錦。
花似錦咬牙切齒說出因由——
“超過一半都是公子《天上人間》裏的詩作,一字不差,一首不漏,全部打散抄進去了。”
啊?
初一驚得捂住嘴巴,連忙取過《天外飛仙》飛快翻閱。
此前,沈浪雖愛名愛詩,卻不耐煩做枯燥乏味的整理工作,《天上人間》的詩作基本都是初一整理成冊的。對這本小冊子,初一可謂是比沈浪更爛熟于心。
一時,花香飄飄的雅間內,花似錦餘怒未消,初一驚忙翻書翻得嘩啦啦響。
沈浪卻是不慌不忙、也不生氣,反而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盞啜了一口清茶。
在沈浪看來,這些詩作都是少不更事拈酸做作出來的東西,不登大雅之堂,她自認拿不出手,別人抄就抄了呗。
她才不在乎。
片刻間,初一已翻完了裝訂優良的《天外飛仙》,合上書,放回桌上,也是一臉怒火,實錘道:
“小姐,花管事說的确是屬實。這《天外飛仙》的上、下篇分散抄錄了《天上人間》的全部詩作,這這這……”
初一手指顫抖的指着桌上的《天外飛仙》,仿佛控訴一個罪大惡極的囚犯:
“這真是太過分了!”
初一一臉憤憤不平:“幸好小姐中止了《天上人間》的出版,不然,我們用的水城的工人,定然趕不上司小姐府上自家印刷的速度,到時小姐的詩集跟在《天外飛仙》後面出版,就反而變成了抄襲的那個……”
這事情簡直是細思極恐。
博古通今、學富五車的沈學士的千金成了最沒節操的抄襲者。
這新聞不得笑掉了全雍都百姓的大牙,屆時沈浪的後背估計都能被流言蜚語戳出個大窟窿,更不用提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之下,沈學士的家法伺候了。
花似錦怒不可遏,罵道:“簡直是下流至極、無恥之尤、不知人間有羞恥事!”
初一連連附和:“對!對!對!”
……
雖然這是在花滿樓絕密的頂樓雅間內,內言不會出、外人也不能入,但眼見這兩人越罵越兇,沈浪實在是無法淡定喝茶了,只好清清嗓子,說句公道話撲撲火:
“咳咳,你們反應也太大了吧?”
沈浪平心靜氣的,
“不過是有幾首酸掉大牙的拙作撞了個雷同,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情。”
見花似錦和初一的臉上都寫滿不贊同,不可思議的望着自己,沈浪一臉正色,語重心長道:
“何況,大雍朝律法上也沒規定寫詩不能雷同嘛,這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人家對我作品的一種肯定……”
聞言,花似錦一言不發。初一卻是一點不買賬——她辛辛苦苦整理的詩集,小姐不計較,她卻是忍無可忍!
初一怒氣沖沖的,一把拿起《天外飛仙》,翻開,塞到沈浪手裏:
“小姐你看,你先看看再說!”
既然都用強塞的了,沈浪只好從善如流地拿起來翻了翻,嘴上還是微微笑着:
“你們這麽生氣幹什麽呢?看開點,這事情,雖說是做得有些不厚道……”
然而沈浪翻了幾頁,卻啞了聲音。
她瞪大眼睛,看着書頁上幾首酸不拉幾的詩句——
什麽“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次細思量,情願相思苦”,什麽“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什麽“他生莫做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
巴拉巴拉,越寫越酸,酸的不堪卒讀、令人不忍直視。
沈浪仿佛不敢置信一般,肅了笑臉,認認真真地又翻了好幾頁,發現如這般寫相思、情愁的詩句散落全集、比比皆是,且都為沈浪似曾相識。
沈浪呆住。
見沈浪臉色劇變,初一與花似錦面面相觑,心想:看,果然吧,小姐怎麽可能忍得了這口氣呢!
沈浪想的卻和她們不一樣。她之所以如此驚悚,不是因為這些詩句,抄了《天上人間》,而恰恰因為,這些詩句,都不是抄《天上人間》的。
或者,确切一點說,抄的不是這一版的《天上人間》。
前世沈浪出版《天上人間》,經歷了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蒼山寺迷陣遇險前,已經着初一整理好了習作彙總,正是初一此刻手上拿的這個小冊子,這是第一版的《天上人間》。
然這最初版本的《天上人間》,前世也是沒有出版的。
出版的是它的增訂本。
蒼山遇險、遇萬俟瞳搭救後,沈浪如同每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回家養傷的日子裏輾轉反側、相思難眠,由此,一時詩興大發,便寫出了很多諸如此類的相思難捱、情愁難遣的詩句。
然這輩子沈浪從迷陣輕松脫險,也決心與萬俟瞳保持距離,心如古井無波,自然是寫不出這等羞煞老臉的酸詞麗句的。
可,現在它們卻出現了!
還出現在沈浪素昧平生的無幹人等的詩集上。
這不僅僅匪夷所思,沈浪甚至冒出一個更可怕的猜測——
莫非那位司小姐和自己是一撥重生的同道之人?
這,就很是恐怖了!
不過這些都不足與外人道,沈浪合上詩集,垂眸,深呼吸,壓下心中種種驚悚猜測。
初一與花似錦看着沈浪變幻莫測的臉色,一時均是莫名。
沈浪再擡眼時,已恢複淡定神色,看着花似錦,淡淡一笑道:
“看來這位司小姐與我真是心有靈犀,不知花管事可否安排我與司小姐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