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Chapter 28
等到兩人敘舊一番過後,時間已經很晚了。
蕭淮早已給他安排了房間,與從前無二。
“明天大概要晚點起?”
他擋在門邊,玩味地勾唇笑道。
“随你。”
紀亭榭沒理會他神神秘秘的題外話,繞過他徑直進了房間。
意料之中,蕭淮不由低嘆一聲。
“晚安吧,一點也不可愛的小榭。”
蕭淮皺着臉作心碎狀,從門框邊上挪了身子離開,順手帶上門。
紀亭榭打開衣櫃,裏面滿滿當當都是一整排的服裝。
随着季節更替,又應時新添,足以看出其用心。
脫下大衣,取了一旁折疊整齊的浴衣,便打算先去泡個熱水澡。
口袋裏的手機卻猛地震了震。
是紀頤,撥通一秒之後挂斷了。
想着他那邊應該是剛吃完中飯的時間,伸手按了回撥。
幾乎沒有停頓,電話下一秒就接通了。
“哥。”
紀頤欣喜若狂,向來低沉的聲音都上揚了許多。
“你還沒睡麽?”
又關切問道,語氣裏帶了幾分迫不及待。
“還沒。”
紀亭榭應一聲,不再說話。他向來不慣于寒暄。
紀頤卻相反,只要對方是他,不論有事與否,他都可以這樣順着聊下去,永遠不會無話可說。
“哥,你一個人在家...還好嗎?”
他莫名有些語塞,忍不住問出聲。
“還好。”
頓了一秒,繼續道,“我在朋友家。”
那邊沉默了兩三秒,兩人均是無聲。
“蠻好的,這樣熱鬧。”
紀頤接着道,語調平靜,仿佛在電話那旁無聲地笑了笑。
紀亭榭握着手機,側了側身,眼睛看向窗外,同時微不可聞地“嗯”一聲。
“是和蕭淮嗎?”
紀亭榭凝着夜空的一點,又應一聲。
“哥...”
如同就在眼前一般,又低聲喚了一聲,好像這樣就可以離他更近一些。
紀亭榭恍若未聞,收了凝在遠處的目光,轉身離開窗邊。
“小頤,新年快樂。”
那邊的聲音停住,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卻愈發明顯。
“我先睡了。”
不等他多說,紀亭榭挂了電話,将手機随意擱在一旁的桌子上,轉身進了浴室。
等到他泡好熱水澡出來,整個人都舒暢許多,身上那股隐隐約約的寒意總算散去。
天氣還是太冷。
裹了睡衣就往松軟的大床躺去。
照舊是又輕又軟的被子,被暖氣烘得帶了熱度,貼着身體很是舒服。
紀亭榭縮了縮露在空氣中的一小段脖頸,開始睡覺。
閉上眼的那一瞬,直到入睡的前一秒,腦海裏反複浮現的,卻是那個海島的夜。
“睡得好麽?”
等到蕭淮下樓,已經到了午飯時間。
他慢吞吞走下樓梯,一邊懶洋洋地向餐廳坐着的人打招呼。
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唇角的笑容和煦之至。
紀亭榭沒理他,繼續吃自己碗裏的飯。
用人見他下來,連忙多備了一副碗筷,又取出廚房裏一直熱着的飯菜。
蕭淮“啧”一聲,也不計較,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拿筷子夾了塊魚肉,一邊放進嘴裏咀嚼,一邊向對面的人開口。
“下午你想怎麽安排?”
紀亭榭終于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碗筷,這才擡眼看他。
“在家待着也行。”
“那可不行,你剛來一晚就要走了?”
蕭淮一貫閑散的臉總算變了色,嚴肅起來。
“反正在這待着也是待着。”
紀亭榭不看他,彎了唇,眉頭輕挑,竟有幾分調笑的味道。
“小榭,我錯了。我不該放着美人不理去睡覺的。”
蕭淮一副痛心疾首狀,那過度懊悔的樣子讓人看着發笑。
紀亭榭看他誇張的演技,笑意更濃。
“說正經的。”
蕭淮正色,繼續道,“好久沒去“Lis”了,今晚去湊湊熱鬧怎麽樣?”
說話的時候,他不由得身子前傾,眉眼上揚,語氣沾上幾分興奮之意。
“你昨晚沒玩夠?”
紀亭榭不為所動,淡淡反問。
“怎麽會。”
“好玩的東西怎麽會嫌多。”
邊說,蕭淮轉了轉手中小巧精致的瓷碗,笑容玩味。
紀亭榭不置可否,視線落在他手上。
“不想去呢,還是不能去?”
蕭淮将目光移到他臉上,手裏旋轉的動作慢慢停下。
“二者兼有。”
頓了一秒,繼續道,“那個地方不适合我了。”
擡起眼睛,兩人的目光直直對上,都不閃不避。
一瞬間,空氣裏都似乎帶了些許異樣。
蕭淮扯了扯嘴角,仍是玩世不恭的笑。
又擱下手裏一直捧着的瓷碗,放下的一剎那微弱的清脆聲響起。
“也是。都這麽多年了,你也不是那個初次登臺的男孩子了。”
說着,笑意加大,眼神卻牢牢定在眼前的人。
紀亭榭自鼻間若有若無發出一聲“嗯”,收了規正的坐姿,彎了手臂懶懶支着頭,同樣看着他。
“是。我都長大了,你也變成熟了。”
紀亭榭輕聲,一貫清冷的聲音染了幾分暖意,聽着很是柔和。
“哈哈...小榭這是誇我了嗎?”
蕭淮再撐不住,忍不住笑起來,一時間整張臉都染上激動的喜色。
“沒有。我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紀亭榭淡聲,又接着道,“現在看來你也不是很成熟吧。”
聽言,蕭淮嘴邊的笑差點沒歪掉,連忙住了笑,正色看他。
“就你一個弟,還不能讓我不成熟一會嘛?”
紀亭榭唇角的弧度慢慢加大,不言不語,仍是支着頭看他好笑的樣子。
“啊,服你了。”
“不成熟就不成熟吧。”
蕭淮索性自暴自棄,同樣沒形象地彎了身子,百無聊賴地望着對面的人。
只見他笑眼盈盈,眼中仿佛有波光流轉。
真是好看。
蕭淮又在心裏感慨一番,順便為自己挖到這個弟感到一陣光榮。
忍不住開口,又成了一貫的油嘴滑舌,聲音都仿佛帶了幾分膩味。
“小榭啊,你現在交朋友了沒?”
說着,像是下一秒要竊聽什麽機密似的,慢慢把身子湊過去。
紀亭榭臉上的笑意不變,眼神筆直而柔軟。
沒有回答。
就在蕭淮收了看好戲的心思,準備坐回自己位置的時候,卻聽見了他的答案。
“大概吧。”
蕭淮立即停了挪動的身體,僵住,眼睛看向對面一直靜靜坐着的紀亭榭。
只見他泰然自若,甚至朝自己笑了笑。
紀亭榭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所謂的朋友之所以沒有加上男女性別的前綴,僅僅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那件隐秘的事而已。
是了,當初的心理醫生還是他介紹給自己的。
“什麽?”
蕭淮脫口發問,不禁一臉驚訝望住他。
“我想試一次。”
紀亭榭收了支着的手臂,擡頭看他,聲音波瀾不驚。
“你...”
“你想和誰試?什麽時候的事?那個人知道嗎?”
蕭淮連連發問,聲音不由帶了幾分急切。
他覺得自己一時間難以消化,嘴上都不利索了。
眼睛一瞬不瞬定在紀亭榭臉上,像要看出什麽端倪似的。
下一秒,眼前的人起身了,示意他移步到客廳。
見他們離開飯廳,用人立即上前來,很快将餐桌收拾完畢。
兩人走到了房屋的另一旁。
蕭淮随意在沙發上坐下,它松軟的質地立即因為突如其來的力度凹陷下去。
紀亭榭沒有馬上坐下,眼睛看到旁邊的茶幾。
茶具就這樣擺放在上方,整齊幹淨,卻新得不可思議,顯然沒怎麽被人使用過。
一旁倒是放了壺熱水,顯然是用人先前準備的。
伸手摸了摸壺身,燙手得很,足以泡壺熱茶。
邊在沙發上坐下,邊開始動手沏茶。
一盞茶的時間過後,蕭淮就大致清楚了前因後果。
放下手裏還帶着餘溫的茶杯,又斟了滿滿一杯。
“要麽?”
“自己來。”
紀亭榭抿了口茶,應聲道。
斟好茶,身體重又靠在了沙發背上,邊慢悠悠地開口。
“所以那小男孩讓你動心了?”
紀亭榭不理睬,稍稍低頭又喝了一口茶。
“是動真心了,還是發善心?”
蕭淮一直僵冷的臉上浮現笑意,甚至自喉嚨裏發出了不輕不重的一聲笑。
紀亭榭杯子裏的茶已經一滴不剩,他将空杯放回茶幾上,沒有再斟。
他已經不想喝了。
重新坐好,他的目光再次停在旁邊的人。
還是那種平淡無波的眼神,卻帶了幾分冷感。
突然開口,“我不知道。所以才試一試。”
聞言,蕭淮的目光微變,越發定在他透亮湛黑的眼瞳中。
不等蕭淮發問,紀亭榭又繼續道,眼神依舊筆直。
“也許我不是一個正常人。”
“但我還是不想,孤獨終老。”
聲音一如最初的清冷,卻帶了幾分顫意,眼睛一眨不眨,卻悄無聲息泛起濕意。
一瞬間,蕭淮心裏死死繃緊的那根弦終于斷裂,他的腦海都即時炸開。
嘴裏發出一聲悶哼,下一秒就猛地抱住了眼前的人。
他哪兒長大了呢?
他分明還是小時候那個孩子,從未變過。
“傻呀小榭,你怎麽會不正常,我沒有見過比你更好的了。”
蕭淮摟緊懷中的人,明明已經成年的身軀還是顯得瘦弱無比,明明實實在在的觸感卻不覺真實。
他仿佛生來就帶着神靈的庇護,幸福于他觸手可及,又像是降下凡間的仙人,要來普濟衆生。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蕭淮低嘆一聲,手臂的力度稍減,卻沒有松開懷抱。
紀亭榭一直沉默着,此時仍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只是慢慢将下巴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頭部的重力一點一點往下疊加。
像是尋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歇息的地方。
他似有似無地松了口氣。
察覺到他略微放松的依靠,蕭淮心內那股累積的躁郁不安慢慢消散。
忍不住柔聲道,“我是你哥,還不知道你麽?我是怕你一時沖動,反倒把自己陷進去了。”
邊說,邊伸手緩緩撫摸他的背脊。
還是沒有聽到回應。
蕭淮倒也不失望,反而有種意料之中的平靜。
繼續道,手裏安撫的動作也不停止。
“這沒什麽。反正結果如何,你都有個哥陪着。”
說着,不由得輕笑出聲,不響,卻笑得胸腔都微微顫動起來。
紀亭榭倚在他身上,幾乎在同一時間感覺到那陣輕微的震意。
“還是終身制那種。”
蕭淮補了句,笑聲如落珠盤。
明明是初時毫無關聯的兩個人,偏偏卻成了實際上的兄和弟。
他們并無相似之處,卻仿佛已然碰觸了靈魂,同時抵達了彼此心間。
一定要幸福。
兩人一笑一沉默,皆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