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 21
相安無事。
第二天紀亭榭兩人就乘下午的航班回去了。
那天祁烨撂下話後,紀亭榭也沒有回應,他也沒有追問下去。
就像是平常相處的每一天,只是祁烨不再話多了,只是有必要的時候說幾句,紀亭榭也一如既往地應聲,言簡意赅。
其實祁烨說的那句話他不是沒有聽進去,只是所謂的試與不試對他而言并沒有多大區別。
他又不是才知道。
哪怕是最精致的皮相,還是最有趣的靈魂,都不行。
僅僅是沒有吸引的感覺而已,紀亭榭告訴自己。
沒有愛人也沒有多大不同。他有自己,一個弟弟,還有不多的幾位好友,足夠了。
回到家後,剛好五點零一分,天已經半黑了。
紀亭榭拿出鑰匙開了門,沒有意料之中的暗。房間裏洩出了暖黃的燈光,充足的光線縷縷映在走廊上。
下一秒,一個人從亮燈的房間裏跑了出來,興沖沖的,幾乎蹦跳着。
“哥,這麽早就回來啦?我還以為你會多玩幾天呢。”
紀頤高興地接過他手中的行李箱,快步拉着往紀亭榭的卧室走去。
放好了行李,連忙跑出來,一瞬間又像想到什麽似的,“我沒燒水呢。待會喝杯茶暖暖身體。”
說着又急急去廚房燒水,不一會就出來了,還拿了些新鮮的櫻桃。
紀頤拿溫水一粒粒洗過了,又将沾着的水珠用紙巾仔細擦去,這才遞到紀亭榭面前。
“來,吃櫻桃。”
櫻桃格外紅潤,飽飽滿滿的,看着很是鮮嫩,像是剛摘下的。
可不是,紀頤大前天剛下的單,今天才空運來的。想着哥哥在家可以慢慢吃,不料又臨時去了A市。沒想到這麽早就回來了,倒也不必浪費了。
“甜吧?”
紀頤讨好似的詢問,又将洗幹淨的一小碗櫻桃都放在紀亭榭面前。
“甜。”
紀亭榭尤其愛吃櫻桃,酸甜皆可。不過當然是甜的更可口。
他又捏起一顆放進口裏。
紀頤看着他粉紅的唇,明明很幹淨的顏色,卻被櫻桃的汁液染得平添幾分紅豔,配上他那白瓷般的肌膚,一紅一白,煞是迷人。
看着看着,紀頤覺得自己又在發癡發呆了。
口随心動,低聲道:“你才是真的甜。”
聞言,原本專心吃東西的紀亭榭不由得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太甜了。紀頤暗自感嘆,一時間竟有小鹿亂撞的強烈心動。
紀亭榭收了笑,淡聲:“什麽時候變得油嘴滑舌的?拿出一點去追女孩子,還用得着沒女朋友嗎?”
一聽到“女朋友”,紀頤心裏登時警鈴大作,剛才那幾分旖旎的心思一下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就只有你一個哥,沒有什麽女朋友。”
紀頤忙忙解釋道,怕他不信,或者又要否認兩人之間的感情,迫不及待地發問。
“哥,你該不會變心了吧?”
聲音平穩,語氣卻藏着顯而易見的焦灼,俊朗的眉頭皺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紀亭榭,亮得驚人。
紀亭榭有些好笑,也不逗他,免得待會哄半天的又是自己。
“沒。”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也是他想要的結果。他勉強放下心來。
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并不需要所謂的承諾來獲取安慰,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去得到。
可如果這件事與紀亭榭有關,又全然不同了。
他不僅要加倍努力,像是攀越高峰般,拿出最好的狀态,一分一秒都不能懈怠,不然就要功虧一篑,粉身碎骨。
更重要的是,他必須要得到一個回應,或者說是一個應允,不然他連開始準備的餘地都沒有。
紀頤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不過既然已經得到肯定,他總算不至于如履薄冰,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戰戰兢兢了。
慢慢回過神來,忍不住輕聲開口解釋:“哥,我知道這樣不對。”
又停了一瞬,“可是我控制不了。如果不能确認你對我的感情,我就不可能有安全感。”
紀頤微微低了頭,恐懼漸漸滋生。
紀亭榭錯愕。
頓了一兩秒,才伸手擡起他的臉,輕聲:“所以說你是個小孩子啊。”
紀頤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反應過來,臉上漸漸浮上幾分羞愧之色,白皙的臉頰帶了紅潤。
“哥...我不是小孩子...”
他吶吶開口,想要解釋清楚,卻苦于沒有合适的理由。
下一秒,又像是溺水之人終于找到一根浮木,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我可以保護你。”
“哥,我會保護你。”
他語氣篤定,又重聲重複了一次。
“也許我在你面前總是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确是個需要疼愛的小孩子。”
釋然般笑了笑,又接着說:“但我的的确确會保護你。”
頓了一秒,再自然不過地開口,像是宣誓:“以我的全部生命,一輩子的時間。”
到了晚上,紀亭榭無事可做,索性取出抽屜深處的筆記本寫點什麽。
已經很久沒動過筆了。最後一篇文字還停留在那個許久之前的夜晚。
紙面底下的那行字,明明只是有感而發,不過一句簡單的揣測,此時看來卻一語成谶。
世事無常。
十幾年前他将自己封閉起來,整個世界,仿佛就此剩下自己。
失去了母親,他的大半情感都崩潰了。其他的人,即便是生養他的父親,也不值一提。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捱過來的。
沒有母親的家成了一個冰冷單調的居住場所,他再無心做什麽。平常母親陪伴自己做的游戲,哪怕是自己不曾間斷的彈琴畫畫都了無趣味。
他只是懶懶蜷縮在陽臺的躺椅上,什麽也不想,感受輕風拂過的清涼,和陽光的微微暖意。
後來,不知從哪天起,父親有了相愛的人。自然地娶她為妻,生了孩子,這個家一瞬間有了生機,最後一絲沉沉死氣都消散了。
紀亭榭卻只是更孤獨了。
他難以感受到一丁點旁人陪伴帶來的慰藉,并不厭煩,只是冷感。
他又重新開始做他以前做的事,無關喜歡與否,只是一種習慣。否則終日的無所事事只會将他一步步推下深淵。
紀亭榭做的最多的是跳舞。事實上在母親生前的日子,他并未嘗試過。
可母親跳舞的樣子他永遠忘不了。
仿佛別的一切都不複存在,只剩下那支舞。
靈魂緊緊附在軀體上,舞動的每一瞬都是靈與肉的結合,透出一種極度的專注。
他放軟身體,每一根骨骼都被壓到最适合的角度,每一個動作都呈現出恰如其分的姿态。
大概是母親遺傳的天資,紀亭榭學得很快。加上舞蹈老師的悉心教導,他跳得一次比一次好。
每一次跳舞,都給了他盡情舒展自己的機會。
他要靠它活下來。
而又從哪一天開始,自己的身邊多了個人,還總是圍着自己團團轉。
他也沒什麽感覺,頂多覺得...有點吵。
一如既往做自己的事,彈琴啊,畫畫看書啊,除了跳舞。
卻不是一個人獨自待着了。那個小小的男孩子非常非常黏人,總想往自己身邊湊,恨不得整個小小的身子都挪到自己的腿上,最好被抱着。
當然,紀亭榭怎麽可能忍受呢。
他不出聲訓斥,只是因為他說不出這種教訓人的話,也清楚這種無端的排斥會給人帶來傷害。可他接受無能,就只好由他去。
小紀頤一開始分明是小鳥雀似的,叽叽喳喳,好不安生。吵得紀亭榭想給他扔出去。
吵得煩了,卻還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旁若無人做自己的事。只是整個人散發的氣壓都低了下來,那種冷淡是小孩子也能感覺到的。
于是,小紀頤慢慢學得聰明了,知道哥哥反感自己的吵鬧。雖然那時候的他并不懂得什麽是吵,可他還是努力閉上自己的嘴巴,盡量不讓哥哥察覺自己的存在。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四年,這種默默待在一起的時光慢慢累積。
不管紀亭榭是不是不喜歡這種狀态,但如同釀酒般,他們之間的感情自然而然發酵,至于濃醇。他們已經成為互相陪伴對方的人了。
紀頤也一點一點大膽起來。
他開始敢于伸出他那只胖乎乎的小手,扯一扯哥哥的袖子,拉拉他的手,甚至黏上去要他抱一抱,邊露出怯生生的神情仔細瞧着哥哥的反應,若是真的生氣了,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立馬松手,絕不讓哥哥反感。
如果不是...那他就會高興無比地整個身子黏過去,然後他就可以快快樂樂抱住他的哥哥了,甚至偷偷親一親他好看的臉。
這讓小紀頤感到無比滿足,遠遠勝過任何游戲,獎賞所能帶來的愉悅。
想到這些,仿佛久遠的某種記憶都徹底展現在眼前。
他們已經長這麽大了,從小孩子到大人。
他們已經度過這麽漫長的時光,陪伴至今。
紀亭榭忍不住輕嘆一聲,好奇命運怎麽将自己變得一無所有,又怎麽給了一個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人,讓他有了依靠。
他翻開新的一頁,沾了墨水,開始在空白的紙面上寫起來。
“我不知道能不能愛上他。
但我願意一直陪伴他,直到他不再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