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Chapter 20
聽到紀亭榭聲音的一瞬間,祁烨反而冷靜了下來。
他輕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随即松了一直繃緊的身體,直直往一旁的沙發坐下。
“嗯。我是喜歡你。”
唇邊的弧度加大,甚至笑出了聲,卻沒有一如既往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祁烨邊說便開了瓶酒,有些用力過猛,些許酒液混着泡沫洩了出來,弄濕了他的手。
他不在意地捏着酒瓶就往兩個空杯倒去,斟得有些滿了,多一秒都像要溢了出來。
又拿起其中一杯遞給紀亭榭,手裏沾上的酒漬沒有擦幹,連杯子都變得濕滑。
紀亭榭看着他手裏的酒,透亮的紅色液體在燈光映照下顯出一種奇怪的色澤,染上淺淡的暖黃色。
他伸手接過,卻沒有喝,而是将酒放在桌上。
“喝呀。”
“怎麽不喝,怕我把你灌醉麽?”
祁烨秀麗的臉上染上幾分邪肆的神态,像是換了個人。
見他仍是不說話。
自嘲地笑了笑,拿了他剛放下的酒就喝了下去,“也是。我本來想着等你酒醉問出什麽來的,或者,”他頓了頓,“趁虛而入。”
說着又拿起另一杯酒喝了大半。
幾杯酒之後,他的眉眼都染上幾分緋色的醉意,眼睛卻亮得驚人,分明是清醒的。
“別喝了。”
紀亭榭突然開口,傾身将他面前的酒瓶放在了地上。
地上鋪了厚重的毛毯,玻璃器皿下地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又補了一句,“待會醉了還得讓我把你送回去。”
“那我不喝。到你說了。”
祁烨有些疲憊似的整個身體靠在沙發上,輕聲開口。眼裏柔情流轉,透出幾分顯而易見的期許。
“我不喜歡。”
紀亭榭沒有猶疑,直截了當回答。
祁烨整個人都明顯怔了一下,心髒一陣收緊,酸酸麻麻的,身體都跟着發燙。
脫口而出:“不喜歡我麽?”
“是。”
紀亭榭看向他的眼睛,毫不避諱。
他的眼裏始終沒有一絲變化,被告白的暗自欣喜或是被困擾的焦灼不耐,都沒有半分。
只是平淡如常。
“那你喜歡誰?還是,都不喜歡。”
祁烨勉強冷靜下來,再次發問。他的手卻不自覺握緊,白皙的皮膚都浮出了青筋。
“你不過是需要一個問題的答案。沒必要問別的。”
紀亭榭坐在那裏,紋絲不動,眼睛一直看着祁烨。
祁烨早已被開頭那句“不喜歡”打擊得散了心神,整個人都透出一股頹喪之氣,盡是死死壓抑住的痛苦。
“你不是同性戀。我早該知道的。”
祁烨聲音發顫,麻木地呢喃着,嘴唇緊緊抿成一道直線。
他有些控制不住地用雙手捂住眼睛,下一秒,滿滿的淚水順着眼眶流了出來,狼狽地滑過他有些暈紅的皮膚上,又被他胡亂用手拭去。
他悶聲哭泣着,又混亂地開口,含糊不清:“我有什麽不好的嗎...就算我不是女人,我也不比她們差。”
祁烨突然松開一直捂在臉上的手,賭氣似的又笑起來,“你怎麽知道不行?”
紀亭榭看着他,眼睛裏有着明顯的不忍和憐惜,卻含着些許異樣。
“祁烨。”
紀亭榭輕聲開口,語調稍沉。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喊他的名字。
“我不可能和任何人做戀人。”
像是一顆深水□□,頃刻爆發,猛地轟亂了祁烨早已困亂不堪的心。
“你...你說什麽?”
祁烨口齒不清,勉強定神,死死盯着仍靜坐一旁的他。
“我是無性戀。”
紀亭榭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聲音毫無波瀾,像是敘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可以了吧?”
說完就站起身,徑直向門口走去。
“等等,你...”
祁烨還被驚得回不過神,一時間語無倫次。
他努力直起有些疲軟的身體,就要去追他,一個激靈險些軟在地上。
紀亭榭及時扶住他,伸手擺正他有些歪掉的衣領,又将他的外套鏈子拉上幾分,便松了手,轉身離開。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就到此為止。”
紀亭榭的聲音響起,一如最初的平靜,此時聽來卻夾雜着幾分毫無情感的冷淡。
祁烨不記得那天晚上是怎樣回去的。
他只記得自己毫無知覺地重又癱坐在那裏,忘了起身去追他,也忘了自己要做什麽。
只是頓在那裏,一動不動。慢慢又回過神來,彎身去夠放在地上的酒,用力猛了,整個人一下跌落在地。
也不感覺疼。他開了瓶酒,一口一口灌着,酒精的辛辣味道不斷刺激着他的喉嚨,甚至蔓延到心肝脾肺,他的身體也跟着一并麻木了。
不少酒液從他的嘴裏溢出,流過了他的下巴,又到了他的脖頸,将他的裏面的衣衫都浸濕,祁烨卻沒有察覺到一絲冷意。
他全身都是滾燙的。
第二天醒來,已是下午。宿醉的滋味讓他渾渾噩噩,頭疼欲裂。
祁烨揉了揉酸脹的腦袋,無意識地翻身起床,赤腳踩在地上,卻因為鋪了地毯的原因,并不冷。
他的眼睛往房間四處望去,好一會才想起自己要找什麽。
他看到沙發上放着的外套,是昨晚換下的。往口袋摸了摸,終于翻出裏面的手機。
屏幕亮了,他連忙點開通訊錄裏的收藏夾,一看見“紀亭榭”三個字就要按下去。
下一秒又停住了。他記起了昨晚的事,包括紀亭榭說的每一個字。
他不喜歡自己。
他是無性戀。
他說和我到此為止。
祁烨一陣痛苦,手機一下跌落在地,他坐在了地上。
不可以...
不可以...
他暗自默念着,又一瞬間清醒過來,連忙站起身,就往門口奔去。
開了門,他疾步走向對面的房間,一下一下,使勁敲起了門。
沒有人。
祁烨一下子慌了神,他走了嗎?
也不管自己穿着睡衣,又跑去電梯口,按了電梯就下去。
“你好,請問902的客人退房了嗎?”
前臺小姐認出他是酒店的客人,禮貌地說了聲“稍等”,就開始查起來。
“沒有。你們訂的是兩晚的酒店。”
祁烨聞言愣了愣,道了聲謝又往回走。
他費勁想了想,終于記起紀亭榭之前說過他要看今天下午的畫展。
定了定神,這才折回酒店的房間,準備泡個熱水澡。
一個滾燙的熱水澡過後,他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放松下來,宿醉的難受和徹夜堆積的疲倦漸漸消散,祁烨舒服了不少。
打開房間的電視,漫無目的地換着臺。
他看着一掠而過的屏幕畫面,沒有留心其中的內容,一下一下按着鍵。卻停不下來,直到将所有電視臺都輪了個遍,才放下遙控器。
他看着裏面播放的節目,眼神卻毫無焦距。
祁烨坐在床上,定定看了好一會。
又忍不住撿起地上的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
不早了,不知不覺已到了五點。
他應該已經看完展覽了,現在又在哪?還會回來嗎?
祁烨心內暗自疑問,卻沒有答案。
突然,手機震動起來,嗡嗡作響,屏幕上赫然顯示着紀亭榭的名字。
祁烨一陣手忙腳亂,卻還是馬上鎮靜下來,按了接聽。
“還沒吃飯吧?來XX餐廳。”
紀亭榭的聲音從電話傳來,聽來卻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祁烨條件反射地“哦”一聲,好像沒聽清,又問了句,“在哪?”
紀亭榭說了一遍地址,将電話挂斷。
他們之間好像并沒有發生過什麽重要的事。
紀亭榭和祁烨面對面坐着,一起吃飯,卻沒有說話。
祁烨有很多想說的話,卻毫無次序,一股腦堵在喉頭。
于是吃飯的速度也慢了下來,一聲不吭。
一頓飯也總有結束的時候。見祁烨也放下了筷子,紀亭榭就打算起身去埋單。
“等等。”
祁烨忍不住喊住了他。
還未到飯點,四周無人。祁烨輕聲問:“我們好好聊一聊,可以嗎?”
紀亭榭“嗯”一聲算是回答,又重新坐好。
紀亭榭依然是看着他,眼神平靜如水,明明沒有表露情緒卻偏偏含着深意。
看着他自始而終平靜的眼神,祁烨反而收了雜亂的心思,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
“你真的是...無性戀?”
那三個字仍是有些拗口,他幾乎一字一頓才說完整。
“是。這一點你無須懷疑。”
紀亭榭淡聲,沒有遲疑。
“可是,為什麽偏偏是你呢?你真的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嗎?哪怕是一點點動心...”
其實想說的卻是自己。
祁烨語氣有點不穩,他激動得有些頭腦混亂。
聽言,紀亭榭微微動了動身體,唇慢慢彎起來,眼裏有了笑意。
又拿起桌上精致的瓷壺,往空掉的白瓷杯裏倒了杯清茶,又傾身給祁烨倒了一杯。
一頓飯的時間,茶已經不燙了,反而溫度适中,紀亭榭拿起杯子抿了一口。
“事實就是這樣。”
說完又看向一旁已經明顯愣住的祁烨。
祁烨感覺這輩子都沒有這兩天的情緒來得複雜。
這到底是怎麽了?
他愛上一個人,不問原由地對他好,接近他,想盡辦法掃除兩人之間的障礙,就是不肯服輸,一定要有個結果。
可現在呢?這個所謂的結果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昨晚他被那句幹淨利落的“不喜歡”打擊到了,整個人都萎靡不振,連他後面最重要的解釋都忽略掉了。如今總算清醒了,卻發現真正的難題在後頭。
簡直要把他往死裏整。
他如鲠在喉,說不出一個字。
良久,直到紀亭榭起身走向前臺,祁烨的聲音在身後輕輕響起,帶了股抛開一切的無畏。
“那我也要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