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五
回到攤子後, 葉思眠頭也不回地忙着自己的事, 又聽到長元彙報季大人的行蹤,直到他離開, 才轉身看過去一眼。
靈化真君下凡歷劫,喚季文瑜, 一生坎坷。
命格裏, 季文瑜會孤苦一世, 無所依, 無所親,唯有一生終了時回顧己身,才能明白這孤寡一世都是浮生一夢。
但劇情中,白蓮花會被右司命吓到, 抱着施好望報的心态接近季文瑜, 又在第一次真的見到人世劫難後于心不忍, 見縫插針關心季文瑜,只覺得一起都是自己造成的, 自己下筆不那麽狠,靈化這一世也不會這麽慘……
于是, 劇情裏的季文瑜前十九年都有所依靠, 在命格之外有所希望, 知道這個世界還有美好, 卻又在白蓮花被剔仙骨後回到一片黑暗, 等一個等不到的人, 直到夢醒。
夢醒, 靈化恍然自己并不是季文瑜,自答人世百苦已明,不會再如以往一般不記得的來時路,飛升,接着順利回到天界。
靈化在天界幾日,因為沒有右司命指路(右司命被打下去歷劫,又在歷劫後覺得人世千滋百味挺好,先不回來),便也一時沒見到季文瑜要等的人。
一日日的時間過去,靈化告訴自己将過去忘卻,便也不再多看幾眼尋覓,只覺得,夢醒,一切也該一起散了。然後,他就在一次閑談裏知道了白蓮花的事。
夢境與現實的阻隔瞬間消失,而靈化亦是随之尋遍冥界,終于找到一個人。
靈化帶他回天界,教他識字,育他成長,像季文瑜如何被關懷一樣照顧他,讓他回到原本的位置,讓一切回歸原位。
只是,冥界絕不會擅自将任何人的前世今生透露出來,靈化亦是因為當時鬼差的一個神情就找錯了人。
一切都錯了,但對劇情來說,卻是對了。
白蓮花就是背景裏那個早就不知所蹤的仙君,就是劇情裏那根把靈化和姚樂牽起來的線,那座讓人踩着走完劇情的橋,那個給靈化無限對姚樂好的理由的存在……
他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成全主角。
而現在葉思眠來了,他早幾步說明一切的行為讓季文瑜早兩年就失去依靠,不是在劇情裏那樣,一同承受失去白蓮花的打擊和失去父親的打擊……
因為這些不同,葉思眠也是比較想确認季文瑜的狀況,以防任務之外,讓劇情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就亂了。
——确認完畢哪些地方不同,才好讓這些不同不要大幅度幹擾劇情。
看完,葉思眠讓長元去山下确認情況,而後繼續手裏的事。
此處廟會正熱鬧,長元又來回跑了幾次。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不遠處的各個攤位前轉悠着,而後有書生在一個攤子買了幾兩茶,又四顧一會,跑到糕點攤前來。
葉思眠給前邊的人結賬後正要說話,書生止住他的動作,一副自己挑選的樣子,又張望着喃喃:
“雨前龍井清冽幽香,配冬雪紅梅臨寒獨綻,暗香浮動……”
葉思眠就轉而給旁人稱了兩斤榛子糖。
一會,書生看到一角後眼前一亮,自顧自拎着幾塊梅花香餅就放到油紙袋中。
葉思眠從他手裏接過稱重,三兩。
“正山小種香氣高長,滋味醇厚,配竹葉經冬不凋,四季常在……”
說着,書生又找到竹葉糕,拿了油紙袋放入幾塊。
葉思眠接過油紙袋,稱重,見書生還自己看着,問說:“還想要些什麽嗎?”
書生聞聲頓一下,之後四顧張望,猶豫:“應該……松子糕?”
打開一個盒子,葉思眠把裏面整齊擺放的松子糕顯露出來,又拎了不遠處的一個油紙包問:“歲寒三友組合糕點一袋五十文,內含梅花香餅、竹葉糕、松子糕各五兩,要來一袋嗎?比單買便宜不少。”
書生愣了片刻。
葉思眠又指着他要的松子糕,拿來油紙袋,作勢要裝進去糕點:“您要的松子糕,二十文一斤,您需要多少?”
書生看過去,心算一瞬,猶豫問:“我可以……”
葉思眠疑問,沒聽清。
書生指着打包完随時可以拎走的歲寒三友組合,又嗫嚅一遍:“我可以只要這一袋嗎?”
笑一下,葉思眠從書生手中接過五十文,然後讓他等等,又在問了老板後請他幫忙寫了幾張紙來,分別是“歲寒三友”、“四君子”、“十二花神”。
寫完,書生被送了袋四君子,被介紹是梅蘭竹菊的糕點組合,又瞧了眼十二花神的紙被擱在某些糕點附近,而後見別人過來瞧個新鮮。
走回山下,關于誰自帶的糕點更勝一籌的辯論還在繼續,書生回來後站在樹蔭附近,看着兩個争辯一輩子的老先生各自指着自己的那份說好,站累了,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在旁邊的茶水攤裏要碗涼茶,局促坐着。
老板照舊被兩位先生點名了輪番表示這份糕點不錯,适合什麽什麽茶,那個看起來也新鮮,配合什麽什麽茶一起一定不錯……
三句不離老本行,但也說得有點道理,讓人覺得這麽搭配也許還不錯。
——比如書生,就在老板的說辭下跑去買了點糕點回來。
兩位老先生見老板和稀泥,更氣,繼續争辯,辯完口幹舌燥進來喝茶,又争着誰的茶品好,照舊引經據典争論不休……
雖然吵得厲害,但也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兇的時候。書生便和周遭的其他書生一般眼觀鼻不語,只聽着兩位老先生的辯言,記下一些邊角學識,又看他們辯完後照舊從老板那裏拿副棋子便開始手談。
沒有錯過對弈的書生湊過去觀棋,周圍陸陸續續來人,有人在發現今日的棋局剛開始不久後高興,又随後從別人口中知道兩位老先生又辯起來了,而且今日只是因為兩人都自帶糕點過來佐茶,又兩人都自覺自己的更好而對方的更差這種小事而已。
衆人哭笑不得,将這件事定性為兩位老先生争鬥一輩子後的又一次別苗頭,笑笑就過。
只是在散開後逛廟會的時候,還有人一想起這事就笑,又順便買點什麽了便揶揄道:“我的榛子糖甜香可口,天下第一!”
旁邊的同伴聞聲就喝:“我的冬瓜糖沁入心扉,當屬最甜!”
唱戲完畢相視一笑,兩人就都買了自己拎出來的袋子離開,一個一個投喂自己和友人,又随便拿着什麽玩意繼續學着,說兩位老先生真是争鬥一輩子都不服輸,實在是活到老鬥到老的樣子……
而葉思眠則在那之後跟老板确認了哪種糕點還多,就拿去放在外面一點,哪些快賣沒了,就放到攤子裏面一些。
這樣,之後誰再順手拿着什麽什麽玩鬧,拿的就是外面的那些了。
一天的時間就在一袋袋糕點的售出裏過去,等到傍晚的時候,老板瞧着人少就把攤子收回去,又按照約定舍了一分利潤給葉思眠。
老板好奇問了兩句今日那些人的行為,葉思眠看一眼坐在不遠處樹下的長元,想到他跑來跑去傳達下面的消息,解釋——
“我送了一份糕點給張先生,自誇那份舉世無雙,做了好幾天。”
老板的侄子也插嘴:“我送的是李先生,說是自己想了很久,覺得他一定喜歡。”
兩份糕點上都印有《三字經》的文字,一個糕點一個字,也都是排好了順序放到食盒裏,定能讓人一眼瞧出裏面的內容。送出的時候,葉思眠還拜托一定要讓張先生多考慮收人為弟子的事,說是老板就信任他,而老板的侄子也是在自薦時候對着李先生如此說話,言明自己的舅舅就是更相信這種德高望重的老先生。
兩位先生雖說年紀大了,不再收徒,但照常對弈的時候還是會想跟老朋友顯擺顯擺,這一說起來……
老板這邊兩頭跑的事自然會被發現,但在這之前,兩位老先生自然還是要拎着食盒就說自己的最好,自己最受人尊敬信賴,而在這之後,老板的侄子要啓蒙也已經打定主意去季先生的蒙館上短學,老板亦是會将此事解釋為:
當初先後找到兩位老先生被拒,他聽葉思眠說季先生為人正直又頗有師德,便也讓侄子去蒙館粗識文字,以便以後回來記賬。
如此,兩位先生在山下辯論,周圍的人再度将這件事視若尋常得玩笑起來,又在上山後對着和食盒同招牌的攤子停兩步:因為之前略有印象而稍微買點,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後來的茶與糕點的配合,歲寒三友、四君子、十二花神……前者大概是茶攤老板在被兩位先生拎出去評論的時候随口胡扯,後面,則是葉思眠說在學塾見過季先生跟學生說過,覺得可能能博個噱頭。
老板聽完:讀書這麽好,還能弄噱頭去哐人。
想罷,老板讓侄子要不別上短學上長學,不止學個識字記賬,還多點學問以便管理鋪子……
侄子拒絕。
葉思眠則就這麽在接過錢後回去,請人重新打一張床,說張姨之前的床太舊,又讓人補好櫥櫃上的洞,防止什麽進去亂爬,最後預約了人将廚房房頂上的瓦片換一換,免得将來雨天又要拿着盆或桶在下接水。
做完一切,天色漸暗,葉思眠手裏還有兩文錢。
一只野雞從不知道什麽地方飛過來,把手裏的銅錢撞到路邊草叢裏,葉思眠拎着雞翅膀就說:“今晚喝雞湯。”
長元找錢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到那只眼熟的野雞聽到自己的悲劇後拼命掙紮。
——做妖精做成這樣,有點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