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六
野雞精被捆在院子裏, 一下一下啄着繩子, 葉思眠在邊上的水井挑水,說想去找點蘑菇回來和粉條一起炖, 這樣才不浪費這只天降野雞。
野雞精聽罷,啄繩子更加勤快, 葉思眠就把他的喙也綁住。
綁完, 一鍋水被架在火上燒起來, 葉思眠則把野雞精換到竈旁邊, 看他掙紮着想到處亂竄卻只能等着水一點點燒開。
天色漸暗淡,葉思眠朝外看兩眼,長元正站在卧室門口看着張姨,以免她被勸着休息後又在哪裏偷摸着做活。
然後, 水就咕嚕咕嚕地被燒開。
水開, 葉思眠從一個袋子裏丢進去幾朵幹香菇, 瞥了地上地野雞精一眼,嘆息:“好久沒吃小雞炖蘑菇了, 現在沒有小雞有野雞,沒有蘑菇有幹香菇, 湊活了。”
野雞精全身僵硬, 許久努力蹬蹬腿, 開始微微活動。
一把粉絲丢進去, 葉思眠又嘆息:“唉, 就是香菇太少, 吃不了多少, 野雞也太小,啃不了幾口。”
野雞精冷汗直流,朝着之前不停咬着的地方掙紮不停,想要快點掙脫。
粉絲很快煮熟,葉思眠就蹲下,照舊抓着野雞精的翅膀——
“忘了放血去毛。”
瑟瑟發抖的野雞精在這句話裏看到希望,而葉思眠則在這之後解開他身上的繩子,拿着菜刀就帶他去院子裏,說要借着天色好好割兩個口放血,等血放完了才好拔毛,拔毛後才能把他大卸八塊……
出門的野雞精裝作無力,要等到葉思眠松懈的一刻掙脫飛走,而在他等待時機的時候,院外則有人敲着大門,噔噔噔的。
葉思眠下刀的手一猶豫,注意力似乎被敲門聲吸引過去,野雞精就趁機一下撲騰出去——又一下被外面的少女拽回來。
一根披帛纡尊降貴地把野雞精纏個嚴實,而敲門的妙齡少女亦是在葉思眠開門後笑一下,問稱:“可否讨碗水?”
少女淺色衣裙,頭戴絹花,一副二八少女踏青的模樣,似乎是與人走散後找戶人家就讨碗水,求個休憩。
葉思眠點頭,拿着瓷碗遞過來水,又被人許諾要用一頓燒雞換走野雞精。
葉思眠一臉猶豫:“可是……”
少女微笑加價:“兩只?”
長元在少女進門後就瞧着她看,偷偷過來比量了一下,又快點回去,一臉茫然——
這姑娘……他看着怎麽是五歲左右的大小?
——還是一個紅色衣衫的女童模樣,渾身上下喜慶得很,只有腰間的彎刀格外沉寂,無聲無息間就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葉思眠心裏:“是的,你沒看錯,這是左司命手下的碧華童女,原身之前喚她碧華姐姐,而仙界不熟的人則是稱呼她為碧華仙子、碧華仙君或碧華元君。”
心裏解釋完畢,葉思眠在碧華的試探裏說:“姐姐如果很餓,可以跟我們一起吃,張姨一定不會忍心姐姐這種好人家的好姑娘忍饑挨餓!”
碧華收一下手,驚異:“好姑娘?”
葉思眠:“性格好,說話也溫柔,做事的時候會考慮到別人,張姨說這樣的姑娘就是好姑娘了。”
碧華茫然。
葉思眠解釋:“姐姐之前累了也會記得幫我捉住野雞,是為心善,見不得別人蒙受損失。”
碧華看向手裏的野雞精:不過是怕這孽畜在哪裏闖禍,而她路過卻視而不見,之後對着不論是回到天界的葉思眠,還是對着可能跑來問責的什麽人,都不好說話,如此而已。
“姐姐餓了也想吃野雞,卻覺得我們家中窮苦,不好意思開口,于是提出交換的條件,還多予我許多,以交易為名做善事,心善又體貼。”
碧華:……不過是要拿點随便什麽換走這只野雞精而已。雖說這是只妖精吧,也沒個仙籍,不算什麽珍惜東西,但開了靈智還被人炖湯吃掉,那就實在是憋屈又殘忍了。
“姐姐見我不允,沒有因為自己的強大和我的弱小生出任何惡意,而是繼續加着籌碼,希望我能回心轉意,這是走正道,堅持對的事情。”
碧華:一只燒雞而已呀,我身上的金葉子随便拿片下來都能買一堆好麽。
“所以,我說姐姐是個好姑娘,是個好人,是從姐姐的言行舉止中的細節而論,而姐姐既然是這麽好的人,我又為什麽不能在姐姐餓的時候分食于你呢?”葉思眠總結,“如此教導我的張姨一定也會如此行事。”
碧華在這句話裏跟着葉思眠看向不遠處睡得沉沉的張姨,勉強笑一下,又說:“謝謝你的誇贊……”
葉思眠笑一下。
“不過我還是換吧,等着,明天就有人送燒雞來。”言罷,碧華拎着多次偷襲未果的野雞精離開,而葉思眠則在他走後去推了推張姨。
張姨茫然而醒,對着外面的天色恍惚一會,說:“我好像……做了很長的夢,夢裏走到了很遠的地方……”
葉思眠就安慰:“所以說張姨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說完,他去打了個雞蛋,又端來一碗粉絲給張姨,說自己今天煮得應該不錯,讓她嘗嘗。
張姨推脫一會,葉思眠解釋自己吃過了,又在張姨吃完後帶她在院子外稍微走了幾圈,說張姨現在風寒好了,他也去書院裏找了差事學了學問,平時還跟各個街上的老板們都稍微接觸過,以後一定能越過越好……
張姨聽着很開心,又在天黑之後說了很久的話,說以前的十年種種都過去了,以後兩人一定會越過越好。
葉思眠應和着她的話,看她越說越精神,又在月上中天後精神不濟,慢慢睡下。
外面的月色皎潔,碧華偷偷爬到牆上,然後撥算命籌,在張蘭的傷寒這一事件後把最後的稻草放下,結算命終。
結算完畢,張蘭的魂去梁父山,魄歸蒿裏山,碧華就在淩風見證全程後确認交接,将這遲來的半天解釋為張蘭第一次下地府不識路。鬼差接引魂魄,對這個說法聽聽就過,碧華則在這之後回到那個院子。
天際孤月,院裏獨影。
碧華将以符纂鎖住的野雞精提過來,警告他再被發現靠近某位仙君想吸仙氣走邪路,她就先讓他再也走不了路。
野雞精戰戰兢兢。
第二天,碧華已經在回天界複命的途中,拿着一堆記事要交給司伐,葉思眠則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醒來,得知張姨已經不在的消息。
賣了院子安葬張姨後,葉思眠在墳頭燒紙,又見到季文瑜過來。
季文瑜上香祭拜,在旁邊問:“要不要和我去京師?”
葉思眠看向他。
季文瑜:“讀書識字,亦或者舞刀弄槍,只要你想,我都能為你提供需要的環境,而你要做的,只是活得更好。”
葉思眠在季文瑜的這句話裏聽出什麽,卻茫然無措地看向墳頭,說自己要留下來守孝,清理好附近的一切。
季文瑜給他一塊令牌,說三年守孝期滿,葉思眠可以去京師找他。
之後季文瑜匆匆離開,再之後,有消息說,他棄文從武成了禦前侍衛,又被派去邊疆打仗。
聽到消息的時候,葉思眠已經搬進書院許久,晨起打掃學堂,暮歸清掃落葉,晚上再對着月光看書或寫字。
《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和《聲律啓蒙》已經在這段時間被學會,葉思眠就在月色下練字,又或者小聲讀着《千家詩》,直到二更時分才歇息。
天明,葉思眠照舊将學堂的書籍和桌椅擺放好,在門口等着季先生過來。
季先生來之前,已經有學子陸續入門,在晨間誦讀,琅琅書聲,自己解讀着某句某段。季先生過來,坐下,便又漸漸有人前去書桌上書。
平淡的一天照舊過去,葉思眠在茶水間默寫完畢一遍《千家詩》,将所有手稿整理起來準備裝訂,而因為連日曠課被先生罰抄的周子景也在這時候過來喝茶,又在打斷葉思眠的裝訂行動後見到那些手稿。
周子景瞅兩眼,第一次和葉思眠說話:“你寫的?”
葉思眠點頭。
下一瞬,周子景拿過來說:“我的了。”
葉思眠聞言要阻止,周子景卻放下一粒碎銀就說:“辛苦了,辛苦了,拿去買點東西犒勞自己~”
翌日,周子景被罰抄十遍《千家詩》,因為季先生一眼就瞧出那份手稿的筆跡不是他的。
周子景愁眉苦臉,葉思眠過去說:“我昨日是因為這個才阻止你的。”
周子景呵呵兩聲。
“我在學塾這麽久,每個字都是先生教會,每個字也都是在先生的眼下才逐漸寫成現在的能看模樣,如此,你覺得先生會認不出我的字跡嗎?就是你平日不怎麽寫字,先生不熟悉你的字,但他一眼辨出那是我寫的,你的行為不還是照舊的一場空?”葉思眠說完這些前因後果,在周子景逐漸遷怒裏的神情繼續說,“但是,我最開始初初學寫字,其實是在識字之前,而因為這個,我也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只能模仿先生的字,直到後來慢慢轉變,才寫成了現在的樣子……我是說,我大概可以像模仿先生的筆跡一樣,模仿你的筆跡。”
周子景臉上的溫怒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将信将疑:“你?”
葉思眠笑笑,說讓他寫個字。
寫完,葉思眠就瞅着周子景的字好一會,比比劃劃,然後提筆——
“真的一模一樣!”
周子景驚喜之餘表示打賞多多,葉思眠就把昨天的銀子一起推回去,解釋自己并不貪財,只想請他幫忙多帶一些書來學塾,并且一定一定不要把這件事說給任何人聽。
否則,他們兩個都完了。
周子景保證,然後在上交手稿後對着兄弟就忍不住吹噓,第二天,他的狐朋狗友就也拿着自己的手稿去找個機會就“逼迫”葉思眠幫他們。
葉思眠應下後:“你千萬千萬不要告訴別人這件事!”
來人:“懂!否則,我們倆就都完了,是不是?”
葉思眠安心寫字,從他手裏接過書籍。
這件事就這麽一傳十十傳百地在學塾裏傳開,葉思眠也不斷地從不同人手裏接過一本本書,直到最後季先生忍無可忍,找上門來——
月下,葉思眠迅速認錯卻堅持解釋:“先生,我只是幫那些不願意罰抄,也不将心思放在學識上的人抄寫一些文字,一面來鍛煉我的書法,一面又在次次回顧裏鞏固自己的學識……當然,最重要的是幫先生識辨出各人長短處及品性優劣!”
季先生把戒尺放下:“哦?”
葉思眠便舉例:“周子景心思靈活卻嘴上無門,什麽事在他那裏停不過一天,但是,他卻十分仗義且言出必行;李子米手拙腦笨,讀書識字速度緩慢,一日上書兩次已屬罕見,但他卻持之以恒,從未假我手半字;齊安樂勤學苦練卻也不墨守陳規,在知道自己的進度時直接放棄抄寫這項無用功,轉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短板的騎射上,對自己和周圍環境的了解十分精準……”
聽完,季先生平靜地說:“那我還要謝謝你幫我測試學生?”
葉思眠直接伸手:“我錯了,先生罰吧。”
一個高高拿起後,季先生把戒尺輕輕往葉思眠手心一敲:
“注意分寸。”
翌日,全書院都知道葉思眠不能再幫他們抄書,紛紛像以前一樣不再搭理他半眼,不再當這段時間說的話有半分真心,“哥倆好”“兄弟一生一起走”等豪言壯語更是被抛到九霄雲外。
季先生和荀博餘對此一時不知該作出什麽反應。
夜間,葉思眠則是在一張小紙條後跑到約定地點,從周子景手裏接過《夜間怪談》。
周子景:“兄弟,你愛好真廣泛……”
葉思眠翻兩頁謝過,開始對他進行一對一私人輔導。
第二天,李子米,《潇湘記事》。
第三天,齊安樂,《七大家》。
第四天,李子米,《西行路》。
第五天,李子米,《兵器圖解》。
第六天,錢多多,《聚寶盆》。
第七天,王映曲,《書畫小賞》。
……
年底,季先生在考核各位學子後給不少人發了“優”,誇贊進步,又給不少人發了“良”,勉勵繼續,接着給幾個人發了“及格”,讓他們以後別再掉回不及格。
最後,季先生在雪景裏宣布今年的學業結束,由着大家在激動歡呼後慢慢沉靜下來,道別:“先生珍重。”
季先生回禮,知道裏面不少人明年不會再來,照舊當師生緣由此斷絕地認真道別。
葉思眠安靜站在角落,在學子們到來之前掐好時間把門打開,看他們一個個離開,直到學堂裏只剩下他和季先生。
季先生側頭過來問:“你不出去一起玩鬧?”
屋外的雪還未清掃,有人一腳踩上去就是一個趔趄,旁邊的人哈哈大笑,卻在下一刻摔到雪裏。在場的人就紛紛笑話起來。
一個雪球被砸到笑得猖狂的周子景身上,他迅速撈起一把雪就丢回去,砸向第一個摔倒的人,卻不小心殃及無辜——
一場雪仗就此開始。
葉思眠看一會,低頭羨慕:“不了吧,大家玩得好好的,我一個不熟的人跑去多打擾氣氛呀。”
季先生盯着他,似笑非笑。
葉思眠就在這目光下站了一會,擡頭忍不住笑地跑過去捧雪揉成一團,砸人!
一團雪花在齊安樂身上散開,他轉身就把手裏的雪球按照直覺丢出去!
“身後!”
“左邊!”
“正後方!”
長元在旁邊四面看着打小報告,葉思眠就在這消息下,每逢自己被砸的時候都次次都躲到別人身後,每次丢雪球的時候也避開不少偷襲,把戰局攪得更亂。直到後來衆人發現端倪,對他實施聯手圍剿。
季先生就坐在學堂看外面,又在荀博餘從經館過來後指指外面:“去嗎?”
荀博餘笑笑:“不了,年紀大了,不跟他們一起鬧。”
季先生對着荀博餘的少年老成不多說,讓他也坐在一邊。
雪球紛飛裏,外面逐漸下起雪來,衆人在發現這點後更想玩得瘋鬧,季先生卻出去喝止,一個個指着讓出去,最後,他看向葉思眠說:“留下來?”
葉思眠笑笑:“我去給張姨上柱香,看看她,說說最近半年的事。”
于是,再一個守歲裏,季先生的千金照舊只見到了荀博餘,又在年後出閣。
出閣那天是一個難得的晴天,葉思眠也是在塵埃落定時才在酒席上恭喜着季先生和荀博餘,又随衆人一起給荀博餘勸酒,說他以後要是對小師妹不好,季先生肯定拿戒尺抽死他……
荀博餘被蒙館和經館的人灌得醉醺醺,開開心心來,暈暈乎乎去,完全懂了什麽叫洞房花燭醉新郎。
第三天,荀博餘配小師妹一起回門,給早到學塾的同門們都散了喜錢。
葉思眠是第一個回到學塾的人,自然也收到了。
接過喜錢,葉思眠去買了串冰糖葫蘆就坐在學塾門口,一個個歡迎着今日歸來的師兄弟,指路哪裏有喜錢,又繼續坐着。
長元擱旁邊一起,嘆息:“啊……”
葉思眠看他一眼。
長元:“真是安寧啊。”
贊同完,葉思眠就看到一只野雞蹭蹭蹭就往這邊跑,直直紮進他的懷裏。
熟悉的花色,熟悉的體格,是個老熟人——應該說,是老熟雞。
葉思眠抓起僵硬的野雞精就把它放到竈前烤火,半晌,緩過來的野雞精看看葉思眠,在認清人後對着竈臺就是一陣悲鳴:“咯咯咯!”
救命呀!有人要吃妖精啦!
※※※※※※※※※※※※※※※※※※※※
五千,暗暗拿着這章當二合一地補全9.23的更新(。
ps.謝謝夜逸流離、徵铮的營養液和徵铮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