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四
廟會當天。
葉思眠在幫老板把攤子支好後排隊上香, 見有人站在角落, 負手而立。
周遭的人上香的上香,求簽的求簽, 那個人站在遠處卻什麽也不做,而葉思眠旁邊隊伍則有人看過去, 又多瞧幾眼了恍然, 小聲說——
“季大人真癡情呀, 都十年了還尋覓不停……”
另一個人聞言打斷她的感慨, 更小聲:“季大人癡情是癡情,可要是換你,你敢在他的尋覓下露臉,又或者成為他癡心所向的人嗎?”
先前說話的人頓時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以沉默代替回答。
聞言, 長元在人群裏看了會, 接着從旁邊跑開,去看看季大人, 見他并不是三頭六臂,也沒有青面獠牙, 同時身上的衣物還挺貴的, 開始疑惑。
但在他的疑惑裏, 旁邊的人倒真的閉嘴, 不再多談, 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于是長元回來後又跑去确認一下, 确認季大人不但不是什麽驚天大醜人, 反而五官端正,氣宇軒昂,心裏便嘆了口氣,覺得自己一時是弄不清楚答案了,随之跑到佛像面前,在人群裏穿梭一會後坐在佛像旁邊學姿勢。
葉思眠看長元一會,對他的扮演行為稍微笑笑,也跟着旁人多瞧了那位季大人幾眼,又推了推年齡、姓氏和關鍵詞,好奇地看向旁邊的一大一小兩位姑娘。
大的大約已經嫁人,看起來過二十歲,十分沉穩的樣子,小的才十幾歲的模樣,先前的感慨也是她說出口的,應該比較好套話。
葉思眠便看了看季大人,又多瞧了旁邊隊伍的兩個人,均是一臉疑惑,來回幾次後,婦人攔住小姑娘了問:“你看什麽?”
葉思眠低頭,似乎不好意思,但被人發現了還是說:“只是……聽你們的話後有些好奇那位季大人,覺得他氣宇軒昂又年少有為,應該是不少人的傾慕對象……。”
誰知道,姑娘的心思他果然不懂?他以為是個好夫郎的人選其實被人避之不及?
旁邊的小姑娘卻在這話裏點點頭,深有同感:“要是沒有那件事,一定如此。”
婦人扯小姑娘一下,小姑娘嘆氣,沉默。
葉思眠就點頭了說:“那我就沒猜錯了。”
小姑娘探出頭好奇:“沒猜錯什麽?”
“沒猜錯,那位季大人本應該很受歡迎。”笑一下表示驕傲,葉思眠說,“雖然中間出了什麽意外,但根據民間話本,這時候季大人應該是家有惡母虐待媳婦,又或者已有婚配而原配彪悍吧?甚至于家族中有些個天天跑來打秋風的親戚,而他本人則十分樂善好施,家裏常常一粒米都被拿出去送掉?”
在葉思眠的舉例裏,小姑娘瞬間愁眉苦臉:“要是這些,那他照樣還是我的心上人。”
葉思眠:“還有事比這更嚴重?”
小姑娘在脖子上一劃:“他克妻呀!”
葉思眠聞言驚詫,小姑娘拍掉婦人攔過來的手就訴苦:“從第一任未婚妻到現在都十年了,他愣是一直如此,從未破掉當初的那個詛咒。我跟你說,他這是沒妻子,要是他家有個主母安安生生活一年,讓外界知道他克妻的詛咒已經沒了,我保證,不出一月就一堆人跑去拉媒牽線——”
旁邊的婦人:“咳。”
“當然,那當也沒我什麽事了……”補充完這句,小姑娘被拉到後面,有些依依不舍,又頻頻回顧無果後才自顧,因為剛才揭起的傷心事長籲短嘆。
葉思眠在這之後謝兩聲,垂眸片刻,拿着手裏的香跑去遞給季大人:“有心事可以說給菩薩聽,菩薩聽後一定會保佑人們心想事成,萬事如意的。”
說完,他見季大人并未反應,就笑一下把香塞過去,轉身就回去重新排隊。
季大人矗在原地。
長元在佛像旁邊看過來,葉思眠招招手喊他,又在一會後等到排到隊伍最後面的季大人。
葉思眠回頭看兩眼揮揮手,季大人沒理。
他就跑去後面說:“這就好了呀,心裏有事不應該憋着,會憋出病的,可以找人說說話,排解一下心理問題——要是沒人說呢,那就找個永遠不會拒絕的神明說吧~”
季大人垂眸看看香。
葉思眠便在他的沉默裏曉得他的拒絕回答,又站好在後面不吱聲,讓長元去佛像前待命。
隊伍一點點前進,旁邊女眷隊裏的兩位姑娘早就不見蹤影,前方的不少人也一個個接連出去,如此,葉思眠才堪堪靠近佛像。
季大人在點燃香後說一句:“世上本就沒有神明,如果曾經有,那也已經不存在了。”
說罷,他把香插到香爐裏就要離開。
葉思眠指指自己,似乎是疑惑這句話是不是對他之前的話的回應。但是一見季大人已經要走,他便連忙把疑惑壓下去。
“不相信有神明,你又怎麽會來?”葉思眠跑去把季大人歪歪斜斜的香插正,“反正不論別人信不信,我一直相信,這世上是有神明的——
我生而喪母,自幼被丢在冰河中,如果不是被張姨撿到,早就凍死在一片冰雪的冬季;我自小窮苦,曾多次在蒙館前偷偷聽課,又次次被裏面的學生發現并趕走,現在卻照舊能找到機會進去光明正大識字;我見張姨辛苦,無數次立志要找到差事幫她減免壓力,又一次次希望落空,卻在後來果真找到辦法讓她能夠輕松一些……
我的一生這麽多次化險為夷,一次次面臨困苦,卻一次次又從險境中掙脫出來,直到現在,我在這麽久後終于能夠活成普通人的模樣。如此,我便覺得,這是有神明在庇佑我。一定,有某個神明聽到我的祈願,在我需要的時候保佑了我,讓我事事遂心。”
将香插正後,葉思眠搖簽,又在問了長元後慢慢搖出自己要的那根:“下簽子宮,蘇秦不第。”
季大人本就在那些話裏停下腳步,又在這個簽文後看過去。
葉思眠拿着簽文出來,見季大人站着不動,便問:“一起去解簽嗎?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但是應該挺好的。”
季大人點頭過去。
解簽人在接過簽文後解釋:“鯨魚未變守江河,不可升騰更望高。異日整容身變化,許君一躍跳龍門。這支簽文的意思大概是,得忍則忍,得耐則耐,須待時至,功名還在。”
葉思眠跟着搖頭晃腦,最後簡單總結:“是好簽?”
解簽人笑眯眯伸手:“是好簽。”
葉思眠見狀醒悟要遞錢,季大人先出手:“就當為我解簽。”
語落,他将手裏的簽文展開:下簽子宮,蘇秦不第。
于是葉思眠驚訝地看過去,旁邊的解簽人則在多了的銀錢裏以喜悅代替剛才的驚訝。
季大人抿唇,慢慢笑一下,又說:“你一直都信,有人在保佑你嗎?”
“是神明。”認真糾錯,葉思眠看了看日頭邊走邊走說,“一定有神明保佑我,否則我坎坷的一生絕不會如此順遂……”
季大人正要再說,葉思眠卻指指外面就解釋:“我還要趕着回去,以後有緣再聊!記得,這世上一定有某個神明在聽着我們的聲音,保佑着我們!”
說完,葉思眠急急忙忙就往外面的廟會跑。
季大人在原地站一會,然後等到專程請香來的仆役,讓他好好去把這柱大香上好,接着,他就在看了時間後往外走去。
之前說話的那個人,正在廟會的某個攤子前幫忙做着什麽,十分辛苦的樣子。
——你現在的生活順遂嗎?
似乎,并不是吧。
季大人站到樹蔭下,然後等到仆役的馬車,又坐上去。
[你的一生坎坷,所以你需要更加努力,更加辛苦,才能勉強活成普通人的樣子。]
那個人正在陽光下努力。
[你不要害怕未來,你的未來,我會和你一起走。]
那個人似乎一點也不怕未來。
[不要害怕任何事。]
那個人,似乎是你要的樣子。
相似的命運,相似的信念,你曾經說過的一切都在他身上應驗,而我離着當初的話漸行漸遠……
所以,你不來見我了麽。
不來見,現在這個已經不是你要的模樣的季文瑜。
招來仆役,季文瑜吩咐兩句後見他走遠,又在确認他傳信後離開,将仆役帶來的點心随便放在角落裏。
記憶裏第一次見面是在三歲,你說上次見我,是在我出生的時候。
之後是七歲,你在離開四年後回來,對着我關懷備至,教我識字,教我如何借光看書,教我如何在野外找到可食用的食物。
再之後是九歲,你急急而來,說着還好還好,陪我過完生辰,又在娘親離世後陪我半載,鼓勵我一切都會過去,告訴我,我需要比其他人活得更努力。
十一歲的時候,我在書院遭到欺淩,很絕望地問你未來,你說讓我不要怕,周圍那些事都是小事,以後的一切未來,你會陪我一起走,你會幫我度過一切難關。我便不怕了。
十四歲,先生的女兒,我們俗稱的小師妹在上元節送來荷包,說一直很欣賞我的堅韌奮進,我還沒遞回去她就走了,再之後,她被迫嫁給一位師兄,臨走拉着我哭到肝腸寸斷。你悲戚地說,不要難過。
十七歲,先生因為當初的事要為我定親,小師妹親自說媒,我拖到你終于回來。你點點頭,似乎不太贊成,但也并沒有說出半句話的反對。很快,那位姑娘在我的幫助下和人私奔,多謝我幫她臨時擋住其他人。你在知道私奔消息的時候抱着我安慰一夜。
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二十一歲……
我又被跑了幾任未婚妻,且每任都因為流言被傳身亡,外界關于我克妻的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唏噓當初跑掉的第一任真是命大。你沒回來。
我被人陷害入獄,牢中遇到嚴刑拷打,直到翻案那天,我才傷痕累累地出獄,出獄後什麽都沒了。你沒回來。
我那個親爹找來,對我噓寒問暖說後悔好多年,我不知該不該原諒他,也不知曉他的真心。你沒回來。
外出赴任,我們遇到匪兵,我爹為了保護我留下去引開他們,死了。你沒回來。
……
我一年年等着你的下一次歸來,一年年等來一場空。
窗外的海棠開了兩枝,當初撿來的小貓生了幼崽,我布置的新家一天比一天溫馨……
你全都沒回來。
二十七歲,我依舊沒有等到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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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點事要去醫院,9.23的更新再推兩天補上orz
中秋節快樂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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