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覺醒 (2)
閑心開玩笑,擡起手來朝藍雨一側擺了擺,一副好友告別的樣子。不知是有心還是碰巧,在他這麽做以後,喻文州停了停,唇角微勾,仿佛親眼見到葉修向他揮手一般,緊接着,他的身影在內圓感應區邊緣隐去。
對他的離去,除了經驗較少的白庶和高英傑兩人顯出訝意,在座衆人并沒多大反應,好像都認為這是件很自然的事。副席上的黃少天更不多問,也沒有叫人進來替補的意思,大喇喇坐在副席上,不過動作看着嚣張了不少。他朝江波濤那邊叽裏呱啦:“我們元帥都走了,還要等人等多久?是不是幹脆再等個兩分鐘湊個整?過兩分鐘再不來,湊個整再等二十分鐘,還不來,再等半個小時湊夠一小時。不如我們幹脆湊夠一整年吧,連明年的份一起開了,到時候我們都被嘉世呼嘯抓得一個不剩,那些沒來的到時肯定會記得來刑場見我們最後一面,就沒人缺席啦。”
江波濤輕咳一聲,道:“那現在開始吧。”那兩分鐘已經被黃少天說過去了。“大家不用拘謹,非正式會議,沒記錄,就當聊個天。”這麽說着,他卻面色一整,“請問,諸位是否被允許透露本國當前的……傾向?”
“大頭就要看上面談得怎麽樣了,我想這點大家應該都是一樣的。”首先發言的是三零一的楊聰,随後他單刀直入,“我被要求嚴格保密。不能說。”又笑了笑,“我就是來刺探機密的,你們小心點說話。”
“微草,”王傑希說,“可以确定的是,只要嘉世和呼嘯一天還是榮耀聯盟成員國,微草就一天保持中立。”他的表态在意料之中。榮耀聯盟總部設在微草,與微草關系密切,某種程度上,微草對外的态度就代表了榮耀聯盟官方的權威,在局面清晰以前,不會輕舉妄動。
“表面上說保持中立,國內卻歧視風潮不斷,但高英傑能獲得提拔、能坐在這裏,不用說也經過微草政府的默認,至少是妥協。”葉修輕聲道,“看來微草上層自己也為傾向哪邊争論不休。”
霸圖,韓文清表态:“霸圖的國家穩定和國土安全不容侵犯。這是底線。”
韓文清的前一句話,基本上是當時很多國家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後一句一加上,頓時就令人特別注意起來。霸圖會是一定要被逼到底線才開戰的國家嗎?所謂的“國家穩定”的界線又是?再考慮到霸圖對張佳樂和林敬言提供的援助,霸圖的立場已經非常明顯。
其實藍雨和輪回也是同樣。只不過藍雨和輪回卯上了嘉世,霸圖卻與呼嘯和百花相鄰。而嘉世和霸圖,兩者的國土之間,遠的隔了整個星洋,近的卻僅僅隔了一個約3光秒寬的吉雨星峽。因嘉世和霸圖的關系向來據說并不甚好,在霸圖受嘉世影響爆發歧視後更是跌入冰點,這一星峽附近時常發生邊界沖突,甚至被世界媒體賜名“尖端放電區”。不過,在嘉世和百花兩地相繼出現了戰事後,吉雨星峽的沖突現象反倒減少了。勢成水火的兩者在默契地保持着某個平衡。
煙雨席,楚雲秀開口:“煙雨更傾向于保持中立。現階段煙雨的國力承擔不起第二次戰争,主流意見是能免則免……”正說着,她忽然停了下來,皺起眉頭。
我也看見了。
嘉世的席位上微光一閃,一個人影步入會場。全場的氛圍頓時緊張起來。
“呦,我沒遲到吧?”劉皓笑嘻嘻地走到會議桌旁,獨自一人在嘉世的副席坐下,“第一次來不懂規矩,對不起了對不起了。”他漫不經心的目光掃過會議桌,仿佛看不到足足一半的空缺席位,只在看到藍雨空缺的主席時停頓了一下,“哎,喻帥沒來啊?”
“怎麽,”黃少天身體向後一靠,似笑非笑,也不回答他的問題,“我這個中将分量不夠?我這個第二集 團軍司令分量不夠?”
“怎麽會呢,連我都知道黃少這個中将是堅持不願升銜,可是愧死不少上将的啊。”劉皓假笑,“這不因為我也是自己一個來的嘛。本來孫翔也要來的,不過最近他正忙着,嫌煩不想來,我也沒辦法。”
“說什麽說什麽?怎麽說話的?”黃少天眼睛一眯,毫不客氣道,“你故意來寒碜我呢?孫翔和我們元帥能比嗎?你和我能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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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皓也料不到黃少天竟然這麽直接,頓時被他這一通說道搶白得面紅耳赤。江波濤看準時機過來打圓場:“兩位都停一停,停一停。嗯,現在嘉世既然出席了……”
他似乎說了更多的話,調停,建議;再後來的會議內容,試探,挑釁,争論,狡辯……我已經完全聽不進去了。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葉修的身上。
劉皓是第一次參與AS,按照在嘉世軍方的地位,在今年以前,坐在嘉世主席和副席的兩人,應該是葉修和吳雪峰。而現在,嘉世側的主席位空缺着,副席位上,則坐着那個害死了吳雪峰的兇手。
從側面看去,葉修的面色看不出喜怒。他抄着手靠在座位上,眼睛平靜無波、直視前方,看起來簡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我心亂如麻,恨不能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揪着葉修立即離開這鬼地方,另一個沖上去把劉皓從全息投影裏拽出來活活打死。但事實是我哪一項也做不到。
內圓裏的話語交鋒似乎越來越激烈,好像是争辯侵略的源頭,又好像是在辯駁其他的什麽。但在我心裏那些幾乎都不重要了——事實也是如此,坐在這裏的名将們在發動戰争上基本沒有決定權,這一次AS不如說是各國暗地裏互通聲氣的媒介,順便讓各國的将領們交流對戰争的看法,以供國家決策層參考;以及,如果嘉世和呼嘯方面有人出席,那麽便觀察這些人的态度,以及其背後代表的國家的态度——至于現在的争吵如何,反而根本不重要。而對我來說,重要的是,劉皓的聲音隐隐約約飄進了我的耳朵,持續不斷。仿佛間我又回到了12月16日那架搖搖欲墜的運輸機上頭,那時候,也是這樣的聲音……再往後……
一片混沌間,一只微涼的手伸了過來,把我的手牢牢按住。我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我的手竟然已經攥成了緊緊的拳,微微發抖。
葉修按過來的那只玉雕般的手倒是穩穩當當,口氣也是相應的平和:“淡定淡定,心理素質還行不行。”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呼出,控制着自己把拳頭放開。這個時候,會場上的唇槍舌劍已經基本告一段落,先前站起來的人也都一一坐了回去。這之中包括劉皓,他是争吵的中心,卻不是辯論的天才,加上理不在嘉世一邊,結果被駁得灰頭土臉。奇怪的是,劉皓并沒有因此而垂頭喪氣,甚至,有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從他嘴邊慢慢浮起。這一刻,會議室裏的寧靜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哎,周帥,”劉皓忽然笑了一聲,道,“我們秋帥現在在你們那邊,過得還好嗎?”
猛然被叫到名字,周澤楷一驚,又聽他叫葉修,下意識就想往身後看,卻馬上将動作硬生生止在了半路。但這對劉皓而言已經夠了。只見他做出一副吃驚的假樣子,叫道:“哎呀,難道秋帥現在就在旁聽席上?”
這一番假腔假調讓會議桌邊一圈人全聽得皺起眉頭。有幾人剛想開口,葉修卻先他們一步敲下了傳聲開關。
“嗯,一直在呢。”
他特有的慵懶語調迅速傳遍會議室的每個角落。就那麽一句平平淡淡毫無波瀾的話,在響起的一瞬間,我卻看到劉皓的臉皮明顯地抽搐了幾下。
“呵呵,秋帥,”他突然低聲笑了起來,帶了幾分猙獰,“你叛國叛得輕松,想沒想過那些被你害苦的人?”
“是嗎?我需要想的那些人,害苦他們的好像都不是我啊?”葉修說。
“随便你怎麽說。但我記得……”劉皓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但我記得其中有個人……你好像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吧?”
此語一出我只覺面上血色盡失,藍雨側黃少天騰地站了起來,咆哮道:“你閉嘴!!!”
劉皓惡毒地微笑着,像沒聽見一般自顧自極快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秋帥,他為你可是連命都肯不要,都四個月不見了秋帥,你就不想看看他現在是什麽樣子嗎?”
我的腦袋裏登時炸開轟的一聲,在場的人臉色全都變了,卻無力阻止劉皓的手奮力摁向桌面上的全息切換鍵。嘉世側的全息影像一閃,瞬間場景切換……
那一瞬間我的腦海一片空白,印象裏只剩下了四起的驚罵怒吼、椅子翻倒聲,以及一片自我臉邊掠過的黑色。
再回過神來時,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周澤楷單腿跪在葉修桌上,身體前傾,喘息未定,身後是他起身時帶翻的座椅。他的右手死死地捂住了葉修的雙眼。
葉修的左手從周澤楷脅下穿過。那手裏握了一把槍,直直指向嘉世一側。
嘉世一側的景象仍是會議席,只是席位上已經空無一人。因為那已經不再是影像了,而是完全的實景——嘉世一側,信息統合反饋儀的鏡頭焦黑破碎,一縷輕煙從中袅袅升起。
不久,葉修悠閑的聲音打破了一室沉默:“小周,當槍王的,以後可不能這麽容易就叫人繳了槍。”
他手裏的槍不是別物,正是剛才那一瞬間他從周澤楷腰間拔出的、周澤楷的兩把配槍之一——碎霜。
“還要捂着我的眼睛到什麽時候?”葉修笑,“要接着捂也行,記得輕點。”
周澤楷像是突然驚醒了過來似的,慌忙放開捂着葉修雙眼的右手,略顯狼狽的從葉修的桌子跳下,一副想道歉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的樣子,但葉修得便宜賣乖,開始裝模做樣教訓起他來:“小周啊,槍王要有槍王的素質,這種時候就要直接拔槍幹掉才叫威武霸氣,怎麽跑來捂我眼睛?當然,這份心意我還是領了……”
“他拔了。”微草一邊的王傑希冷不丁說道。
輪回側,旁聽席桌前桌後兩人齊齊一僵。我伸頭一瞧,果然,周澤楷的左手裏還握着他的另一把配槍——荒火,正打算偷偷往腰裏放。
“……小周,看來哥冤枉你了哈。”葉修瞟了周澤楷腰間一眼,咳了一聲,把碎霜遞了回去,“那也不能這麽沒防備啊,我要射的是你可怎麽辦?”
周澤楷朝他搖搖頭,認真地說:“你不會。”
葉修呆了一會兒,忽然轉頭朝王傑希那兒喊一嗓子:“大眼!我們兩個都打了,那打中的是誰你看到了麽!”
“都打中了。”王傑希回答他,“姿勢來看,你輸了。”
“哥坐着,還被捂着眼睛!”葉修争辯道。
“他背射,動态,連頭都沒回。”王傑希毫不留情。
對比确鑿,葉修只得認輸:“那好吧這回算我輸了……不過這回我可不裸奔。”
(編者按:“輸了裸奔”一說來自聯盟總參2979-2981年時“7981排”的娛樂賭注,詳見《從2979到2981:你所不知道的榮耀聯盟總參謀部》,張佳樂著;《鐵血八卦》反拓荒戰争卷,李迅著。)
這樣說着,葉修站了起來,翻身撐過桌面跳進內圓感應區,邁開步朝中間走。确認了此刻葉修的精神狀态,不少人這才松了一口氣,默契地對剛才發生的事不置一詞。這時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突兀地在會場中心響了起來:“哎哎哎這貨看着還挺精神啊?”
楚雲秀、田森、楊聰等人頓時噗地一聲,另外一個溫和的男音緊接着無奈地響起:“我覺得你比他精神多了……”
“這你就不懂了吧老林,葉修這貨,一向一臉淫賤沒精打采……”前一個聲音樂呵呵地正打算滔滔不絕,霸圖副席上的張新傑往身後看了一眼,說了句什麽,那聲音便戛然而止了,随後傳出一陣慌裏慌張的碰撞聲。忙亂間背景音又穿插了溫和男音在旁的提醒:“就跟你說了記得關傳聲吧,哎你等等這個是錄音……”又是一陣亂七八糟的噪音,最後咔嗒一聲,世界安靜了。
葉修見狀,又從內圓環形會議桌上翻了過去,穿過中間來到霸圖一側,敲敲韓文清桌面作關心狀:“聽說你們那兒前幾月來了個腦震蕩患者,怎麽樣,最近腦子好點沒?”
“葉修你不要臉!我和你沒完!”那中氣嗓音猛地又在會議室中間炸開,溫和男音在一邊忙着勸這場隔空架,誰知這邊葉修聞聲擡頭,裝模作樣朝周圍環視一圈:“誰家傻大兵這麽沒素質了?”
“你才沒素質!你連臉皮都沒有……”
張新傑又回了一次頭,後邊旁聽席又和葉修罵罵咧咧了幾句,總算再次咔嗒一聲,這回徹底消停了。張新傑轉回頭來和葉修說:“他恢複得不錯。”
葉修點頭表示了解,轉身又問:“張佳樂和林敬言兩個縮了,還有誰躲在旁聽席呢都?都吱個聲。”
幾家席位上的領頭人都一副既然都這樣了就随他去吧的樣子,于是不少人的聲音接二連三在會議室裏響了起來:“在。”“秋帥好。”“秋帥好,崇拜您挺久了,呵呵。”“秋帥看這邊看這邊!!”葉修也頗為客氣地和會場四周看不見的他們點頭示意,這氣氛哪裏還像是在AS會場,簡直就是在開明星見面會。于是接二連三的咳嗽聲也跟着在會議室裏此起彼伏。
“不錯,都挺有活力的嘛。這不是挺好的嗎?”葉修笑,“至少我們這些人,是不必在戰場上兵戎相見了。你們到時候記得可別臨陣脫逃啊,你說是吧老韓。”他又敲了敲韓文清的桌子。
這次,霸圖的國防部長韓文清擡眼回視他,冷冷扔出一句話:“你說誰臨陣脫逃?”
是的。這裏的所有人,大約都不必在戰場互動幹戈——是的,這大概是從這次會議可以看出的、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了。
有史以來最正式的一次AS會議就這樣結束了。各國與會者一個個關閉了己方的會議模式,離開會場。最後,會議室裏只剩下了作為東道主的輪回,以及藍雨。
從剛才葉修走進內圓開始,黃少天就沒再說過多餘的話,這對他而言實在是典型的異常狀況。我注意到他一直在看着葉修的手腕(葉修的手腕上還帶着那條長得和手表似的的高科技腕帶),眉頭擰起,不知在想些什麽。我不知道葉修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不過當會場只剩下輪回和藍雨兩側時,先說話的反倒是黃少天,他開口時的神态已經與往常的他一般無二:“哎葉修,我看你一副怡然自得的半仙樣子,不好奇我們元帥去了哪兒有何公幹麽?”
經他這麽一提醒,我才想起來還有這麽一段公案。藍雨國防軍總參謀長喻文州AS會議開始前退場,到底有什麽隐情?我不禁豎起了耳朵。
但葉修對黃少天的吊胃口行為全不感冒:“我好奇什麽,他不就坐你後面批公文呢麽。”
還沒等我吃驚完,喻文州的身影就從後邊走了上來,笑意溫文:“果然瞞不過你。”
“這麽明顯,你瞞得過誰?”葉修說,回頭朝後邊的周澤楷和江波濤一努嘴,果真那兩人見到喻文州突然出現,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神色。
其實仔細一想,這其中也有不少蛛絲馬跡可循。喻文州人都進了AS會議室了,想必他的時間表裏也為會議安排下了足夠的時間,從他全程波瀾不驚的神色來看,又明顯沒有被緊急呼叫;藍雨總統當時還在出席榮耀聯盟大會,不會有時間召見他,如果大會有意外發生,我們也不可能比喻文州知道得晚多少。這麽結合分析,最可能的确實只有一項——喻文州其實壓根就沒走。
那他為什麽要躲在幕後?葉修後來給我的解釋是:“因為猜也猜得到嘉世肯定會只派劉皓出席啊,最近他當上雷霆總督,暫時閑着呢,其他能上臺面的,不是忙着打仗就是忙着準備打仗,擠出一個劉皓就夠給面子了。劉皓這家夥又盡喜歡疑神疑鬼。——你看,走兩步的距離,殺人威風找回場子還在人心裏紮根刺不費吹灰之力,這種好事真是何樂而不為。”
“既然人都走完了,輪回和藍雨兩邊也該好好通通聲氣了吧?”喻文州說,“不知輪回政府方面對開戰的看法如何?”
江波濤答道:“已經接受了輪回、藍雨兩國和嘉世必将敵對、必将一戰的現實。就目前的情況,我覺得,如果說要四國聯合……若微草始終不參戰,那麽就是三國聯合,也還是有戲的。”他苦笑一下,“但這個聯合究竟什麽時候才能達成就是個問題了。以我的視角來看,盲目樂觀在輪回仍然大量存在,而對于政府來說,反拓荒戰争剛結束不久,在本土還沒有遭受侵略的時候,也很難有對外開戰的動力和魄力。嘉世的心理麻痹戰術做得太絕了。”
“那麽藍雨也是一樣。”喻文州說,“同盟容易達成,開戰卻要難得多了。對Omega的歧視也是一個問題,那些敵視Omega的藍雨公民幾乎是嘉世的天然友軍。”
“我覺得我們天天除了勸就是勸,有了雷霆和虛空的教訓,勸是慢慢勸過來了,不過感覺真憋屈。難道真的非要挨打了疼了才打回去嗎?”黃少天插嘴道。
“弄不好就是這樣了。”葉修說,“誰讓最終決定權不在我們手上呢?戰争這種東西,只要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就是越早打越好。”
“說的是。但留戀和平的人,想要把他們拽向戰争,非常困難。”江波濤說。
“現在還真說不清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黃少天說。
“說到底,”喻文州說,“我們這些人能看清戰争的局勢和走向——我想今後的歷史會證明這句話不是自大——是因為我們都是從戰場的骨頭堆上爬出來的人。我們是戰争動物,早就習慣了用戰争的眼光看問題,所以在需要用戰争的眼光看問題的時候,最正确的那個才變成了我們。但是,在戰争真正發生以前,這種眼光,大概很少有沉浸在和平中的人會買賬吧。”
會議室裏又重新沉默了。
我們離開會議室的時間接近輪回習慣時早上8點。我們一行四人,一大早就離開家門前去開會,連早餐都沒吃,本着好好吃飯強身健體的精神,我們也沒有胡亂解決,而是等到驅車回到周澤楷的家後才開始吃早飯。再過一會兒,葉修還要和陳果在電話全息會議中解釋這一次AS會議的具體情況,再提一些參考意見。畢竟葉修現在人不在興欣,行政上難免有所绌漏,但在軍事方面提供建議卻是綽綽有餘;而陳果在行政上頗為擅長,兩人可謂相得益彰。
在那之前,還得先填了肚子再說。不過,3月31日早上的早餐可有點兒特別。
“我沒弄錯吧?小周親自做飯?他一元帥?”葉修直到坐到了周家的沙發上時還不敢相信,“他居然會做飯?能吃嗎,味道怎麽樣?”
“一級棒。”江波濤簡潔評價道,他是周澤楷的同僚兼好友,對此自然有話語權。江波濤的人品還是比較值得相信的,葉修哀嘆一聲:“打仗行,射擊神,和動物親,現在連做飯都會,這是不讓人活了?除了說話他還有什麽不會的?”一邊說,他一邊拿過一袋手指餅,撕開包裝。
“大概就是因為表達能力不夠強,所以才鍛煉出了超強的行動力,包括做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嘛。”江波濤笑道,“秋帥,你确定要現在吃手指餅?待會兒周帥做的飯吃不下怎麽辦?”
“不吃多,解個饞就行。”葉修說。我看出他的用意,冷冷地在一邊回道:“是想念香煙在嘴裏的觸感吧?”
“那不一樣!”葉修急忙轉頭,義正詞嚴地告訴我,“小月月,只要你給我一根煙,我保證不再看這袋手指餅一眼,我說真的。”
“做夢。”我冷酷地說。
江波濤笑了起來,一手從葉修手中的包裝袋裏拈起一根手指餅放進嘴裏,一手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秋帥想看什麽頻道?”
“你調,”葉修叼着根手指餅“回味香煙觸感”,一點兒也沒客氣,“有我想看的我叫你。”
江波濤從善如流地調起頻道來,牆壁上的光影一閃一閃。忽地,屏幕上出現了一片雪白,持續不斷的沙沙聲刺耳地響了起來。
“這怎麽?”葉修皺眉。白屏是信號接收不到的情況下的缺省設置,反拓荒戰争結束以後,信號暢通,即使是普通家庭的電視,也幾乎不會出現這種收不到信號的白屏現象。江波濤擡起頭看了一眼,把頻道往前調了一臺,一切正常。再往後調回原來那臺,白屏。再往後調,白屏,白屏,白屏……“怎麽回事?”他也嘟囔道,看了看頻道號,“07101,”他頓了一頓,再開口,聲音裏明顯帶了訝異:“這個頻道號……虛空的?”
葉江兩人對視一眼,知道此事必有隐情,當下聯系了情報處,卻得到了虛空自六個小時以前就已經封鎖一切信息波、控制一切長途信息源、切斷了一切對外信息交流渠道的消息。
“難道是虛空向嘉世投降前的誠意表示?”江波濤猜測道。
“不好說。”葉修說,“先前雷霆都沒幹這事,虛空政府幹嘛要自己給自己找事幹?賣國也不是這麽賣的。”
周澤楷端着早餐從廚房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我們三人對着一張白屏啃手指餅的奇特景象。這顯然超出了周澤楷的認知範圍,他端着一大盤早餐茫然地呆在原地,像一個普通人撞見了一群外星人在自家開會。我推了推葉修,于是他和江波濤很快都注意到了一旁不知所措的輪回元帥,哭笑不得地和他解釋了原委,于是客廳的白屏圍觀戰線人數上升到四人,外加桌子上多了一席熱氣騰騰的早餐。
白屏就這樣持續了快五分鐘。大概是終于認識到這樣下去其實不是個事兒,葉修和周澤楷和江波濤兩人說了一聲,拿過遙控器就要換臺。豈料這時電視光屏上的白屏忽地一閃,變成了沙沙的雪花,畫面有一陣沒一陣扭曲着。葉修立即放下了遙控器:“怎麽搞的?”
“裏面……人……”周澤楷眯着眼睛,從大片厚厚的雪花裏面辨認道。他話音剛落,電視噪聲和畫面上的雪花突然一重,随即消失了,清晰的畫面顯現出來。一張放大的臉頓時充斥了整個電視屏幕,眼睛還在一眨一眨,口裏不斷說着:“好了沒?信號應該接上了吧?”
江波濤失聲道:“李迅?”
“好了吧?”電視裏有個人聲道。屏幕在抖動。李迅的眼睛又眨了幾下,身體向後一撤,鏡頭随之拉遠,背景陳設頓時清晰可見。
這裏是一架飛行中的大型直升飛機的內部,玻璃窗外是虛空美麗的夜空。李迅坐在駕駛座上,轉過頭朝鏡頭比了個V字,清清嗓子:“咳,大家好,我是虛空星際軍第33戰鬥機大隊大隊長,李迅。在這裏,我們先感謝一下遠在輪回的葉修元帥提供電視直播的靈感……”
忽然被點名道謝,葉修有些驚訝地“唔”了一聲;熒屏上卻穿插了一聲男聲背景音:“李迅,別鬧了。”
江波濤又吃了一驚:“這個聲音……”
畫面突然劇烈抖動了幾下,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總算再度穩定了下來。這一次,畫面顯示的背景更全面了一些。直升機的內部裝潢像是一個小房間,燈光明亮,中間一張指揮臺,臺前站着一位面容冷肅的女記者。面對鏡頭,她緩緩開口:
“尊敬的電視機前的各位觀衆,你們好。現在是虛空習慣時2986年3月31日晚上八時整,我是虛空國家第一頻道特別記者李燕琳。我非常榮幸能夠站在這架直升飛機上,對接下來所要發生的事件進行全程報導。”
她側身讓出鏡頭中央的位置,一人走上前來。一見此人,我再也壓抑不住驚呼:“李軒?!”
“看來,虛空出大事了。”葉修凝重道。
世界各大電視媒體不約而同在第一時間緊急同步轉播了虛空的這一段視訊。千家萬戶的電視熒屏逐漸出現同一個畫面,全世界在家收看電視的千千萬萬人看到了直升機指揮臺前的李軒。這是李軒自被軟禁消息傳出後的首度公開露面。鏡頭前的李軒形容憔悴,然而挺拔不減;眼裏雖然布滿血絲,卻自有一種威嚴的光亮。他緩緩擡起右手,齊眉,敬了一個軍禮。
“前虛空國家星際軍總司令、前虛空星際軍總參謀長,李軒。”
這時,畫面外又走進另一個人。他停在指揮臺前,同樣莊重地向鏡頭敬了一個軍禮。
“虛空國家星際軍總司令、虛空星際軍總參謀長,吳羽策。”
這時,周澤楷的一位警衛突然拿着一個信封風風火火走進客廳:“周帥!江副參謀長!秋帥!最新消息!虛空方面在幾分鐘前全面開放信息渠道,六個小時前吳羽策聯合全國青年督戰隊總隊長蓋才捷發動政變,武力控制虛空首都星中心區政府大樓及其餘重要國家機構所在地,救出李軒,扣押嘉世在虛空各地的臨時駐軍,并以叛國罪逮捕虛空政府全體內閣成員。目前局勢已經基本穩定,傷亡人數尚待官方統計……”
聞言,葉修低聲道:“這可真是……”
“他們太低估吳羽策了。”江波濤說。接着他們不再說話,再一次将目光集中在了電視直播的影像上。
由于吳羽策和蓋才捷計劃周密,軍事政變的戰火并未過多殃及,距離政治中心地帶遠一些的平民甚至根本不知道當時發生了政變。但在首都星中心區、以及其他一些星球的中心區裏靠近政治中心之處,有許多人躲在家中,親眼目睹了激烈的巷戰。那天傍晚天空上烏雲般壓迫的戰艦群、碾過街頭團團包圍政府大樓的坦克、密集網織的殺傷性激光、全副武裝的沉默的士兵和他們的鮮血,至今仍銘刻于不少目擊者的記憶裏。
而在直播開始的時刻,虛空大勢,已然塵埃落定。
熒幕上,吳羽策向李軒點點頭,無需多說,他開啓了指揮臺的首都星上空實況全息圖,戴上通訊器,随時監視直升機周邊動态以提示空軍應對,具體指揮和協調則交由李迅負責。吳羽策曾是陸軍狙擊手,能力出類拔萃,後被發掘才能,成為星際軍狙擊手,一度以冠絕聯盟的戰績被譽為“狙擊手之王”,最擅長的就是全局監控、準确判斷。現在正熟練地駕駛着直升機的李迅則是虛空首屈一指的王牌飛行員。如今虛空大局初定,這兩位宿将親自上陣,為李軒保駕護航。
直升機在燈火輝煌的首都星中心區的夜空裏平穩飛行着。在家裏、在街頭的大屏幕邊、在商店的電視陳列櫃前,齊聚的人們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軒再一次開口。
“我首先要為一件事向虛空的全國人民道歉。”他說,目不斜視,毫不隐諱,“早在嘉世‘Beta-loody’事件發生時,我和當時的副總參謀長吳羽策已經察覺了前政府內閣存在的極度偏激傾向,然而我心存僥幸,沒有及時采取措施。嘉世入侵雷霆之後,我們也已經認識到了政府與軍方之間存在的難以調和的巨大矛盾,但考慮到嘉世的矛頭可能轉向虛空,為大局計,我拒絕了立即扣押政府控制全局的計劃。現在的事實已經證明我的決定是錯誤的,我的優柔寡斷無疑是導致虛空如今局面的罪因之一。
“在過去的數十天裏,虛空已經蒙受了足夠多的屈辱。1月29日,嘉世入侵虛空領土。3月5日,嘉世全面侵略虛空。3月15日,前虛空政府向嘉世宣布投降。十幾天來,前虛空政府在盡他們最大的努力瓦解虛空人抵抗的意志。而明天,4月1日,一個愚弄和欺騙的日子,他們要将虛空徹底送給嘉世,讓她榮光褪盡,從此成為嘉世的傀儡和附庸。虛空的名字,至此将從歷史中被永遠抹去,只剩下一個幻影。我認為,沒有一個虛空公民可以忍受這樣的恥辱。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嘉世虛假的承諾所迷惑。看看嘉世對自己的國民是怎樣做的吧,一個将對本國公民的歧視與人權剝奪寫入了憲法的國家,怎配對別的國家給出保證一切權利的承諾?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裏認為虛空是一個卑微的國家,遠不足以與世界最強的國家抗衡。我不否認虛空從各方面而言都稱不上強盛,但我們難道就要為此放棄反抗,放棄國家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