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覺醒 (1)
嘉世在雷霆星域的戰事已然塵埃落定,然而對于虛空而言,更大的危機才剛剛開始。
從2月22日到3月8日,即雷霆從二段潰敗到投降的期間,嘉世放在雷霆方面的兵力開始逐漸減少,其攻勢重心則緩緩移向了虛空方面。在這段時間裏,虛空政府并未采取任何有效的防禦措施,以至于當時各國高層大多私下懷疑虛空與嘉世暗中已經結為同盟,如今還有人認為虛空政府實則早已出賣了國家、與嘉世沆瀣一氣。種種跡象表明,當時的虛空政府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在身旁虎視眈眈的嘉世身上。自嘉世轉戰雷霆之後,短視的他們便對嘉世放下了心來,轉而一心防備起了己方的吳羽策。吳羽策要追擊嘉世軍——不準;吳羽策要調防西部——不許;吳羽策要與總統直接對話——不合規定;吳羽策要求撤回首都——這倒是可以,請一個人先回來。如果說吳羽策先前至少還抱着最後一絲顧全大局、優先對外的企望,那麽這幾天下來虛空政府的所作所為,算是讓他的這最後一絲企望徹底消滅了。但更讓他想不到的還在後頭。
2986年3月5日,嘉世由孫翔統轄的第十、十二、十三集團軍,從南側、西南側和西下側“再一次”入侵虛空。這一次是完完全全真正意義上的入侵。嘉世抓住了肖時欽的軟肋,自信萬無一失,是以出兵虛空毫無顧忌。但即使是嘉世也沒有想到,這一次侵略竟然能夠順利到這種地步——嘉世對虛空的第二次侵略開始之時,吳羽策才剛剛踏上虛空首都星的地面不久。而吳羽策離開防線之前作下的部署,雖然能夠對外為虛空形成良好的屏障,但這一橫跨邊境幾大城市星球和資源星球的屏障卻被政府視為了吳羽策布置的“對內的威脅”,從而從中作梗。吳羽策提交的部署計劃在他離開後就成了一團廢紙,他的下屬縱想有所舉動,也要受到政府在軍中安插的所謂“督戰隊”重重限制。這樣一來,虛空前線的戰績可想而知。當前線的戰況傳到吳羽策的耳朵裏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即回歸前線,然而虛空政府卻沒有讓他如願——以一種最為出人意料的方式。
2986年3月15日,距嘉世入侵虛空僅僅十天,經虛空政府派代表與嘉世商議,雙方停戰。
停戰當然不是無條件的:虛空投降了。
這樣的“效率”令嘉世人自己都感到驚奇。嘉世的張家興在聽聞虛空投降的消息後,曾私下對同僚說,沒有虛空自己的幫助,即便是嘉世也絕無可能撷獲在僅僅十天內征服虛空這一奇跡式的戰果。
虛空政府以雷霆投降後的待遇(在戰争前期的雷霆,嘉世軍嚴守紀律,除了反抗分子和Omega,普通人一般都能夠獲得正常的生活)來鼓勵自己的民衆樂觀對待和接受被嘉世侵占這一事實,其宣傳之奮力讓人不禁懷疑他們對嘉世的統治其實期待已久。
你可以想象虛空人的反應。震驚,悲憤,不敢置信……有誰能輕易接受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國家,因着自己軍隊的潰敗,被自己選出的領導者拱手讓人呢?于是随之而來的游行、和抗議,一時間遍布虛空各地。
但這樣的運動并沒有形成足夠的規模。虛空政府似乎對此早有準備,顯然,他們早就想好了投降之後的應對策略。有足夠號召力和話語權的知識分子都被暗地控制,發出了呼聲的人則被冠以傳播謠言、擾亂治安的罪名逮捕;每一次集會和游行都被強制鎮壓,死傷慘重。反抗的心理固然普遍,但反抗的力量卻太過薄弱。
這也是因為虛空人本身也在矛盾着。從後地球時代建國開始,虛空就從不是一個強盛的國家,她沒有悠久而凜然不可侵犯的歷史和文化,沒有傲立于世界之巅的記憶。從後地球時代到宇宙時代,她都只是一個相對大國們而言的彈丸小國,一個在夾縫中生存的國家。面臨着嘉世的侵略,和其後發生的種種怪現象,她的國民迷茫了。在他們的認知裏,國家榮譽不容侵犯——他們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都是這樣告訴他們;面對侵占,他們理應捍衛,理應反抗。可是曾經告訴他們應該這樣做的政府,此時不但沒有這樣做,反而在盡一切手段阻止他們這樣做。軍方則似乎在政府的淫威下保持了沉默。
除此以外,為了安定人心,虛空政府還代為公布了嘉世向虛空全民的承諾:嘉世暫時接管虛空,只是出于保障本國領土安全的戰略需要;嘉世将決不會幹擾虛空人民的正常生活,将決不會非法(此處指虛空現行法律)對任何一位虛空公民(包括Omega)采取任何消極措施,将決不會試圖建議虛空修憲。可以說,根據這一承諾,虛空人今後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除了街頭會常常見到嘉世的駐軍,他們幾乎不會感覺到頭頂上嘉世的存在。甚至,虛空還能夠得到嘉世的保護與支援。這一承諾确實也為嘉世侵占虛空緩解了一部分阻力,因為有能力識破這一承諾背後的危險的人在虛空全民之中并不很多,而其中不少人已經被政府“注意上了”,他們的言論傳不開去。
嘉世操縱起一切熟門熟路,虛空政府不遺餘力錦上添花,力圖兵不血刃瓦解來自虛空國內的抵抗,當時他們無疑是成功的,但虛空人的憤怒卻在無形中一點一點積聚,等待着一個爆發的時機。在一片和諧中,嘉世與虛空雙方政府很快敲定了受降儀式舉行的時間:虛空習慣時4月1日——自前地球時代而起的愚人節,一個頗具諷刺意味的日子——的上午9時。
在此前,一直作壁上觀的大國們終于有了初步的行動——開會。3月25日,在榮耀聯盟官方的組織下,第六屆榮耀聯盟大會在輪回首都星開幕。會議由輪回主辦的意思,倒并不是說一定要讓各國領導人在會議期間齊聚輪回首都星,宇宙時代初期,人類在星際使用的交通工具的速度還不能充分适應宇宙時代的基本需要,對于日理萬機的國家領導人而言,這樣的做法無疑效率極低。權衡利弊,基于量子糾纏和全息投影技術的實時全息會議逐漸取代了傳統的面談,成為宇宙時代初期的主流國際會議模式。此模式下,與會各國領導人不必離開本國便可與他國領導人進行會晤,記者不必離開本國便可憑ID卡通過專用電子窗口采訪特定人員。所謂大會主辦方,即是會議全息影像輸出的集成反饋者:譬如主辦方是輪回,那麽會議進行時便将所有與會者的全息影像傳輸到輪回會場的全息影像輸出終端,再由輪回将會場上的全息影像信息統合起來,統一反饋回與會各國會場的輸出終端,實際上相當于一個中轉站。
除“國內事務繁忙”的虛空以及深陷分裂動蕩的百花以外,包括嘉世、呼嘯、雷霆(傀儡政府)在內的國家幾乎都出席了本次大會。這注定是一次暗潮洶湧的國際會議。從某方面來說,這次會議将直接決定全世界此後數年乃至數十年的局勢走向,左右千千萬萬人的生死。全世界都把焦點對準了輪回首都星中心區第一國際會議廳。任何一個細節都至關重要。
相比之下,在榮耀聯盟大會日程的最後一天——3月31日早晨開始的另外一場小型年會,便顯得有些不那麽奪目了。
對這一年會,官方從未進行過任何正式宣傳。沒有記者采訪,也沒有新聞播報,這一年會的有關內容幾乎從未外洩,直到現在,世上多數人仍舊只聞其名,對于其餘則近乎一無所知,只能從隐隐約約的傳聞和部分與會者留下的只言片語中挖掘和推測其中的細節。而我終于在2986年有幸一睹其廬山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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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時,若非突發大事,葉修一般還沒有起身,3月31日早上也不例外。通常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叫醒他,但那天早上,周澤楷和江波濤兩人親自來敲了葉修的房門。
難道是緊急軍情?我不敢怠慢,第一時間就想去把葉修晃醒,卻驚訝地發現床上本該熟睡的葉修翻了個身,伸展了一下身體,晃晃悠悠自己爬了起來。看樣子,他居然早就醒了?
賴床的葉修對自己的行為毫無自省之意,他伸着懶腰越過了目瞪口呆的我就去給周澤楷和江波濤開門。
“還有多久?”葉修伸手拿過刷牙杯和牙刷刷牙,一面模模糊糊地問道。江波濤倒是解讀得毫無障礙,看了看表道:“還有差不多半個小時。”
“唔,那還有時間嘛。”葉修說,臉都不紅地接着讓周江二人看他刷牙洗臉換衣服,足足磨了十五分鐘,才總算把自己打理好了。一切和平常的情景不太一樣,我想問又不敢問,我敢擔保葉修一定發現了我的好奇,他就是要吊我胃口,任我怎麽使眼色就是不講。一邊耐心等着的周澤楷和江波濤面上微帶笑意,和葉修約好了似的,同樣半個字也不多說。
“一起走嗎?”出門前,葉修忍着笑,從門外探頭進來對着趴在床上的我說。此前他可一直當我不存在。
“廢話!”不過說實話我等的就是他這聲,當即不再委屈自己,一躍而起,“我們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葉修把關子賣到底。
我跟着他們一起來到軍部大樓第十四層會議室。葉修在來的路上一直保持一副輕松閑适的樣子,若不是我們四人都身着軍服(周澤楷和江波濤還穿得十分正式),我簡直懷疑他那樣是要去野游。十四層會議室裏燈火通明,空無一人,中央只有一張中型的正圓環形會議桌,與均勻環繞在外圈的扇環形會議桌構成同心圓組合。周澤楷和江波濤徑直向中央的環形會議桌走了過去,先後就座。
我發現葉修并沒有走過去,而是坐在了周澤楷和江波濤身後不遠的扇環形會議桌邊。于是我悄悄湊過去問他:“怎麽回事?”
葉修邊招呼我坐下,邊解釋道:“哎,我不能過去。我過去了就感應到了。”
——這原來是一個全息會議室,呈圓形,以正中央環形會議桌為中心平均分成幾扇,與會方每一方占一扇。外環的扇環形會議桌為旁聽區,內圓的中央會議桌為全息影像感應區,身處感應區的人的全息影像會被實時向各與會方會議室投映。
我還是很奇怪:“那你怎麽就不過去?這到底是什麽會議?”
“因為這次會議有點正式嘛,我又不是輪回軍方的什麽正式高層人員。”葉修笑,“至于是什麽會議……你聽過AS嗎?”
我當然聽說過AS。反拓荒戰争末期,2981年,榮耀聯盟召開首屆榮耀聯盟大會,而AS據說就是由榮耀聯盟官方倡議的、和榮耀聯盟大會同步的年會。這個年會原本沒有名稱,這個AS的名號是傳開之後慢慢被人們戲稱叫起來的——為了在各方面促進各國友好關系,榮耀聯盟提議榮耀聯盟總參的老朋友們每年舉行一次全息會議,相互交流,共同進步;因為與會者均為各國軍方頂級大人物,幾乎個個都在世界範圍內叫得響名字,因而此年會又被外界戲稱為“軍界峰會”(Army Summit,AS),與真正的軍事峰會(militarysummit)相區別。
“這就是AS?”我再一次環視周圍,會議模式尚未開啓,整個會議室現在只有我們四人,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連工作人員都沒有。會議室的規模也不甚大,根本沒有什麽進行世界級軍事會議的氣氛。這和我想象中的AS實在大相徑庭。
“你以為怎樣?”葉修說,“那時聯盟官方金主席堪堪卸任,卸任前心血來潮金口一開就讓我們來一個年會,每年聚個大半天。大家不好晾着他老人家嘛,反正全息會議室又是現成的,每年騰點時間也沒啥大不了,AS就硬着頭皮開起來了……然後這玩笑就開大了,大家平時關系再鐵那也不是一國的,指望我們交流進步什麽啊?”他笑一聲,“知道為什麽AS的會議內容從來密不透風嗎?什麽AS,AP才是真的。”
“AP?”
“Army Party呗,”葉修說,“軍事的事情我們哪裏好交流,一個個都是聞一知十的人精,誰敢透半點口風。第一屆AS就沒一個帶相關資料的,個個杵在會議室不知道幹啥好,都當假日過了,聊天的隔空玩榮耀的帶肥皂劇來看的幹什麽的都有。後來想想難得聚這麽齊這樣不好,再說反正只有我們幾個在,上頭又睜只眼閉只眼,就改了主題。第二屆我們玩兒講鬼故事,第三屆是唱歌比賽,第四屆開了個揭短大會……”
聽葉修滔滔不絕揭露着外界口中高深莫測的AS慘不忍睹的真相,我一時間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忽然,江波濤看了看室內的時鐘,道:“快到時間了。”這時是輪回習慣時6時45分暨榮耀聯盟标準時7時45分,伴随着機器啓動的輕微嗞嗞聲,會議室的全息模式啓動。
“還有15分鐘。”葉修對我說。
我覺得他們的态度很不尋常。我漸漸又開始懷疑,AS真的如葉修所說那麽輕松嗎?這間會議室內的氣氛明明與輕松二字半點沾不上邊。
接收到我懷疑的目光,葉修解釋道:“特殊時期,特殊處理。”
我立即明白過來:嘉世對外發動戰争,大國之争一觸即發,AS作為目前各國軍方唯一共同的交流平臺,性質已然不同以往。看來各國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在這一屆AS時選擇了嚴肅對待。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終于,會議桌一側微光一閃,內圓走進了第一個人影。第二個也緊跟着前一個走了進來,在煙雨一側落座。我立即認出了前面一位——榮耀聯盟唯一一位以女性身份立于本國軍界巅峰的女軍人,煙雨國家星際軍總參謀長,楚雲秀。剛剛和她一起走進來、現在坐在她左側的則是煙雨總後勤部部長李華。
會議桌的煙雨側和輪回側相鄰,楚雲秀向周江二人打過招呼後,問他們:“葉修在你們那邊不?”
周澤楷回過頭,葉修随手打開桌面上的傳聲開關,道:“在呢。”
相隔不到五米,葉修看得見內圓感應區的楚雲秀,楚雲秀看不見外圈旁觀區的葉修,但她能聽得見葉修的聲音。她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沐橙現在……還好嗎?”
葉修也略微沉默了一下,輕聲回答她:“還好。暫時沒人動她。”
“那就好。”楚雲秀點了點頭道。短暫的交談後,會議室內重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中。
漸漸地,會議桌邊陸陸續續閃起微光,又有一些人的全息影像進入會場,在本國一側就座。不愧是“峰會”,目前為止我見到的,無一不是世界軍事史上留名的大人物:三零一,星際軍總司令楊聰、星際軍巡航偵察兵司令白庶;皇風,星際軍總司令田森,星際軍第四集 團軍參謀長沈萬河;藍雨,國防軍總參謀長喻文州,國防軍第二集團軍司令黃少天;霸圖,國家安全委員會委員、國防部部長韓文清,首都軍區司令張新傑。
霸圖的兩人恰在會議開始前一分鐘入場落座,似乎是因為百無聊賴,穩坐旁聽席的葉修一直在和我扯一些聯盟總參時代的舊聞趣事,更确切一點說,在場所有人的糗事。此時見韓文清和張新傑掐時間入場,他就對我說:“張新傑這人特守時。當年在聯盟總參,他作息能精準到秒,一天兩天還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天天這樣,除了緊急軍情就沒見他違反過。那時候總參裏私下給全員都編過四字外號,猜猜他叫什麽?”
“什麽?”
“時鐘成精張新傑。”葉修說,“說到這個,其他人也都有。哎我們那時候真是天真爛漫的時代,什麽驅邪神臉韓文清,帥哭聯盟周澤楷,還有什麽心黑手殘喻文州,一口萬年黃少天……”
“別忘了你的,‘臭不要臉’葉修。”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我一驚,連忙轉頭看去。傳出聲音的是輪回的右鄰側。說話者顯然剛剛入場,站定在葉修右前方,恰是內圓感應區的邊緣地帶。
“嘿,這不大小妖瞳王傑希嘛。”葉修擡頭看他一眼,接着補完,又笑道,“還是你比較喜歡王大眼這個稱呼啊大眼?話說回來,你怎麽聽得見?”
那人微微向葉修這邊側過頭,雙眼一大一小,正是傳言中最容易從外貌辨認的微草總參謀長、聯合戰略司令部參謀長,人稱“魔術師”的王傑希。
關于王傑希的相貌,還有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王傑希生于2957年,2975年參軍入伍;2975年正是反拓荒戰争“十六年拉鋸戰”中期,榮耀聯盟雖仍然急需兵員,但已沒有前期那樣緊急到見着個老弱病殘也要往戰場上拉的地步。而戰況相對和緩的微草,征兵标準也自然而然有所提高。
于是如今名傳遐迩的星際“魔術師”,微草軍方最傳奇的軍人,在2975年時,險些因為他的大小眼而絕緣軍旅生涯。由于作戰環境和任務所限,星際軍對身體素質和五官要求相對嚴格,一大一小的眼睛常被認為是過于依賴主視眼和眼壓異常,在星際軍服役會導致情況惡化,不适于服役。如果不是時任微草第103星際作戰團團長的方士謙恰好巡視經過,給了這位青年人一個機會,今天的微草軍方第一人也許将就此埋沒成為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王傑希沒有辜負這番好運,他很快憑借他的天賦才能在星際戰中嶄露頭角,2978年時,他的職銜已經直追方士謙,成為微草星際軍第5軍參謀長、星際軍少将。
這樣的年紀,這樣的晉升,自然會引起微草軍中相當一部分人的不滿。
2978年6月,王傑希調任微草第7軍軍長,并于當月指揮了魔鬼彗星戰役,殲滅敵軍兩千餘艘艦艇十五萬餘人。但這次戰役遠非盡善盡美。戰後,王傑希召開總結會議,當堂斥責第186團團長不遵命令,擅離職守,造成包圍圈缺口,導致大量敵軍逃竄。186團團長向來不服王傑希,且性情暴戾,當下發作,指着王傑希的鼻子辱罵他靠着走後門當上星際軍的兵、體檢都不能過關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指揮等等。這已經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
他罵得酣暢淋漓,周圍一圈師長團長噤若寒蟬。王傑希等他罵夠了,對他說:“你渎職了。我要把你送上軍事法庭。”
“憑什麽?!”那團長大怒,接着罵了一連串讓記敘者也不忍卒提的髒話,又大吼大叫道:“你個大小眼有個屁資格命令老子,把你那倆眼睛擺正了再說!媽的,(涉及人身攻擊略去),來屁太空,也不怕你眼瞎!呸,怕你現在睜眼都看不着五米地,還抱着你那軍長帽子不放,滾回家去……”
王傑希像沒聽見他的侮辱似的,走到他面前說:“跟我來,敢不敢?”
“去你媽不敢!!”
王傑希二話沒說,當即帶着那個團長前往微草地面訓練營靶場。其他師團長怕鬧出大事,也急忙跟去。靶場管理官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半個字也說不出,但王傑希只對他說了一句話:“給我靶場裏所有型號的手槍和步槍。”
二十多種不同型號的手槍和步槍很快被放到了王傑希面前,而王傑希轉頭吩咐一旁的士兵去駕駛越野吉普(當時的飛車價格較為昂貴,尚未普及)——載上靶紙。
衆目睽睽之下,王傑希拿起WGB76式光束步槍,閉上左眼,槍口朝向百米外立在地上的固定靶,連開兩槍,一環和七環。
随後槍口轉向吉普上的移動靶,第三槍,十環。第四槍,十環。第五槍,十環。第六槍,十環。
……第十二槍,十環。
王傑希略略停了一下,在場的人一時間已經全看呆了。王傑希卻沒有放下槍,他睜開左眼,閉上右眼。車載無序移動靶,一連十槍,槍槍十環,總耗時十點一四秒。
光束槍的發射是無聲的,靶場上也沒有半點別的聲音,安靜異常。王傑希放下WGB76式,拿起WGS72式光束手槍,雙眼左睜右閉,仍舊是固定靶,兩槍,五環,九環,槍轉移動靶,速度極快,十槍十環,随即閉左睜右,手臂伸直紋絲不動,指下連連微扣,十環、十環、十環、十環……
王傑希所在靶場人漸漸多了起來。沒有人下場訓練,他們都在關注這一魔術般的槍技表演。周圍随着人群的聚集漸漸喧嘩,但王傑希絲毫不受影響,二十八種槍械,從手槍到步槍,從子彈式到能量式,每種二十二發;其中五百六十發移動靶,五百六十發十環。朝向移動靶的子彈和激光,竟沒有一發脫出過十環的範圍——無論王傑希用左眼還是右眼。
絢麗而流暢的光線和彈道在靶場上持續了十五分鐘。最後一發十環擊中目标時,靶場已經成了歡呼和掌聲的海洋。
在一片掌聲和驚嘆聲中,王傑希轉過了身,大小相異的雙眼看向那個已被驚得啞口無言的團長,平靜地問:“現在,你想質疑我的哪一只眼睛?”
自此之後,微草全軍震服。再沒有一個人對王傑希異于常人的相貌産生質疑,甚至還有人崇拜地說,王傑希的大小眼是專為射擊而生。僅僅十五分鐘,王傑希出神入化的槍技征服了在場和不在場的許許多多的人——而在2980年他從聯盟總參走出後,他的“魔術師”之名,和他奇詭多變的戰術一起,征服了全世界。
從這個小故事裏,我們或許可以見到王傑希性格的冰山一角。而在距離2978年八年之後的第六屆AS上,王傑希已經從“魔術師”的光環下逐漸步出、走向了足以承擔起一國大略的戰略家的穩重和大氣。面對葉修“你怎麽聽見的”的疑問,只聽王傑希淡淡道:“你旁聽席的傳聲麥克風還開着。”
我一拍額頭。傳聲沒關,那豈不是說,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葉修先前陳述的、帶有強烈的葉修個人語言風格的、“陳年趣事”……我擡起頭來仔細看了看內圓環形會議桌邊衆人的表情,便立刻低下了頭,一時間不想再看第二眼。
葉修倒是不受影響,道:“好吧,那我小聲點。”他居然完全沒有關掉傳聲的意思,還打算繼續向我進行聯盟總參野史普及。縱使我不敢擡頭看也簡直能想象到內圓裏那一圈人的綠臉,連忙用眼神求他別說了,他竟然還頗不滿意地嘆了聲“沒出息”,一仰身躺在靠背上,總算閉上了嘴。
王傑希繼續道:“另外,我還是認為王傑希這個名字比較好聽。”說着笑了笑,走到會議桌前拉開座椅:“抱歉,事忙,來遲了。”
“沒事。”江波濤道,為主的周澤楷不善言語,為副的江波濤代勞溝通,似乎這裏的每個人都已經見怪不怪,“還有人沒來,會議時間再稍微推遲些吧。”
大戰開端,世界已有相當的一部分地區陷入動亂。會議桌上十二個席位,竟足足有一半是空的。據葉修所說,就在一年以前,會議室裏還是“高朋滿座”,不僅僅限于主副兩人,還有一大堆擠進內圓感應區在宇宙各個角落一起隔空狂歡的将星名宿。然而不過一年之隔,歡聲笑語已然不複。此時此刻,雷霆和虛空已是嘉世蹄下之土,已經或即将等同于亡國,肖時欽、李軒、吳羽策等人陷身國土無從脫身,本國更無代表可能出席;百花分裂內戰,孫哲平生死不明,張佳樂流亡霸圖,鄒遠在百花戰場浴血奮戰,百花席位注定空無一人;呼嘯方面,林敬言被逼出走,方銳神秘失蹤,呼嘯正對鄰國百花虎視眈眈,更已加入昭華條約與嘉世結成同盟,其軍界之首唐昊個性剛愎自用,如今出席AS與各國軍方虛以委蛇的可能性無限趨近于零。剩餘的臨海,同是百花鄰國也被波及,如今事務也正是繁多難理之時,其國防參謀長趙楊重病,同樣也已确定缺席。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一時間集中在了同一個位置——嘉世的席位。
席位上空空蕩蕩。當時我覺得,嘉世作為一個侵略者,也必定是要缺席本次會議了;但會議室裏其他人的表情似乎都表明他們不這樣認為。
目光的集中僅僅持續了幾秒就各自轉開。江波濤微微點頭道:“再等等吧,十分鐘。”又說:“王參謀長,不介紹一下嗎?”
我這才注意到王傑希的身後還站了一個男青年——他的氣場相對他身邊的所有人都顯得有些過于軟弱,以至于我竟然沒有發現王傑希身邊的他的存在。他看起來近二十歲,顯然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大場面,顯得極為不安。
“這又是?”我偷偷問葉修。
葉修的麥克風在此前已經被他自己關掉了。他眉頭一皺,一面跟我解釋道:“以前的AS,陪同王傑希出席的,先是方士謙,之後是鄧複升,最近兩年是許斌。這個……”他沉吟了一會兒,“真不認識。看着像是被王傑希帶來見世面的……是準備委以重任吧。”
委以重任?這個稚氣未脫的小青年?我不甚相信地再次打量了局促不安的那青年幾眼,但任我怎麽看也看不出來他有什麽讓王傑希委以重任的特質。他現在的樣子幾乎可以說是瑟縮了,縱然現在他面對着的每一個人都是了不得的身份,作為一個軍人,這樣也實在不應該。
葉修看來不置可否,然而他的目光未曾離開過那個青年。
王傑希轉過頭,安慰似的拍了拍那青年,低聲對他說了句什麽。青年咬着嘴唇點了點頭,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般深吸一口氣,閉眼、立正、敬禮,再睜眼已是鎮定下來,吐字清晰響亮:“報告!微草星際軍第一戰列艦支隊司令,高英傑!”
聽到他的編制,葉修忽然“咦”了一聲,道:“參考的海軍?我記得微草一個月前不還是陸軍編制主體……”忽然他暗罵一聲:“靠,狡猾的王大眼。”
我還不及問他這是怎麽回事,葉修又擡頭道:“高英傑……”
高英傑的目光快速掠過葉修這個方向,報出了最後需要表明的身份信息:“男性Omega。”
我吃了一驚。高英傑的軍銜在AS上雖然完全不夠看,但也不算低了,并且,他竟然是個Omega。
當時,在霸圖、微草、藍雨、輪回四國中,以微草對Omega的歧視最為嚴重。阮成的全面抑制理論在微草一度大受追捧,先前的世界性Omega歧視浪潮在微草爆發時,微草政府甚至不得不動用國家暴力機器鎮壓。然而,明面上的沖突雖然為了國家穩定被壓了下來,暗地裏積蓄已久的厭惡卻不是短時間內能輕易改變的。即使在微草的政府和軍方之中,對Omega抱有偏見者也不在少數。王傑希攜高英傑前來AS——此前與他一同前來的無一例外都是他的左膀右臂——顯然如葉修所說,充分表現了王傑希對高英傑的倚重和支持,是對高英傑地位的一次極大的肯定和穩固。而高英傑雖然的确才能卓拔,卻不易從他的外表看出,同樣是Omega,他在三戰初期的性格和當時的另一位名将葉修相去甚遠,完全就是當時人們心目中标準的Omega形象,根本不像一個有能力和魄力撐起千鈞重任的軍官。可想而知,為了提拔和保護高英傑,王傑希究竟承擔了多大的壓力。我甚至隐約能從王傑希的面上看出一絲操勞過度的疲憊。
“大家都不容易啊。”葉修說。
高英傑當然不可能受到什麽責難,在座者和那些有權無眼的大佬全不一樣,不少人對他抱以鼓勵的微笑,如江波濤和楚雲秀還特意勉勵了他幾句。高英傑的緊張狀态慢慢緩解下來,他坐在王傑希的左側,通紅着臉平緩自己的呼吸。
“都過了快五分鐘了……”我問葉修,“AS級別雖高,可畢竟不正式啊,不來的都不會來了吧,還等什麽?怎麽還不開始?”
“等等表示我們講文明。”葉修說,“放心,馬上了。”
又過了三分鐘,有了動靜。
藍雨側,喻文州站起身來,道:“抱歉,暫時有事,告辭。”說着對身側的黃少天點了點頭,起身離座。
“會都沒開,他怎麽要先走啊,什麽急事……”我奇怪,葉修唇角一翹,沒有回答我。
離開之前,喻文州意味深長地朝葉修這邊投來一眼。葉修倒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