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石破天驚 (2)
以也願意随時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完全出自我自己的意志,這一點就連我的長官也動搖不了。只要有必要,我會立刻扣下扳機,把一切的選擇權交到我的長官手裏。
紅點像一群紅蒼蠅,在我們身上焦躁地來回亂飛,但是無可奈何。
葉修忙裏偷閑用空出的那只手給我豎了個大拇指:“好帥啊小月月,不愧是我的副官。”
陳夜輝還在垂死掙紮,他終于失态地怒吼道:“葉修!你少得意!只要我把你Omega的身份公布出來,你死一萬次也是白死!你只會身敗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葉修一臉無奈地打斷了他:“咱能不能來點不蠢的?你怎麽證明?這地方今天之前是需要嚴格保密的吧,估計也不會有什麽監控錄像。那從我的身上取樣本鑒定?我都焦得看不出來了,你再怎麽證明那就是我有人信嗎?人民的想象力是無窮的知道嗎,更何況是喜歡我的人民,他們自己會幫我想好一切的,多大的漏洞都能給你補了。”
而我的耳邊則響起了一聲炸雷。等等。葉修真是個Omega?
還要是個玩笑,那真是世界上最不好笑的玩笑。不世出的軍事天才葉修,沖鋒陷陣奸詐狡猾奇跡百出無所不能的葉修……他居然是個Omega?
陳夜輝開始用嘴喘氣了,他轉過身來指着葉修朝我大吼:“你聽到了?你的長官是個Omega,他就是個Omega,他一直瞞着你!你還要為他出生入死?!”
他現在的樣子,與其說是要尋機翻盤,更像是打算尋求點什麽慰藉。
我的大腦因為震驚而無法作出反應。但是我聽到我的嘴自己張開了,我的舌頭自己動了起來。
“那他也是我的長官。”我說。
葉修用一種極為欠揍的口氣說:“再說我可沒瞞着他,是吧小月月。”
我的理智終于重新掌控了我的嘴,但我對之前那句不經大腦的話沒什麽想要修改的,除了一點補充。
“是。雖然我偶爾很想毆打長官,但絕不包括在外人面前。”
聽完,葉修笑了,笑得非常燦爛。“現在,陳夜輝,你怎麽辦?”
陳夜輝已經有些失去理智了,他緊咬着牙關,目眦欲裂:“哼!葉修!你他媽還真是個蕩婦,你連自己的副官都勾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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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修樂呵呵地說:“嗯,我超有魅力的,信不信連我的焦屍都能勾引得嘉世最少幾千萬人民立馬沖去砍死你?”
這是一個不可能的賭局。葉修這一邊押上的是他自己和我的生命,陳夜輝那一邊則被迫押上了陳夜輝的前程和生命,為的則是一個默默無聞的Omega青年。心理的博弈,就看雙方敢不敢賭,以及雙方認為對方敢不敢賭。
陳夜輝的肩膀垮了下來。他是一個小人,他比葉修更不敢下這個賭注。
“葉修,秋帥,你行。我不會就為了個小破Omega跟你來這麽場豪賭,我還不瘋。”陳夜輝說完向一旁揮了揮手,“放了他。秋帥,你現在不能死,把槍放下,你明天還得參加授銜儀式。把槍交出來,不然即使放了他我也不能保證這裏所有人的安全。”
聽到他說這話,我心下大松了一口氣。我以為這是陳夜輝終于示弱了。但葉修把槍扔給陳夜輝後的話又讓我的心頭一緊:“幹嘛,這還威脅我啊?”
“秋帥。”看到葉修扔了槍,陳夜輝好像突然被被打了一針強心劑,話裏又有了底氣,“你總維護Omega。你就是總這樣,最終我們才懷疑你自己就是個Omega。拿你的DNA一測,果然沒錯。不過你發現我們看穿了你的小秘密時倒是沒什麽大反應,這真讓人吃驚。”
“要吃驚早就吃驚過了好嗎,”葉修說,“錯誤的推理得到正确的結論,瞎貓碰到死老鼠,我都不稀得說你們。看陶軒給我那份待遇單子裏面獨獨少了個私人醫生,誰還不知道他肯定看穿了啊?那你們知道又有什麽奇怪?”
私人醫生?
我恍然大悟。如果葉修是一個Omega,那麽一切就能夠成立了。這才是葉修不接受元帥軍銜的根本原因。配給元帥的私人醫生必定不是庸碌之輩,并且能夠接觸葉修身體的機會實在太多。一個小細節就足以致命。但是要拒絕私人醫生的配給,葉修根本沒有理由,嘉世以前的元帥們也不是沒有什麽稀奇古怪尴尴尬尬的小毛病,但也從沒人拒絕過私人醫生。那麽,就只剩下拒絕元帥軍銜這唯一的辦法了。
陳夜輝笑了笑:“不必擔心,知道這事的人不會超過一只手。秋帥,幸而你還是個與衆不同的Omega。就算我讨厭你讨厭得要死,也無法否認你的才能,你會是唯一一個得到特殊待遇的Omega——剛才那個小矛盾其實無傷大雅不是嗎?只要你好好地做嘉世的元帥,我們就還是一邊的人,所有人和你所有的矛盾都非得一筆勾銷。明天,只要你在儀式上一切都好,在新聞發布會裏說對了話,你就還是一個廣受敬重的Beta,還是嘉世軍方第一人,還是嘉世人民的秋帥。”
葉修也跟着他笑了起來:“然後你要下我的槍,是怕我自殺了明天一切泡湯?”
陳夜輝說:“本來早就該下你的槍了,但還真沒有理由。好在不晚。”
“你就那麽篤定我會自殺啊?”葉修說。
“很可能,”陳夜輝說,“秋帥,相信我,要是你有什麽行差踏錯,你的Omega身份馬上就會傳遍全國,只要你活着,那就證據确鑿,全國上下對你的寵愛也會在一秒鐘之內蛻變成惡心與憎恨。——這裏不是沒有過計劃逃跑的Omega,還不少,現在都還活着,但你不會想知道他們現在是什麽樣子的。而你馬上就會比所有的這些Omega加起來還慘。恨你入骨的高層人物太多了,你別想有什麽幸福的腦內電極,招待你的也不會只是冷冰冰的人工授精器,總之你會真的生不如死。因為你的優秀才能,你孕育的孩子倒是還能延續特殊待遇,你的Alpha和Beta嬰兒會得到最好的家庭和最好的教育,Omega嬰兒也會留下來培訓觀察一段時間。還需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不用了,你講得挺清楚。”葉修說,“另外你剛剛吼我的時候撕破嗓子了,我現在聽你那破鑼嗓音耳朵難受,勞駕至少喝口水呗。”
陳夜輝竟然真的停了下來,但不是因為葉修的話。他舉起了一樣東西。
通訊器。正在閃動的通訊器。
陳夜輝向葉修努了努嘴:“總統要和你說話。”
葉修擡擡眉毛,表示他很意外:“怎麽,幕後大BOSS派個說客還不夠,終于要自己出來了?”
“大概是吧?”陶軒溫和的聲音從開啓了環繞聲免提的通訊器中傳了出來,回響在通道裏。
“我估計小陳也快把利害關系陳述完了,我再補充一下如何?”
葉修哀嘆一聲:“每次會議總少不了最後來一段補充一下,為什麽現在我都逃不了這玩意兒?”
陶軒的聲音帶了些笑意:“确實就一會兒。”
葉修說:“你是總統你最大,有話說話。”
陶軒說:“葉修……其實你內心裏願意和我們站在一起吧?你不是個安分的人,你本來可以安穩地呆着任你的閑職,但你卻去當了一個戰術教員。因為那裏是和平時期你可能接觸到的最接近戰場的地方。
“葉修,你熱愛戰争。你從心底裏愛着它。如果不是這樣,你在軍校就不會創造性地提出‘爪字理論’。沒有了戰争你就不是你,沒有戰場的名将不是名将,而我會給你提供戰争的平臺,你以前帶領嘉世在宇宙中所向披靡,你以後也可以!只要你為了嘉世征戰,我發誓沒有一個人能夠威脅得了你的地位!”陶軒加重語氣道,“葉秋!”
“哎。”葉修說。
“我言盡于此。”陶軒說完,挂斷了通訊。
葉修看着陳夜輝收回通訊器,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好像不太對吧?”
“什麽不對?”陳夜輝問。
“剛剛陶軒他最後叫我葉秋……”葉修說,“我好像不該喊‘哎’的,我應該喊‘到’的來着……哎,真丢臉。”
一開始還認真聽着的陳夜輝一副被噎着的表情,好半天才憋出話:“不管怎樣,明天八點鐘就是你的授銜儀式了,現在差不多是晚上十點,你還有十個小時的時間考慮。不用回酒店了,明天我會接你過去的,你今晚只能呆這兒,我會守着你以免你用任何方式自殺。”
“好吧,”葉修說,用大拇指指了指我,“那至少能把我的副官放了吧?他在這兒我覺得怪不安全的,對心态不好。”
陳夜輝笑道:“這當然沒問題。你的副官雖然,呵呵,忠于你,不過他無關緊要。反正只要有需要,這麽只小螞蟻,我們随随便便就可以解決。”
這時,那個Omega青年已經被從栅欄裏邊送了出來,他赤裸着癱倒在地上,足足兩個多月的倒卧和臃腫的身材都讓他雙腿顫抖着難以站起。但他還是本能地竭力堅持着想要站起來。他沒有再喊叫,而是夢呓般喃喃地說着什麽。
葉修沉聲對我下了命令:“月中眠,帶他出去。”
我的手指始終沒從扳機上移開。剛剛陳夜輝那番關于葉修可能的下場的話讓我有了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替我眼前的這個人。沒錯,我在害怕,害怕現在這位戰無不勝的名将和活力四射的長輩,最終将變成……
我的目光移向了地上的那個Omega青年。而陳夜輝說,比那慘得多。葉修絕不會、絕不應該……我握緊了手裏的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應該現在舉槍射擊……向我的長官。
葉修說:“帶他出去,月中眠中尉,這是命令。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我感到我的嘴唇顫動着:“可是……”
“記得你以前說過什麽話嗎?”葉修說,“現在你留在這裏就是我的累贅。放心我很仁慈的,以後你還是我的副官,你現在帶他出去就行。”
這時陳夜輝笑吟吟地插了話:“秋帥,你真不值。你覺得那個Omega這幅樣子,精神快崩潰,身心半殘疾,就算出去了,在外面那環境能有什麽好下場?”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葉修低聲說。
我最終聽從了葉修的命令。把那個可哀可敬的青年小心托起來時,我聽清了他的呓語。
“葉秋……上将……”他說,“殺了我……請殺了我……”
我的淚水再一次奪眶而出。他對葉修似是如此的崇拜與尊敬,如果沒有這一場滅絕人性的災難,我身後背的人或許本該是一個英姿飒爽的軍人,本該在訓練場上揮灑汗水、銳氣奮揚。他堅韌勇敢,或許會成為一個軍官,甚至能夠超過我,更甚至可能到達葉修的地位。但如今他趴在我的背後,雙眼茫然,呓語着乞求我給他一死。
我背着那個青年,緩緩走向地獄的出口。離開之前,我還是沒有忍住回頭看了看。
葉修和陳夜輝在通道裏對峙着。陳夜輝抱着手臂略帶嘲笑地看着葉修。從我這個方向只能看見葉修的背影。不得不說,葉修離壯漢的标準實在是差的太遠。但身處地獄之中,面對着陳夜輝,面對着陳夜輝身後那一大團朦胧扭曲的黑暗,葉修穩穩地伫立着;他的身姿挺拔而堅定,仿佛全天下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打得倒他。他永遠不會被打倒。
這時,陳夜輝的聲音從通道中間遠遠地傳過來:“想讓你的副官想辦法救你嗎?死心吧,外面已經被裝甲車和直升機圍滿了,還有宇宙戰機和艦艇随時待命。十個小時,秋帥,不管你在打什麽主意,現在的你,插翅難飛。”
“我為什麽要插翅?又不是鳥人。”葉修說,“還有那什麽,才十個小時啊?明天出席授銜儀式很累的,那我先睡會兒,到了時間你叫我啊。”
說着,永遠不會被打倒的人自己就地躺平在了通道裏。陳夜輝的臉一下扭曲了,而且在某一瞬間有加劇之勢,據我判斷,他可能是發現葉修居然已經睡熟了。這對葉修來說一向很容易。
把這一幕深深刻在腦海裏,我轉過了身,感到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信心與希望。
我背着那位青年從“工廠”的大門出來時,還沒來得及仔細感受一口外界空氣的芬芳,就看見了壯觀的一幕:層層疊疊的裝甲車圍堵住了所有可能的出口,夜空裏布滿了巡邏的直升機,這個小小的肮髒的“工廠”已被大軍重重包圍,為了一個肮髒的目的。
葉修,确實插翅難飛。
我一出大門就不知被多少種槍械瞄上了,後來,大概是因為陳夜輝的通知,裝甲車群特地打開了一個缺口讓我出去。走到外圍,一個中尉從車裏探出頭,看着我背後的青年,有些警惕地問:“怎麽回事?”
我面無表情地說:“槍決。”
那個中尉了然地點了點頭,把頭縮回了車裏。
要了結這位青年,我甚至不需要找一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只要不把血濺到別人身上,我或許還會得到贊許的目光,由于我是個軍人,可能連警察也不會找上我讓我賠償生育機器——這就是這個瘋狂的國家、瘋狂的2985年12月15日。
但我還是尋了一個偏僻的地方結束了這位青年的生命。我沒有能力救他,因為我的時間不多了。我想救葉修。就算不救葉修我也救不了這個青年:十個小時,據陳夜輝所說,如果葉修最後決定不受政府威脅,那麽我也會死。他不是不能夠治好,但醫院不會收留他,也沒有誰會為他提供住宿和食水,現在的嘉世,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他的一線生機。讓他保留最後的尊嚴,這是我僅能做的了。
但是,我不過是個中尉。我又能怎樣救葉修呢?
我不得不承認我确實很沒用。轉眼間八個小時已經過去,天明已至,我不知道轉過多少個地方,卻仍然束手無策。說上天入地沒有一線生機,葉修又何嘗不是呢?
十餘年的耳聞,兩年多的相處,我太清楚葉修了。我從沒有考慮過葉修在這個問題上真正向政府妥協的可能。葉修沒法從“工廠”裏逃出來,他總不能在授銜儀式上自己邁開腿往外跑,而如果他公然在新聞發布會上像一個殉道者一樣反對陶軒,那麽他的Omega身份将被公布出來,等待他的……我不敢再想下去。
那麽現在唯一可能的生路就只有祈禱葉修作出虛假的妥協了,這樣也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但之後又該怎麽辦?只要葉修稍有異動,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整個嘉世,還有誰能救得了葉修?
我茫然地到處亂走着。時間如水般流逝而過,怎樣也拉不住。突然我的身旁和遠處都響起陣陣歡呼,我擡起頭,發現已經八點鐘了。葉修的授銜儀式在嘉世是件盛事,将面向全世界數百個頻道同步直播。嘉世、霸圖、微草、輪回、藍雨、百花、呼嘯、虛空、雷霆、煙雨……來自全世界各個國家的觀衆們将最直觀地看到授銜儀式現場發生的一切——他們将見證葉修走向危險的巅峰,或者,落下死亡之淵。
歡呼聲來自嘉世的民衆們,他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圍看着街邊的熒屏,高樓大廈上的寬大屏幕、琳琅滿目的電視專櫃、可接收電視信號的随身播放器……都映放着同一個畫面。
葉修出現在畫面中,他的臉龐顯得有些浮腫,在燈光巧妙映照和修飾下顯得比較的精神。祝酒時他拿起了高腳杯,熒屏旁圍觀的人們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陶軒向葉修敬酒,鏡頭特寫,熒屏邊的人們開始鼓起了掌;葉修一飲而盡,鼓掌的響度達到了高峰,同時有人開始大喊着倒數三聲;看到倒數完畢的瞬間葉修若無其事地向陶軒舉起空杯遙祝,人群暫時寂靜了一下,又是一陣歡樂的嘈雜和喧鬧。
嘉世人的喜怒哀樂,在這一刻是如此被他們偶像的一舉一動影響着。
很快授銜和授勳儀式正式開始了。
我駐足在天橋上呆呆地看着屏幕上葉修的樣子,一時間忘了挪動腳步。
大概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我還怔在原地。意外就在這時發生在我的身邊——我只來得及聽到一聲巨響,剎那間一個半長頭發的青年向我撲了過來,抱着我就地滾了幾圈。我在地上喘了幾口氣才爬起來。在我剛才站着的那個地方,鋼和新型玻璃制的天橋被炸出了一個巨大的豁口,斷裂處一片火焰和焦黑,還在往下面落紅熔,灼熱的烈風舔着我的皮膚——我剛剛遇到了爆炸?
劫後餘生,我還沒來得及對那青年道謝,他就不耐地點了點頭,快速撕下了我的外套向爆炸的火焰裏一扔,拖着我就走。他的力氣出乎意料地大。
即使是救命恩人,這樣粗魯地對我也不由得讓我有點惱火:“你幹什麽?”
青年停下來看了看我,好像在确認什麽,然後用了更大的力氣把我拖向……那個被炸出來的豁口?
“你到底要幹什麽?”我大聲問,青年皺了皺眉,抓起我的衣領就向豁口扔了過去,那裏天橋外防止飛車碰撞的高硬玻璃罩此時已被炸得粉碎。而豁口那裏……又停着一輛飛車?
我就這樣被扔上了飛車的後座,那個青年也在之後快速躍上後座,幹練地帶上門。
難道是劫持者?我擡起頭:“你們……”
然後我頓住了。
只見嘉世首都軍區司令員吳雪峰從前座伸出頭來,擺擺手向我微笑。
我覺得我的舌頭打結了:“這……”
吳雪峰笑道:“我稱病沒出席儀式。我一請假就被很愉快地批準了,他們大概也挺想膈應膈應老葉的。”
我摸不準他話裏的意思:“那你……”
吳雪峰最後給了我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轉回身一手按着方向控制屏:“我們是朋友。”
說着他另一只手滑向加速屏,潇灑地把加速度劃到最大,飛車啓動,剎那間遠遠把周遭車水馬龍千人萬景抛在身後。
“摯友!”
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強烈地體會到驚喜到暈眩的感覺。一切都有救了。
我不由分說地撲向前座:“吳帥!葉修、秋帥他……”
吳雪峰推開了我,在嘴邊揚起一只食指示意我保持安靜,另一手取消加速度以保持勻速後随即切成自動駕駛模式,然後拿起通訊器按了幾個鍵,接通後挂到耳邊:“喂?我,吳雪峰。轉你們總局長,快點!要出大事了!嘉世遲早被你們擺架子擺死!……對,是我。嗯。嗯。”
然後他等了一會兒,冷笑一聲:“我告訴你吧,還不止呢,我這邊剛剛才救下葉秋的副官。就差一點他就給炸死在天橋上了。”
說完吳雪峰按下挂斷鍵,然後又按了幾個鍵,好像是在收聽什麽情況的彙報。同時,他優哉游哉地打開了車裏的電視屏幕,授銜儀式的畫面在駕駛席前跳出。授銜和授勳已經已經進行到了尾聲,葉修兩手托着他那根元帥權杖,明明姿勢挑不出什麽大毛病,他硬是能折騰得看着像是托着根打狗棒。
吳雪峰瞅着屏幕上的葉修樂了起來:“你說這人,天生會嘲諷也就是了,怎麽還能自帶氣氛呢,一杵那兒整個場面再正經都給他帶怪了。”然後他又轉回身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月中眠你的身份人家已經知道了,這位是莫凡,Beta,來自興欣。”
原來那個半長發的青年叫莫凡。他從上車開始就從沒說過話,木着一張臉坐在旁邊,整個人就像個木頭人。我突然想起來:“對了,我的外套!為什麽丢進火裏……”
莫凡轉過頭來,用手指重重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立刻明白過來,是竊聽器。大概是從包圍圈裏出來時被人暗地裏裝上的。
吳雪峰笑着對我說:“你想說什麽我都知道。安心看電視去吧,”他點了點屏幕上的葉修,好玩兒似的在葉修的臉頰那兒按了一下,屏幕上立刻出現了類同于葉修被捏着臉皮往外拉的效果,“他出現在電視上的樣子可不多見。”
說着,他的手在方向控制屏上一滑,飛車轉向,開始加速。
我卻不能那麽容易就安心。新聞發布會現在已經馬上要開始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就可能為葉修按響死亡的門鈴。
吳雪峰卻不再和我說話了,他又打開了通訊器:“我吳雪峰。接今天的安保。”
突然莫凡起身,打開車內的底板小口,自己彎下身爬進去了——這是個仿軍工的大飛車,底座和車底盤之間有不小的間隔,叫底艙,大約70厘米高,可以存放足夠多的食物和水。我既然不能和吳雪峰說上話,又好奇莫凡在幹什麽,就也跟着把頭伸進了底艙。裏面很暗,既沒食物也沒水,除了大堆瓶裝的液體燃料和一個長得活像個棺材的大黑箱子以外,就只有一架看不出是什麽的東西躺在裏頭,莫凡在底艙裏靈活地匍匐前進,最後以一個怪異的姿勢緊貼着那架東西側躺在旁邊。
外面傳來吳雪峰低沉的問話:“好了嗎?”
莫凡沉悶地“嗯”了一聲。
吳雪峰說:“那你準備。開底階前三秒你身旁會亮起紅燈,注意。”
我把頭從底艙裏擡起來,正疑惑吳雪峰到底要做什麽,就立刻前窗外的景象驚呆了。
這景色似曾相識。高樓伫立、金碧輝煌、半空中車輛稀疏開闊——這裏是王朝大廳附近!正舉行着授銜儀式的王朝大廳附近!
吳雪峰朝我笑了一下,按了通訊器的隔音鍵,說道:“葉修就在裏面。”
我急切道:“不,不是,他們要他表态……”
吳雪峰好像感到很有趣:“表什麽态?”
“對Omega的态度!對憲法的态度!對陶軒和政府的态度!對整個嘉世現狀的态度!”我大叫起來,“他不可能妥協的,他自己就是……”我突然閉了嘴,我意識到自己剛才差一點點說出了什麽。
事關重大,我沒敢信任吳雪峰到把這事也說出去。
沒想到吳雪峰接過了我的話:“是啊,他自己就是Omega。”
我大驚,條件反射地否認:“不,怎麽可能……”
吳雪峰說:“怕什麽?中尉,你還不放心我……這對葉修倒是件好事。不過你放心吧,這不是試探也不是什麽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葉修自己告訴我的——記得我和他上次開會後那十五分鐘嗎?他把什麽都老實交代了。”
我這才把所有的懷疑和提防都統統放了下來。“是啊……”我喃喃道,“他自己就是個Omega,所以他絕對不會向迫害Omega的一切妥協的……”
聽到我的話,吳雪峰卻像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一樣捧腹大笑了起來。我不明白他在笑什麽,只能張口結舌地看着他。吳雪峰好不容易笑夠了,他對我說:“中尉,怎麽說呢?你誤會你的長官了。”
他這是什麽意思?我正待向他求證,吳雪峰這時卻轉開了頭。他的臉色變了。他再次敲了一下隔音鍵接通通訊器,語調前所未有的嚴厲:“怎麽現在才接!你們還是哪門子的安保!出大事了知道嗎!”
我茫然地看着他,我這才想起來吳雪峰在之前的通訊中說過的“大事”,這也關系到我經歷的那次爆炸。不到十分鐘前我才剛剛在死亡之門前晃了一遭——而這十分鐘裏我居然完全把這事忘了。
“呵,你還問我出了什麽事?”吳雪峰提高了聲音,“你知道這十五分鐘都發生了些什麽事嗎?!嘉世軍校裏葉秋的公寓被炸成一團焦土什麽也沒剩下來!蘇沐橙在爆炸中被突然襲擊至今昏迷不醒!葉秋的警衛也遭到襲擊受了不同程度的傷!不到十分鐘前要不是我的人來的及時,葉秋的副官差點就死在爆炸裏了!我用嘉世首都軍區司令的名義保證這些全是真的,你不信可以去求證!!”
就在他大吼着的同時,車內的熒屏上,新聞發布會正式開始。葉修就那樣随随便便地站在了臺上,臺下記者們個個迫不及待地看着他,像一只只眼冒綠光的狼恨不得把葉修給活吞了。
“葉秋元帥,恭喜您!”一個記者搶先站了起來,第一個就問出了致命的問題:“我想請問一下秋帥:您對新憲法中關于Omega的修訂條款持什麽看法?”
我聽到我的心髒在胸腔裏呯呯跳動的聲音。
車裏吳雪峰的怒吼還在繼續:“……陳夜輝這個安全部長是幹什麽吃的,他難道什麽都不知道!你們還不明白嗎,”他的聲音裏甚至帶了些顫抖,“這些襲擊全都是針對葉秋的!那些激進派不放過任何一個葉秋親近的人!我的人捉到一個活舌頭,你知道他供的什麽嗎?!……”
前方還有650米就是王朝大廳了。實際上在王朝大廳半徑1500米內就已經臨時禁止交通,幸而吳雪峰身為首都軍區司令員,根據規定他在緊急情況下有這個權限。
但是,王朝大廳半徑500米內,卻是一個絕對的禁飛區。飛車一面朝前狂飙,一面不得不緊急降下。
電視裏,葉修向提問的記者笑了一下,緩緩開口。
“不敢茍同。”他說。
不遠處的旁聽席上,陶軒一直禮貌上彎的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
……
“……他們在葉秋那個腕帶上做了手腳!定時炸彈!!”吳雪峰兩眼發紅,聲嘶力竭地吼道,“還有差不多五十秒鐘!!那條小小的腕帶就會讓葉秋屍骨無存!!他提前脫下來也會立刻爆炸!!!方圓五十米內一個人也休想活下來!!……”
……
“好了。”莫凡在底艙說,他的聲音從車內的喇叭裏傳出來。
……
駕駛屏顯示飛車現在正在減速,目前離地面五米,離絕對禁飛區三十米。
我的腦海裏已經被連續不斷的爆炸性消息轟得一片空白,突然一道靈光劃過,我急忙向底艙低下頭去。
底艙很亮,因為底階打開了,下面有光透了進來。我終于看清了莫凡和他緊貼着的那架東西——那是一輛嘉世的軍用“閃電”摩托!
飛車慢慢放下載着摩托的底階,像一架飛機放下起降輪。
飛車帶起的暴風獵獵揚起衣角發梢,莫凡面無表情地跨坐在摩托上,單手系上頭盔帶。
……
“……你想看大廳裏嘉世的所有重要人物全部死絕嗎!!立刻暫停絕對禁飛區內所有防禦措施和計劃方便排爆人員,天塌下來我吳雪峰擔着!!!王朝大廳裏要出了什麽事,你們誰也承擔不起!!!……”
……
飛車目前離地面二點五米,離絕對禁飛區十五米。
我從底艙裏擡起頭。新聞發布會現場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那個女記者立即步步緊逼:“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此時此刻,顧不上世間所有混亂的一切,我怔怔地看着葉修。兩年來的回憶一幕幕閃過眼前。那裏面的葉修有許許多多,懶惰的、銳利的、無聊的、脆弱的、堅定的……最終彙聚成了眼前那個站沒站相的身影,獨一無二。
葉修的嘴角噙着一絲微笑,輕輕開口:“很簡單。”
“因為我就是Omega。”
萬籁俱寂。
不可置信的寂靜以葉修為圓心潮水般向整片宇宙擴散。大廳裏端坐的大人物們個個目瞪口呆,形如木雕泥塑。
葉修懶懶地挑了挑眉毛,從口袋裏摸出一張芯片,緊走幾步順手往臺上的全息顯像儀上一拍,顯像儀上立刻浮起他姓名“葉修”的全息光影字樣。全宇宙屏住呼吸看他操作。葉修用食指觸碰那光影,那兩個字立刻發出柔和的白色亮光——那是身份通過确認的标志。然後浮現出來的是葉修的基因信息:那是他的基因身份證。葉修在全息影象上撥弄了幾下,光影轉瞬變幻,最終在一個畫面上停止下來。
第22號染色體,ABO性別基因位點。重要基因處紅色字體标注。
“基因型:OO。理論表現型:Omega性別。”
葉修擡起頭向下面掃視一眼,仿佛他還是那個嘉世軍校最受歡迎的戰術教員:“嗯,葉修是我的真名。現在還有人有什麽疑問嗎?”
王朝大廳靜默。嘉世靜默。宇宙靜默。
那一瞬間,一切在我眼前豁然開朗。吳雪峰說的不錯,我确實誤會了葉修。
這個人,從來就無所畏懼。
別說害怕身份公布,葉修甚至根本沒在意過自己是個Omega。他當初離家出走錯拿他弟弟的身份證,是真正的錯拿,我清楚,只要臉能對上,這人根本懶得仔細分辨自己拿了張什麽樣的身份證。反拓荒戰争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