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
07
見我們兩個同時現身書房,蘭登似乎吃了一驚。他雖然站起了身,但依然比我倆要略矮一些。随後,他将注意力轉向了比爾。
“梅林,這位是?”他問。
“您的律師,比爾·羅斯,”我說,“您以前一直都是通過中間人同他聯系的。我覺得您或許願意——”
比爾單膝跪地,一句“陛下”剛剛出口,蘭登早已伸出雙手,将他扶了起來。
“繁文缛節都免了吧,”他說,“不是在王庭。”他将雙手握到了一起,随即說道,“叫我蘭登就可以了。在條約的事上,你幫了不少忙,一直很想親自謝謝你,但沒能騰出空來。很高興能夠見到你。”
我還從未見過比爾說不出話來時的樣子,但此刻,他只是一個勁兒地注視着蘭登,打量着整個房間,觀察着窗子外面的塔尖。
“竟然是真的……”片刻過後,我聽到他喃喃自語道。
“我好像看到有人朝你撲了過來?”蘭登擡起一只手,捋了捋他那并不算馴服的棕色頭發,對我說道,“而且最後一句話你顯然也不是對我說的吧?”
“我們遇到了一點小麻煩,”我答道,“這正是我将比爾帶過來的原因。您看,有人試圖取我性命,而且——”
蘭登擡起一只手:“細節晚點再說。我很想聽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但晚點再說吧。現在,危險還不止這些,你的遭遇很可能也是其中一部分。容我先喘上一口氣。”
此刻,幾條深深的皺紋在他那張年輕的臉上顯現出來,我開始意識到,他太疲憊了。
“出什麽事了?”我問。
“凱恩死了。謀殺,”他回答道,“今天早上的事情。”
“怎麽會這樣?”
“他前往德加影子公幹,那兒有一處港口,同咱們有生意往來,很遠。當時,他正和傑拉德一起,就原先的合約重新進行談判。他被射殺了,正中心髒,立刻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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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手抓到了嗎?”
“弓箭手,該死!是槍手,在屋頂上,叫他逃了。”
“我覺得那周邊應該沒有火藥吧?”
他飛快地攤開了雙手。
“德加在影子當中算是比較偏遠的了,不會有類似的東西。而且也沒人在那兒測試過槍支。不過,要真說起這事,你父親倒是從那兒帶回來過一種化合物,說曾在那地方使用過。”
“沒錯。我差點忘了。”
“不管怎樣,葬禮就在明天。”
“比爾!梅林!”
弗蘿拉恰在這時走進了房間。我這位姑姑可絕非常人,曾經豪氣地拒絕了羅塞蒂提供的諸多職位,其中之一還是做他的模特。只見她身材高挑而修長,皮膚泛着光澤。她匆匆走到比爾面前,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我還是頭一次見到比爾臉紅呢。她也将同樣的動作在我這兒重複了一遍,但想到她曾當過父親的典獄長,我的感動之情便也就減了幾分。
“你們什麽時候進來的?”她的聲音也異常迷人。
“剛剛。”我說。
她随即伸出雙臂,挽起我們的胳膊,打算帶我們離開。
“人家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呢——”她剛開口。
“弗蘿拉!”蘭登打斷了她。
“哥,怎麽啦?”
“你可以帶羅斯先生去參觀一下,但我還得再留梅林一會兒。”
她輕輕地噘了一會兒嘴,随即放開了我的胳膊。
“現在你見識到什麽叫絕對獨裁了吧?”她對比爾解釋道,“權力就是這麽腐敗下去的。”
“我在繼位之前便已經腐敗過了,”蘭登說,“而且那時也比現在有錢得多。你可以走了,妹妹。”
她哼了一聲,領着比爾走了。
“只有她在影子裏找到男朋友的時候,這兒才能消停幾天,”蘭登評價道,“不幸的是,她現在一年之中倒是有大部分時間待在家裏。”
我只好不置可否地啧啧了幾聲。
他指了指一張椅子,讓我坐下,然後朝櫥櫃走去。
“葡萄酒?”他問。
“可以,有勞了。”
他倒了兩杯,将其中一杯給我,坐到我左首的椅子上。兩張椅子當中,隔着一張小桌。
“有人也朝布雷斯開了槍,”他說,“今天下午,在另外一個影子。打中了他,但傷得并不算重。槍手逃了。布雷斯前往的是一個友好鄰邦,帶着外交任務去的。”
“您覺得是同一個人?”
“肯定是。以前從未在鄰國出現過槍支。然後,一夜之間冒了出來,還是兩支。肯定是同一個人所為。或者是他的同夥。”
“有線索嗎?”
他搖了搖頭,嘗了一口酒。
“在其他人找到你之前,”他接着說道,“我想和你單獨談談。有兩件事情我想讓你知道。”
我呷了一口酒,等着他說下去。
“首先,這件事真的讓我非常震驚。對布雷斯的刺殺,使得整件事不再是針對凱恩一個人的了。有人似乎想對我們不利——至少是我們當中的一些人。而現在,你也遭到了襲擊。”
“我不知道這兩件事之間有沒有關聯——”
“嗯,我也一樣。可我不想看着事态就這麽發展下去。我最擔心的是,這事背後可能會有咱們自己的人,興許還不止一個。”
“為什麽?”
他陰沉地注視着自己的杯子。
“數百年以來,仇殺成為了解決個人恩怨的一種手段,枉送了許多人的性命,雖然也有例外,但死傷是難免的,而且背後通常都會有陰謀,究其原因,不外乎破局、消除不利因素、遮醜、排除異己或維護自己的地位。種種手段,在王位争奪時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當我最終接過王位這個燙手山芋時,我原本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我用不着對誰磨刀霍霍,而且一直力圖一碗水端平。我清楚這兒的人,誰都不好惹。我也從未想到最後會是我,也不覺得這有多麽光榮,其他人也沒有誰對我說三道四。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他們權衡再三之後,覺得将權柄交給我,或許為惡的可能性會更小一些,所以才同心協力将我扶上了這個位子。不,我不相信有人會那麽急于得到我的王冠。王位定下之後,實際上我還收到了不少人的善意和祝願。不過現在,卻由不得我不懷疑,是否那段歷史又将重演?是不是又有人玩起了那些老把戲,想要借此來發洩個人的憤懑?我真的不希望看到這些事情——猜忌、提防、含沙射影、爾虞我詐、兩面三刀。這只會削弱我們的力量,每當我們就要富強起來時,總會出現這樣或是那樣的亂子。現在,我已同所有人單獨談過話,自然,所有人對于目前的陰謀、詭計和仇殺,都是矢口否認,聲稱毫不知情。但我看得出來,他們已經彼此懷疑起了對方。這赫然成為了一種思維定式。而且,對于他們來說,挖出其他人對凱恩的那點不滿和仇恨,不過是輕而易舉的一件事情,根本就沒有人想到,當初若不是凱恩交出布蘭德,我們這些人早就沒命了。說起布雷斯時,也是一樣,每個人都能不費吹灰之力,推斷出別人在這件事上的動機。”
“所以您想盡快抓到兇手,因為他已經搞得人心惶惶了?”
“完全正确。我不想再看到這些背後捅刀子以及相互猜忌的把戲了。之前的那些陰謀詭計和仇殺,依然歷歷在目,并沒過去多久,如果不想出萬全之策,任何一點小誤會都會把大家再次拖入那種境地,萬劫不複。”
“您覺得會是他們當中的一個嗎?”
“該死!我跟他們是一樣的,我同樣也有嫌疑。并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只是目前還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那還能是誰呢?”
他将雙腿收回來,又伸出去,再次喝了一口酒。
“去他媽的!咱們的敵人都可以組成一個軍團了,只是絕大多數都沒那個膽。他們都清楚,要是被我們揪出來,會落得什麽下場。”
他擡起雙手,拍了拍後腦勺,目光轉向其中一排圖書。
“有件事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說,”過了一會兒,他開口說道,“但又不得不說。”
我再次等着他說下去。随即,他飛快地說道:“有一些關于科溫的傳言,但我并不相信。”
“不可能的。”我輕聲說道。
“我跟你說了我并不相信。你父親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怎麽會有人相信這種鬼話?”
“有流言說他已經瘋了。這事你也聽說了。如果他與凱恩以及布雷斯的那點舊怨還埋藏在心底,或是與我們當中某個人的一些舊賬又被翻了出來呢?他們就是這麽說的。”
“我不信。”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現在這樣的流言蜚語已經滿天飛了。”
“最好誰也別讓我聽到。”
他嘆了一口氣:“最好還是別這樣,好不好?他們正煩着呢,別自找麻煩。”
我喝了一口酒。
“對,您說得很對。”我說。
“現在我想聽聽你的經歷。大膽說吧,讓我的生活再亂上一些。”
“好吧。至少這事是我剛剛經歷過的。”我告訴他。
于是,我再次将事情的詳細經過說了一遍。這确實花了一點時間,等我說完時天已經黑了。他只是在偶爾有不明白的地方的時候才會打斷我,而且也不像比爾那樣,沉溺于各種可能性的分析中。
講完後,他站起身來,點燃了幾只油燈。我幾乎能夠聽到他思考的聲音。
随後,只聽他說道:“不,盧克的事我有點不大明白,他根本就沒有露出任何形跡來。不過,那個用毒針的女子倒是讓我有幾分困擾。我好像聽說過這樣一個人,但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兒見過她了。遲早會想起來的。我想多了解一些你那個鬼輪的事,有些地方不大明白。”
“沒問題,”我說,“但我剛才想起了一件事,想先跟您說說。”
“什麽事?”
“我向您彙報的情形,同跟比爾說時差不多。實際上,最近我老是在重複這件事,都有點像是在排演了。不過有一件事因為當時覺得并不重要,我就沒跟比爾說。事情實在是太多,我幾乎已經把它忘光了,直到狙擊手的事出了之後。您提醒我說家父曾在這兒制造出一種火藥的替代品。”
“這事大家都記得,相信我。”
“我忘了我兜裏還有兩顆子彈了,是從梅爾曼公寓下面那間倉庫的廢墟之中找到的。”
“然後呢?”
“裏邊并沒有火藥,而是填充的一種粉色的東西,甚至是用火去燒,都不會爆炸。至少在那個名叫地球的影子上是這樣的……”
我将其中一顆掏了出來。
“看起來像是30-30。”他說。
“我想應該是。”
蘭登起身,拉了拉書架上面的一條穗帶。
他剛回到座位上,外面便傳來了敲門聲。
“進。”他叫道。
一名身穿制服的侍從走了進來,是個金發小夥子。
“這麽快。”蘭登說道。
那人一臉的迷惑。
“陛下,小的不大明白……”
“你想明白什麽?我拉鈴,你來了。”
“陛下,今天并不是小的當值。小的是來禀告陛下,晚膳已經準備好,正等着陛下駕臨。”
“哦,告訴他們我一會兒就過去。我叫了人,得先交代一下。”
“遵命,陛下。”
那人飛快地鞠了一躬,倒退着走了出去。
“我就知道不會有這麽好的事。”蘭登嘀咕道。
不久,另外一人出現在門口,年紀稍大,打扮也不如先前那人那般利落。
“羅爾夫,能否麻煩你去一趟軍械庫,看看今天誰當值?”蘭登說道,“叫他們在科溫曾帶去過克威爾的那批槍支當中找找,就是艾瑞克死的那天送來的那批。看看能不能幫我找一支30—30出來,要好的。擦幹淨了給我送上來。我們現在下去吃飯。你可以把槍支給我放在那邊。”
“30—30,陛下?”
“沒錯。”
羅爾夫離開後,蘭登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将我給他的那顆子彈裝進口袋中,朝着門口示意了一下。
“咱們去吃飯。”
“好主意。”
餐桌上一共有八人:蘭登、傑拉德、弗蘿拉、比爾以及當天剛被召回來的馬丁,剛從阿爾丁趕回來的朱利安,遠道而來的菲奧娜和我。本尼迪克特要第二天上午才到,盧愛拉晚些時候到。
我坐在蘭登左側,馬丁在他右側。和馬丁很久不見了,我有些好奇他都幹什麽去了。不過,餐桌上的氣氛有些不适宜談話。只要一有人說話,所有人都會豎起耳朵來聽——并不僅僅是禮節性的那種。我覺得很不自在,相信蘭登也有同感,因為他派人去請了卓帕·瑪帕茲這一朝堂小醜,前來打破飯桌上這片化不開的沉默。
開始時,卓帕進行得頗為艱難。他耍弄起其中一些食物,并忙裏偷閑吃上幾口。吃完,他借來一張餐巾,抹了抹嘴,然後把每一個人都打趣了一遍。随後,我發現他賣力地表演起了獨角喜劇,着實有趣。
坐我左側的比爾輕聲評價道:“我的塔瑞語還行,大部分都能聽懂,這可是喬治·卡林[16]的拿手絕活啊!他怎麽可能——”
“哦,聽倦了卓帕的東西之後,蘭登便會派他前往影子當中的各種俱樂部,”我解釋道,“去收集新素材。就我所知,他可是維加斯的常客。蘭登有時甚至也會陪他去,玩牌。”
等到我們都放松了一些之後,他确實引發了一些笑聲。當他停下來喝水時,零星的交談聲已經蔓延開來。此時說話,也不會再成為衆人關注的焦點了。這時,一條健碩的胳膊繞過比爾,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傑拉德正靠在他的椅背上,歪向我這一側。
“梅林,”他說道,“很高興能夠再次見到你。聽着,等你有空時,咱們單獨聊聊。”
“那是自然,”我說,“不過吃完飯後,蘭登還有一點事想要問我。”
“等你有時間再說。”他重複道。
我點了點頭。
片刻過後,我感覺到有人正在試圖通過我的主牌和我通話。
“梅林!”
是菲奧娜。可她分明就坐在餐桌對面……
不過,她的畫面卻在腦海中清晰了起來,我答道:“什麽事?”随即,我瞥了一眼餐桌,看到她正盯着自己的手絹,感受到我的目光後,她擡起頭來,朝我莞爾一笑,點了點頭。
同時,我仍将注意力集中在她的畫面之上。只聽她說道:“出于種種原因,我不想大聲說話。我想你飯後肯定會很忙,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咱們應該出去散散步、劃劃船或是通過紙牌前往一趟卡巴拉,或者看看試煉陣什麽的。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說,“随時恭候。”
“好極了。”
随後,畫面便中斷了。我瞥了她一眼,見她正一邊疊着手絹,一邊研究着自己的盤子。
蘭登并沒有過多停留,在用完甜點後,便起身向大家道了晚安,示意我和馬丁跟着他,離開了。
出去時,朱利安特意從我身旁經過,竭力裝出一副善意的嘴臉,幾乎成功了。
“咱們真應該去阿爾丁一起騎騎馬。”他說,“越快越好。”
“好主意,”我說,“随時恭候。”
我們離開了餐廳。來到大廳時,弗蘿拉趕了上來,手上依然挽着比爾。
“睡覺前,”她說,“順便來我房間喝上一杯夜咖啡。或是明天過來喝茶。”
“謝謝,”我說,“我會的,這得看事情進行得怎麽樣,再定時間。”
她點了點頭,将她那曾經傾倒過無數王宮貴胄,并引發了巴爾幹半島危機的笑容投向了我,随即繼續往前走去,我們也離開了。
上了樓梯,走向書房時,蘭登問:“所有人都齊了嗎?”
“您說的是?”我問。
“他們全都跟你約好了嗎?”
“哦,都還沒定下來,不過,是的。”
他笑了:“別以為他們會浪費任何時間。你這樣他們可是會吃醋的。還是照單全收吧。一些人說不定以後對你會有幫助。他們很有可能也在尋求盟友,而你似乎是比較安全的選擇。”
“我确實很想同他們都見上一面。只是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挺令人慚愧的。”
來到樓梯頂上,他擡手示意,我們拐進走廊,朝書房走去。
“咱們這是去哪兒?”馬丁問。
雖然長得同蘭登很是相似,但馬丁看起來更加相貌堂堂,而且身材也更高一些。不過,他仍然算不上人高馬大。
“去取一支槍。”蘭登說。
“哦?為什麽?”
“我想測試一下梅林帶回來的那些彈藥。如果真能開火,咱們的生活就又添了一分複雜。”
我們進了書房,油燈依然點着。那支槍已經放在了屋角。蘭登走過去,将口袋內的子彈掏出,裝彈上膛。
“好吧。咱們拿什麽來試?”他沉吟道。
他返回大廳,四處看了看。
“啊!就它了!”
他舉槍齊肩,瞄準了大廳當中的一套铠甲,扣動了扳機。緊接着,只聽得叮的一聲,一聲金屬碰撞的尖厲聲響傳來,那套铠甲立刻搖晃了起來。
“老天!”蘭登說道,“能用!怎麽回事,獨角獸?我還想平平安安地統治上幾年呢。”
“我可以試試嗎,父王?”馬丁問道,“我一直就想試試。”
“幹嗎不?”蘭登說道,“你還有一顆對吧,梅林?”
“對。”我說着,從兜裏掏出兩顆來,遞給蘭登,“不過,其中一顆可能不管用了,”我說,“只是混在了另外兩顆當中。”
“沒事。”
蘭登把兩顆都接了過去,裝上一顆,将槍遞給馬丁,開始向他解釋如何操作。遠遠地,我聽到了警報的聲音。
“咱們會把所有王庭侍衛都給招過來的。”我說道。
“好,”馬丁将槍頂在了肩膀上,蘭登回答道,“偶爾來一點真正的操演,也沒什麽害處。”
一聲槍響過後,那套铠甲又一次搖晃起來。蘭登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那顆子彈,說了一句“真見鬼”,随即将最後一顆子彈上膛,看也不看地随手打了出去。
第三聲槍響,接着是子彈擊中後彈開來的聲響。同時,一名侍衛出現在樓梯頂端。
“我猜我的好日子這下是到頭了。”蘭登評價道。
蘭登謝過了侍衛對這次演習的快速反應,我隐隐聽到了幾句嘀咕聲,說國王一定是喝多了。之後,我們返回了書房,他接着問我問題。
“第三顆是我在盧克的登山服中找到的。”接着,我解釋了一下當時的環境。
“我真想立刻跟這個盧克·雷納德見上一面,”他說,“告訴我你的判斷。”
“在那棟已被燒毀的樓房之中,”我講了起來,“梅爾曼想在樓上拿我來獻祭,樓下是布魯圖斯倉儲公司。很顯然,布魯圖斯存放的正是這種軍火。盧克承認他認識梅爾曼。我不知道布魯圖斯同這批軍火到底有沒有關系。不過事實是,他們都處在同一棟樓房之中,這一點不得不叫人懷疑。”
“如果它們的數量真多到了需要用倉庫來存儲的地步,那麻煩可就大了,”蘭登說道,“我想知道那棟樓到底是誰的,還有,誰才是那家公司的主人,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如果真想查,應該不會太難。”
“我到底該派誰去呢?”他沉吟道。随後,他打了一個響指,臉上露出了笑容,“弗蘿拉剛好要去替王庭去辦一件要緊的事情。”
“有趣。”我說。
馬丁先是笑了笑,又搖了搖頭。“我恐怕有點不大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告訴我們,“不過我想知道。”
“這樣吧,”蘭登說,“我去找弗蘿拉安排任務,你來跟他說說。葬禮後她便可即刻動身。”
“好。”我說。他離開後,我将我的遭遇又說了一遍,盡量長話短說。
馬丁并沒有提出什麽新的見解,也沒有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我原本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麽忙。随後我得知,這幾年來,他一直過着田園生活。相較于城市而言,他似乎更喜歡鄉村。
“梅林,”他說道,“你應該早點回安珀來,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都跟大家說說。這件事牽涉到了我們所有人。”
那混沌王庭呢?我暗想。那邊會不會也響起了槍聲?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對方的目标是凱恩和布雷斯,而且也沒人将我召回王庭通告此事。算了……也許在某些關鍵時刻,我的确應該告訴其他親戚一聲。
“不過幾天前,形勢好了許多,”我告訴馬丁,“而在之前,情況瞬息萬變,我有些疲于應付,沒能顧得上。”
“但這麽多年……這麽多危及到你生命的事件……”
我說道:“我也不能一有事就跑來找家裏人吧?其他人也并不是這樣啊。一直以來,我也沒看出這些事情竟然存在關聯。”
不過我知道,他是對的,錯的是我自己。幸運的是,蘭登及時回來了。
“很難讓她相信這是一項光榮的任務,”他說道,“不過她應下了。”
我們又談論了一會兒,随後岔開了話題,說的大多都是彼此過去七年間的境況。我想起了蘭登對鬼輪的好奇,于是提了幾句。他立刻岔開了話題,給我的印象是他想将這事留下,同我單獨談。過了一會兒,馬丁打起了哈欠,而且迅速傳染給了我們。于是蘭登向我們道了晚安,拉鈴喚來一名侍者,領我去房間。
我讓迪克——領我前去睡覺的那名侍者——去給我找一些繪畫用的東西。十分鐘之後,他備齊了我所需的東西。
回去的路程并不近,還不好走,而且我也困了。于是,我坐到一張桌子旁邊,畫起了主牌。畫的是那家鄉村俱樂部中的酒吧,就是比爾前天晚上帶我去過的那家。畫了大約二十分鐘後,我才感到滿意。
現在,只剩下時間問題了。安珀同我最近居住的那個影子上的時間并不一致,大約是2.5比1。很有可能我已經錯過了同那位無名入室者的約會。
我将所有東西歸攏到一邊,唯獨留下了那張牌。然後,我站起身來。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我原本不想應門,但最終沒能按捺住好奇。我穿過房間,撥開門闩,開了房門。
菲奧娜站在那兒,頭發已經放了下來,穿一條迷人的綠色睡裙,頭上夾着一只小巧的發卡,嵌着寶石,和發色極配。
“你好,菲,”我說道,“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我感覺到你好像正在用法術制作什麽東西,”她回答道,“我不想咱倆談話前有任何閃失。可以進去嗎?”
“當然,”我說着,讓到了一邊,“不過我有點急事。”
“我知道,不過或許我可以幫到你。”
“怎麽幫?”我說着,關上了房門。
她掃了一眼房間,看到了我剛剛完成的那張紙牌。然後,她插上房門,來到桌旁。
“很不錯,”她研究着我的手工作品,評價道,“這麽說,這兒就是你要去的地方?在哪兒?”
“我剛來的地方的一家酒吧,在一個鄉村俱樂部裏邊,”我回答道,“十點,當地時間,我在那兒同一個不知名的人有一個約會。希望這次能找到一點線索,弄明白究竟是誰想害我,為了什麽。運氣好的話,還有可能弄明白一些正在困擾我的事情。”
“去吧,”她說,“把紙牌留下。這樣我可以觀察那邊的情況,如果你突然需要援手什麽的,我可以幫你一把。”
我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一只手。然後,我在桌旁站定,将意識集中起來。
片刻過後,紙牌上的場景變得深邃而鮮活起來,我随即沉了進去。畫面上的東西撲面而來,越變越大,将我周遭的一切都擠了出去。循着記憶,我的目光落到了酒吧右側牆面上的挂鐘之上……
9:48。可真夠懸的。
此時,我已能夠看到食客,聽到他們的聲音。我尋找着最佳的現身地點。實際上,酒吧的右側,就在那座鐘旁邊,沒有一個人影。好……
我出現在了那兒,盡量裝出一副自己原本就在那兒的樣子。有三位食客的目光朝這邊投過來。我笑了笑,點了點頭。其中一人,比爾前天晚上向我介紹過,另外一個也曾見過,但沒說過話。他們兩人都朝我點了點頭,這讓第三個人相信我并非鬼魅,于是飛快地将注意力轉移到了身旁的女伴身上。
很快,一名酒保便朝我走了過來。他也想起了我,因為他問我比爾在不在附近。
我點了一杯啤酒,退回到最為偏僻的一張桌子上,坐下來,背靠牆壁,偶爾瞥一眼挂鐘,不時看一眼酒吧的兩處入口。如果我願意,完全能夠感受到菲奧娜的目光。
十點來了又走,還有幾名食客也是如此,面孔有新有舊。沒有人特別留意我。我的注意力被一名無人陪伴的年輕女子吸引了過去。她一頭淺淺的秀發,側影猶如一尊浮雕,不過也不大準确,因為浮雕是不會笑的,而當她第二次瞥向我這邊時,居然對我回眸一笑。該死,我暗想,為什麽偏偏在這時遇到了生死攸關的事情?要是換作其他場合,我會毫不猶豫地将杯中之酒飲盡,趁着過去續杯的工夫寒暄上幾句,順便邀請她來這邊坐一坐。實際上……
我又瞥了一眼那挂鐘。
10:20。
我到底還要給那個神秘的聲音多少時間?難不成還真是喬治·漢森,在親眼看到我憑空消失之後,今晚放棄了?那名女子到底還能逗留多久?
我輕聲罵了一句。還是先辦正事吧。我細細研究着她那不堪一握的腰身、臀部誘人的曲線以及柔韌的雙肩……
10:25。
不知不覺間,我的酒杯已然空了。我過去續杯,并老實巴交地關注着續杯的進度。
“我看到你一個人坐在那邊,”我聽到她說,“在等人?”
一陣奇異的芳香,襲了過來。
“對,”我說,“不過我覺得時候已經不早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說道。我轉向了她。她再次莞爾一笑。“咱倆可以一起等。”她總結道。
“請來我這邊吧,”我說道,“我更願意陪你一起看着時間慢慢流逝。”
她拿起自己的酒杯,跟着我回到了餐桌上。
“我叫默爾·科雷。”坐下後,我告訴她。
“梅格·德芙琳。在這附近不大常見你。”
“我是來看朋友的。你,據我估計,應該不是?”
她輕輕搖了搖頭。
“恐怕不是。我就住在一兩英裏外的新建公寓裏。”
我點了點頭,就像是自己知道那地方在哪兒似的。
“你從哪兒來呀?”她想知道。
“宇宙中心,”我說完,又趕忙補充道,“舊金山。”
“噢,我在那兒待的時間還不短呢。你是做什麽的?”
我壓抑住了想要告訴她我是一名魔法師的沖動,同她說起了自己在颀偉設計工作的經歷。而她告訴我,她曾經做過模特,在一家大型百貨公司當過采購員,随後又做過一家女裝精品店的經理。
我瞥了一眼挂鐘。10:45。她看到了我的目光。
“我想咱們倆應該都被人放鴿子了。”她說。
“很有可能,”我贊同道,“不過,出于禮貌,咱們還是等到十一點再說吧。”
“好。”
“吃了嗎?”
“早前吃過了。”
“餓嗎?”
“有點。是的。你呢?”
“嗯哼,我注意到先前有人曾在這兒要吃的。我去看一下。”
得知可以買三明治,我們要了兩份,又順便要了一些沙拉。
“希望你的約會并不含晚餐這一項。”我突然說道。
“沒說,但我不在乎。”她一邊說,一邊咬了一口三明治。
十一點來了又走。我們喝完了酒,也吃光了食物,而且不想再要一份了。
“好在今晚也不算是白等了一夜。”她說着,将弄亂的餐巾放到了一邊。
我注視着她的睫毛,賞心悅目。她沒怎麽化妝,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不過,一點關系都沒有。我正要伸出手去,覆在她的手上,被她給打了一下。
“你今晚打算怎麽過?”我問她。
“噢,跳一會兒舞,喝上幾杯,或許再到月光下散一小會兒步。總之就是這些百無聊賴的事情。”
“我聽到隔壁有音樂聲。咱們可以過去看看。”
“對,應該看看,”她說道,“幹嗎不呢?”
離開酒吧時,我聽到菲奧娜悄聲說道:“梅林!如果你離開了紙牌上的場景,我就看不到你了。”
“稍等。”我回答道。
“什麽?”梅格問。
“唔,我想先去趟洗手間。”我說。
“好主意。我也一樣。咱們一兩分鐘後在大廳這個地方見。”
衛生間內空無一人,但我還是進了其中一個隔間,以免有人闖入。我從兜裏的一沓紙牌中将菲奧娜的那張找了出來。片刻過後,我便聯系上了菲奧娜。
“聽我說,菲,”我說道,“很顯然,今晚是不會有人出現了。不過接下來的時間應該會妙不可言,既然來了,我好歹也得找上一點樂子。所以謝謝你的幫助,我晚點自會回去。”
“我不知道,”她說道,“我不喜歡你跟一個陌生人出去,尤其是在這種場合。說不定你有危險,正藏在某個地方。”
“沒有,”我回答道,“我有提前預警的法子,而且也并沒有指向她。還有就是,我相信那個想要跟我會面的家夥,在看到我用紙牌離開後,已經放棄了。沒事的。”
“我不喜歡這樣。”她說。
“我已經是一個大男孩啦,可以照顧自己。”
“那也只能這樣了。要是遇到任何麻煩,立刻叫我。”
“不會的,你也去睡吧。”
“那你準備回來時叫我。不管多晚都可以,我想親自把你接回家來。”
“好,我會的。晚安。”
“小心點。”
“我一直很小心。”
“那,晚安。”
她挂斷了連線。
幾分鐘過後,我們來到舞池中,開始旋轉、傾聽和愛撫。梅格在跳舞方面很是強勢,可要命的是,我也不弱。我甚至偶爾試着警惕起來,但除了震耳欲聾的音樂和突如其來的歡笑聲,似乎并沒有什麽威脅。
十一點半時,我們又去酒吧看了一下。裏邊只剩下幾對夫婦,她的約會對象并不在其中。甚至都沒人朝我點頭打招呼。于是,我們又回到了舞池當中。
午夜過後,我們又去看了一趟,依然如此。随後,我們找了張桌子坐下來,要了最後一杯酒。
“嗯,很盡興。”她說着,将一只手放在了觸手可及的地方,于是我握住了它。
“對,”我回道,“真希望咱們能經常這樣。不過,明天我就得走了。”
“去哪兒?”
“回宇宙中心。”
“遺憾,”她說,“需要搭車去什麽地方嗎?”
我點了點頭:“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她笑了笑,握了握我的手。
“好吧,”她同意了,“過去坐坐,我給你煮一杯咖啡。”
我們喝完了杯中酒,朝停車場走去,一路上停下來擁抱了幾次。我甚至再次試着警惕起來,但似乎停車場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她開的是一輛紅色的保時捷,整潔小巧,車篷已經收起。
“到啦。你來開怎麽樣?”她問。
“不,你來吧,我負責留意無頭騎士[17]。”
“什麽?”
“夜色很美,我一直想找一個像你這麽美的司機。”
我們駕車前行,速度自然不慢。輕車熟路。沿途很荒涼,喜悅的感覺襲遍全身。我擡手從影子中召喚出一根點燃了的雪茄,吞雲吐霧。幾口過後,趁着車子從一座橋上呼嘯而過時,将它抛了下去。星輝燦爛,八年來,我早已熟稔這片天空中的每一個星座。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将其緩緩吐出,細細咀嚼了一下心裏的感覺,告訴自己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