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
撇兒,便到處去找投資的人。我想,在這件事上他說的是實話。就我而言,我倒是覺得這麽多事情當中,只有這一件才是真正的巧合。我有一種感覺,盧克的事情,馬丁內茨知道得确實不少,但有一件事吃不準——關于安珀和王庭。我覺得這人很精明,基于他所掌握的信息,再結合我和盧克曾在同一公司工作過這一事實,便捏造出了這麽一件似是而非的事情來。”
“這也有可能,”他說,“可後來盧克确實——”
“我開始覺得,”我打斷了他,“盧克說這事也是為了诳我。”
“我不大明白。”
“我覺得他所用的手法同馬丁內茨一樣,都是基于熟悉。說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為的不過是套出他真正需要的東西。”
“你把我給搞糊塗了。他想知道什麽?”
“我的鬼輪。他想刺探的是這個。”
“然後,在他得知那不過是一個異想天開的設計,并不是為了另立門戶之後,就失望了?”
我點頭時,比爾看到了我臉上的笑容。
“還有嗎?”他說,接着又道,“等等。別告訴我說你也在撒謊。那東西是真的。”
“是的。”
“我可能不該多此一問。你如果覺得這事非常要緊,自然會告訴我的。若是這東西太過于要緊,牽涉到的事情太大,有可能會把我也給牽扯進去,你知道的。我這人可是吃不了苦頭,想想吧。”
我确實想了想,坐在那兒,冥思苦想。
“我也覺得有這個可能,”我最後說道,“從表面上看,我敢肯定這事不會牽涉到你。但我不知道它到底有何——真如你所說——要緊之處。不管是對于盧克還是其他任何人,都是如此,因為除了我,甚至都沒人知道它的存在。沒有。我也不明白盧克為何竟對它如此感興趣。所以我想我會遵從你的建議,對這事守口如瓶的。”
“那最好不過,”他說,“那接下來便是盧克的消失——”
屋子當中,一部電話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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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比爾說。
他站起身來,進了廚房。
片刻過後,只聽他叫道:“默爾,是找你的!”
我起身走了進去。一進房門,我便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聳了聳肩,搖了搖頭。我飛快地想了想,回憶起屋內另外兩部電話的位置,指了指他,又指了指他的書房的方向,做了一個将聽筒放到耳邊的動作。他會意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我拿起聽筒,等了一會兒,聽到咔噠一聲之後,才開始說話,暗暗希望對方誤以為我接的是分機。
“喂。”我說。
“默爾·科雷?”
“正是。”
“我需要一些信息,我想你或許會有。”
那是一個男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但又不大拿得準。
“你是誰?”我問。
“對不起,不能跟你說。”
“那不管你問什麽,我也是這個答案。”
“你能不能先聽聽我的問題。”
“請吧。”我說。
“好吧。你和盧克·雷納德是朋友。”
我等了等。
“你也可以這麽說。”見對方沒了下文,我只好說道。
“你聽他說起過兩個地方,一個叫安珀,一個叫混沌王庭。”
又是一個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也許吧。”我說。
“你自己知道任何同這兩個地方相關的事情嗎?”
總算等來了一個問題。
“也許吧。”我再次說道。
“請別這樣,這事很嚴肅。我需要的不只是‘也許’。”
“對不起,除非你告訴我為何想知道這些,否則回答你的只會是‘也許’。”
“你要坦誠相待,我可以幫你一個大忙。”
我硬生生地将溜到嘴邊的回答給咽了回去。他剛才那句話是用塔瑞語說的。我沒有吱聲。
随後他說:“好吧,這招沒用,我還是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什麽?”我說。
“到底是他來自這兩個地方當中的一個,還是你。”
“你直說吧,這事到底跟你有什麽關系?”我問他。
“因為你們其中一個人也許會有極大的危險。”
“是從那種地方來的那個還是另外一個?”我問。
“這事我不能說。我已經出不起差錯了。”
“什麽意思?這麽說,上一個差錯是什麽?”
“你不告訴我,到底是出于自我保護還是維護朋友?”
“我會的,”我說道,“如果真有那麽一天的話。不過就我所知,或許你就是那個危險。”
“我向你保證,我只是不想幫錯了人。”
“空口說白話,”我說,“萬一我們倆都是從那種地方來的呢?”
“噢,我的天!”他說,“不會。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不可能?”
“無所謂。我到底要怎麽樣你才會說實話?”
“這個嘛,等等,讓我想想,”我回答道,“好吧,你看這樣怎麽樣?咱們找個地方見上一面,地點由你來定。讓我好好看看你,然後咱們來交換情報,你一條我一條,直到把所有的問題都擺在桌面上為止。”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他說:“非得這樣嗎?”
“對。”
“讓我考慮一下。晚點我再聯系你。”
“有一件事——”
“什麽事?”
“如果是我,我現在就有危險嗎?”
“我想應該是。對,很可能有。再見。”
他挂斷了電話。
挂上電話,我嘆了一口氣,罵了一句髒話。那些知道我底細的人,似乎全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比爾從廚房中走了出來,一臉的茫然。
“這到底是何方神聖,又是他媽的怎麽知道你在這兒的?”這便是他所說的第一句話。
“我也正想問來着,”我說,“再想一個問題出來。”
“我會的。要是他真約你,你真要去?”
“那是當然。若是不想見這家夥,我又何必提見面的事?”
“正如你點破的那樣,他也許就是那危險。”
“我沒事,要真是那樣,危險的就是他了。”
“我不喜歡這樣。”
“我也不想這樣,但這是我目前所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招了。”
“哦,你自己決定吧。不能提前鎖定他的位置,真是太糟糕了。”
“我曾這麽想過。”
“你看,咱們幹嗎不晾他一下呢?”
“怎麽晾?”
“他聽起來有點焦急,我覺得他跟我一樣,其實一點兒也不喜歡你的提議。等到他打回來的時候,咱們別在家好了。別讓他覺得咱們正坐在這兒等着接他的電話。讓他等上一等。去變一套新衣服出來,咱們開車去鄉村俱樂部待上一兩個小時。”
“好主意,”我說,“我原本是來休假的。這或許是我離‘休假’這兩個字最近的一次了。聽起來很好。”
我從影子中取來衣服,将衣櫥塞滿,剃了胡須,洗了澡,換好衣服。然後我們駕車去了那個俱樂部,在露天平臺上吃了一頓閑适的晚餐。夜色宜人,星河耿耿,月色如水。我們倆心照不宣,都沒再提及我的那些煩心事。比爾似乎認識這兒的每一個人,于是這個地方對我來說愈發親切了起來。這麽長時間以來,這算是我過得最為放松的一個晚上了。随後,我們在俱樂部的酒吧處停了下來,喝起了酒。據我所知,這層是爸爸最為鐘愛的買醉地點。零落的舞曲,從隔壁傳了出來。
“對,這确實是一個好主意,”我說,“多謝。”
“沒什麽,”他說道,“我和你父親在這兒度過了許多歡樂時光。你有沒有可能——”
“沒,沒有他的消息。”
“抱歉。”
“他若是出現,我會告訴你的。”
“那是。抱歉。”
回去的路上,一路波瀾不驚,也沒有人尾随。回到家時,子夜剛過。互道完晚安,我朝自己的房間走去,褪下新外套挂進衣櫥,踢掉新鞋,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只見我的枕頭上面,擺放着一張白紙。
我兩步跨過去,一把将它拿了起來。
“很抱歉我打回來的時候你不在,”只見上面用粗粗的字體寫道,“不過我在俱樂部看到了你,并且相信你會在那兒待上一晚。這讓我有了主意。咱們就在那個俱樂部見面,明晚,十點。周圍有不少人,但又沒人聽得清你的話,我喜歡這種感覺。”
該死。我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去告訴比爾,但轉念一想,除了讓他輾轉難眠之外,似乎無濟于事。而現在,睡眠對他來說比我珍貴多了。于是我将那張紙條疊好,裝進襯衣口袋,把襯衣挂了起來。
一夜無夢,因為知道只要一有風吹草動,弗拉吉亞便會将我喚醒,因此我睡得安穩又香甜。實際上,我睡過了頭,不過感覺好極了。醒來時,已是晨晖滿目,鳥鳴聲聲。
洗了一把臉,梳了梳頭發,又到影子之中取來了便褲和襯衫之後,我下樓朝廚房走去。餐桌上有一張紙條,我現在已經厭煩了這東西,但這張是比爾留的,說他得去鎮裏一會兒,讓我自己找點吃的,想吃什麽盡管随便,他晚點回來。
我查看了一下冰箱,找到了幾塊英格蘭松餅、一塊哈密瓜和一杯橙汁。吃完早餐,咖啡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于是我端上一杯,來到廊下。
坐在那兒,我開始思考是否也該留一張紙條,然後自行離開。我那位神秘的信使——想必正是S——已經将電話打到了這兒,而且還不請自來了一次。S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我朋友的家。盡管我不介意同朋友分享我的煩心事,但将他們暴露在危險之中,則是另外一回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此刻是白天,約會定在晚上。想要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找出解決之道,是不現實的。此刻抽身離開,是一件愚蠢的事情。實際上,留在這兒可能會更好一些,一來可以盯着事态的發展,二來,比爾要是有什麽差池,我還可以保護他。
突然,我腦海中出現了一幅畫面:有人拿槍指着比爾,逼他寫下了這張紙條,然後将他擄走作為人質,借此向我施壓,來回答他們的問題。
我趕忙回到廚房,往他辦公室打了個電話。鈴聲響到第二聲時,他的秘書,賀拉斯·克萊普爾接起了電話。
“你好,我叫默爾·科雷,”我說,“羅斯先生在嗎?”
“在,”他答道,“但他現在正在見一位客戶。我晚點讓他回你好嗎?”
“不用了,也沒什麽要緊事,”我說,“我晚點會跟他見面。不用麻煩他了。謝謝。”
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回到廊下。這種事情,可真考驗神經。我暗下決心,今晚一切若不能見個分曉,我便離開。
一個身影從屋角處拐了過來。
“嗨,默爾。”
是喬治·漢森。弗拉吉亞微微跳動了一下,似乎想要示警,但随即又放棄了。暧昧不明。非同尋常。
“嗨,喬治。還好嗎?”
“非常好。羅斯先生在嗎?”
“恐怕不在。他有點事,得去鎮上一會兒。我猜大概午飯時分或是稍晚一點,便能回來。”
“哦。幾天前他讓我什麽時候有空過來一趟,說有點活兒要我幹。”
他走近了一些,将一只腳踏在臺階上。
我搖了搖頭。
“幫不了你。他沒跟我提過這事。看來你得晚點再跟他聯系了。”
他點點頭,掏出煙盒,抖出來一根點上,又将煙盒重新塞回到T恤衫袖子裏。只是這次,T恤衫上的圖案換成了平克·弗洛伊德[15]。
“你在這兒住得還好嗎?”他問。
“非常好。來一杯咖啡怎麽樣?”
“好,麻煩了。”
我起身朝屋內走去。
“來一點奶油和糖。”他在我背後叫道。
我依言倒了一杯,回來時,他已在廊下的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多謝。”
嘗過一口之後,他說道:“雖然羅斯先生說令尊叫山姆,但我知道其實是卡爾。也許是他的記憶打滑了。”
“要不就是舌頭。”我說。
他笑了笑。
他說話的方式?他的聲音聽起來幾乎同昨晚那個電話裏的一模一樣。雖然當時那聲音控制得很好,說得很慢,很大衆化,幾乎沒有留下什麽線索。不過,困擾我的卻不是這一點。
“他是一名退役軍官,對不對?而且還是某些政府部門的顧問?”
“對。”
“他現在在哪兒?”
“四處雲游。海外。”
“你這次出去會和他見面嗎?”
“但願如此。”
“那很好,”他說着,吸了一口煙,又呷了一口咖啡,“啊!好棒!”
“我不記得在這附近見過你,”随即,他又突然說道,“你沒跟令尊一起住過,嗯?”
“對,我是同母親和其他親戚一起長大的。”
“離這兒很遠,嗯?”
我點了點頭:“海外。”
“令堂叫什麽?”
我差點就告訴他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不過最後一刻,我将它改成了“桃樂茜”。
我瞥了他一眼,發現他正緊抿雙唇,打量着我說話時的神色。
“為什麽問這個?”我說。
“随便問問。或者,你也可以說是遺傳吧,家母便是鎮上的長舌婦。”
他呵呵笑了兩聲,喝了一大口咖啡。
“在這邊待的時間長嗎?”接着,他問道。
“說不準。不過,很有可能不太長。”
“哦,希望你過得愉快。”他喝完杯中的咖啡,将杯子放在欄杆上,随即站了起來,伸了一個懶腰,補充道,“跟你聊天很愉快。”
走到臺階中部,他停下,轉過身來。
“我有一種感覺,你會遠行,”他告訴我,“祝你好運。”
“你也一樣,”我說,“你真會說話。”
“多謝你的咖啡。再會。”
“好。”
他轉過屋角,不見了。我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該拿他怎麽辦,思忖再三之後,還是放棄了。當靈感緘默之時,理智也會迅速疲憊。
比爾回來時,我正在給自己做三明治,于是順手又替他做了一個。他趁這工夫換了衣服。
“這個月我原本是想輕松一下的,”吃三明治時,他說道,“但那是一名老客戶,而且同他的買賣也還不錯,于是我必須得去。咱們下去那條小溪的另外一個方向走走,如何?”
“沒問題。”
來到田野之中,我将喬治來訪的事告訴了他。
“沒有,”他說,“我沒有告訴過他有活兒給他做啊。”
“換句話說——”
“我猜他是來看你的。他們家那位置,我什麽時候出去都逃不過他們的雙眼。”
“我真想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麽。”
“如果他真有圖謀,總有一天會露出狐貍尾巴,應該不會太久了。”
“可時間不等人啊,”我說,“我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就離開,也有可能是今晚。”
“為什麽?”
沿着溪流向下走時,我同他說了昨晚的紙條和今晚的約會,也告訴他我不想讓他暴露在危險之中,不管是明槍還是暗箭。
“也許沒那麽嚴重。”他開口說道。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比爾。這麽長時間沒見,我也不想這麽匆忙離去,但眼前這麽多麻煩,我一時還應付不周。若是我離開,麻煩也會随我而去的。”
“也許吧,可是……”
就這樣,我們一邊探讨這事,一邊随着溪流往前走。随後,我們終于将這事放在了一邊,又回到我那些麻煩事上來,再次開始了徒勞的分析。我一邊走,一邊回過頭去打量身後,卻沒有看到人影。不過,我倒是聽到對岸的灌木叢中傳來一陣窸窣之聲,沒有任何規律,不過也有可能是被我們的談話聲所驚動的動物。
走了大約一小時後,我突然有了一種預感,似乎某人挑中了我的那張主牌。我呆住了。
比爾停下腳步,轉向了我。
“怎麽——”
我擡起一只手。
“長途呼叫。”我說。
片刻過後,我便感受到了第一次呼叫,同時也再次聽到了灌木叢中傳來的聲響,就在對岸。
“梅林。”
是蘭登的聲音。幾秒鐘過後,我便看到了他,正坐在安珀書房中的一張書桌後面。
“在。”我回答道。
眼前畫面穩定下來,也愈發鮮活了,就像是正透過一道門廊,打量着隔壁房間一般。不過在此期間,我依然留意着周遭的動靜——雖然它正漸漸變得虛無缥缈起來。譬如,我看到喬治·漢森,隔着溪流,突然從灌木叢中站了起來,盯着我看。
“我想讓你立刻回安珀一趟。”蘭登說道。
喬治跳進了溪水之中,正水花四濺地朝這邊移動。
蘭登擡起一只手,探了出來。“過來吧。”他說。
此時,我的輪廓想必已經開始閃閃發光,因為我聽到喬治大喊了一聲:“停!等等!我得跟你——”
我伸出手去,抓住了比爾的肩膀。
“我不能将你留給這個瘋子,”我說,“快!”
而我的另外一只手,則伸向了蘭登的手。
“好了。”我說着,朝前方走去。
“停!”喬治哀號了起來。
“去你媽的。”我回了一句,扔給了他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