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悲傷和憤怒擠壓着我的世界,令我憎惡。記憶中往昔的那些快樂時光、朋友、事情以及抉擇,全都因為它們而變得麻木。在緊張和不安的雙重折磨之下,我的專注也變得不堪一擊。部分緣由,我想是因為自己放棄了許多選擇,看輕了自由的分量。我不喜歡這樣,但随後,又似乎釋然了。這讓我覺得自己敗給了某種宿命論,讓我愈發不快。随即,惡性循環,這種感覺反噬情緒,讓它更加惡劣起來。想要走出這一困境,最簡單的辦法莫過于不管不顧地去和對方幹上一場。困難的法子也許會更穩妥,我能夠以退為進,重新建立控制權。通常情況下,困難的法子更符合我的做事方式。不管不顧,也有可能會頭破血流。
我在自己看到的第一個車位上停下車子,打開車窗,點起了煙鬥,暗暗發誓必須等自己平靜下來之後再下車。在我的一生中,一直有着對事情反應過度的傾向。這一缺點,似乎流淌在我們整個家族的血液之中。我不想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就是因為這一性格缺陷,他們自尋了不少煩惱。全力一擊,不成功則成仁式的做法,在勝券在握時也許是對的,不過若是用在一些非同小可的事情上,下場則會比較慘,至少也會有風險。而現在,我清楚自己面臨的正是這樣一種情況。所以,我是一個傻子。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直到我相信了為止。
然後,我聽到那個平靜下來的自我,接受了我确實就是一個傻子這一事實。因為我,在事情尚有可為餘地的時候,沒能看到自己的真實感情;在炫耀了自己的能力之後,又矢口否認;這麽多年來,竟然連想都沒想過對手的本性;而現在,還依然把即将到來的遭遇戰不當一回事。抓住維克多·梅爾曼,狠狠揍他一頓,讓他招供,是不會有什麽用的。我決心一步步來,謹慎行事,謀定而後動。生活原本就不曾簡單過,我告訴自己。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慢慢積蓄能量,伺機而動。
慢慢地,我感覺不安從體內逃了出去。依然慢慢地,我的世界再次擴展開來,在其中,我看到了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S确實了解我,知根知底,說不定已經安排下了一系列的圈套,正等我上鈎,舉手投降。不,我不能變得和其他人一樣……
我坐在那兒,思忖良久,這才發動引擎,慢慢開了出來。
那是一棟污穢不堪的磚牆建築,就在街角,一共四層,在巷道一側以及臨街的牆面上,殘留着噴濺的油漆。繞着那地方看了一圈之後,我發現幾幅塗鴉和幾扇破碎的窗戶。細雨開始落下來。一條窄窄的走廊上,挂着一塊牌子,從上面判斷,下面兩層是一家名叫布魯圖斯倉儲的公司。我從走廊走了進去,整個地方散發着一股尿騷味。右側,滿是塵埃的窗臺上,躺着一只傑克·丹尼空酒瓶。斑駁的牆面上挂着兩只郵筒,其中一個寫着“布魯圖斯倉儲”,另外一個寫着兩個字母“V.M.”。兩個都是空的。
我沿着樓梯爬了上去,做好了迎接它嘎吱作響的準備。但是,并沒有。
二樓的過道上,四扇沒有把手的門并排而立,全都緊閉着。窗戶上方的毛玻璃後面,隐約露出一些東西,想必是紙箱。屋內沒有一絲一毫的動靜。
拐角的樓梯上,一只正在那兒打盹的貓吓了我一跳。眼見我來,它弓起後背,龇出牙齒,嘶嘶叫了幾聲,随即轉身朝着樓梯上方逃去,消失不見。
下一個樓層,同樣也有四扇門,其中三扇顯然無人問津,第四扇則被塗成一片烏黑,刷着閃亮的清漆,釘着一塊小小的銅牌,上書“梅爾曼”。我敲了敲。
沒有應答。我又試了幾次,結果一樣。屋內沒有動靜。這兒似乎就是他住的地方,四層興許會有陽光,他的工作室想必就在那兒。于是,我轉過身來,朝最後一層樓走去。
來到樓梯頂部,四扇門當中有一扇半掩着。我停下腳步,聽了聽。只聽得裏邊傳來了隐約的動靜。我徑直走過去,敲了幾下。裏邊不知何處,傳來了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響。我推開房門。
一片敞亮的天光下,他正站在約莫二十英尺外的地方,轉過臉來——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雙肩較寬,生着黑色的胡須和漆黑的雙眼,右手拿着一把刷子,左手則捧着一塊調色板。一條散發着顏料味道的圍裙,正系在他的李維斯牛仔褲上面,上身則是一件格子襯衫。身後的畫架上面,是一幅素描,畫的應該是聖母和一個孩子。四下裏還有不少畫布,全都面牆而立,或是用布蓋着。
“你好,”我說,“你就是維克多·梅爾曼?”
他點了點頭,将調色板放到附近的桌子上,刷子扔進一罐溶劑當中,臉上雲淡風輕。然後,又撿起一塊濕乎乎的布,擦了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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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他一邊問,一邊揚手将那塊布抛到了一邊,再次面對着我。
“默爾·科雷。你曾經認識茱莉亞·巴恩斯。”
“我不否認,”他說道,“你用了‘曾經’這個詞,似乎在暗示——”
“她死了。我想和你談談這事。”
“沒問題,”他說着,解下了圍裙,“那咱們去樓下吧。這兒沒地方坐。”
他将圍裙挂在門口的一顆鐵釘上,向外面走去。我跟了上去。下樓前,他轉身鎖上了工作室的門,動作流暢,甚至可以說得上優雅。屋頂上的雨聲,已是沙沙入耳。
來到三層,他用同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扇黑色的門。将門拉開後,他讓到一旁,示意我進去。我照做,經由一條走廊穿過一間廚房。那廚房的操作臺上擺滿了空瓶子、一摞摞的盤子以及比薩盒。一袋袋脹破了袋子的垃圾靠在櫥櫃上,地板上到處都黏糊糊的。整個地方聞起來就像是進了一家調料廠,隔壁還有一家屠宰場。
接下來的客廳倒是寬敞了許多,一對看起來還比較順眼的黑色沙發相對而立,中間放着幾塊頗具東方風情的地毯,上面壓着幾張風格迥異的餐桌,每張上面都擺放着幾只滿滿當當的煙灰缸。一架音樂會用的漂亮鋼琴立在遠處一角,後面是一面覆蓋着厚實紅布的牆。幾排低矮的書櫃,為數着實不少,裏邊裝的全都是同神秘學相關的資料,櫃旁及櫃頂上面,擺放着一摞摞的雜志。幾把安樂椅卧在兩旁。一個看起來像是五角星的東西,從最大的那塊地毯下面露出了一角。焚香所用的香爐四處可見。右側,一道拱形門通向另一個房間,而左手邊,則是一扇緊閉着的房門。幾面牆上都挂着宗教氣息濃郁的山水畫——我猜應該是出自他手。這些畫頗具夏加爾[4]之風,着實不錯。
“坐。”
他指了指一把安樂椅,我坐了上去。
“來一杯啤酒?”
“謝謝,不了。”
他坐到最近的一張沙發上,雙手互握,注視着我。
“出什麽事了?”他問。
我回看着他。
“茱莉亞·巴恩斯對神秘學來了興趣,”我說,“她來你這兒學過。今天早上她死了,現場很不尋常。”
他左邊的嘴角輕微地抽動了一下,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動作。
“對,她是對這些東西感興趣,”他說,“她過來求我輔導,我沒有推辭。”
“我想知道她的死因。”
他繼續盯着我看。
“她的時辰到了,”他說,“在人生的長河之中,每個人都會有這麽一天。”
“殺死她的,是一頭本不該在這個世界存在的怪獸。你知道類似的東西嗎?”
“宇宙之大,遠超我們的想象。”
“知道還是不知道?”
“我知道你,”他第一次笑了起來,“當然,是她提起的。”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答道,“我知道你對這事的關心,恐怕不只是好奇那麽簡單。”
“然後呢?”
“藝術有自己的方式,機緣到來,便能在合适的時刻,将合适的人聚到一起。”
“這就是你對這所有一切的理解?”
“我一清二楚。”
“怎麽知道的?”
“注定的。”
“這麽說你知道我會來?”
“對。”
“有意思。介意多告訴我一些嗎?”
“我更願意演示給你看。”
“你說某些事情是注定的,為什麽?由誰來主宰?”
“這一切稍後都會明朗的。”
“包括茱莉亞的死?”
“可以這麽說。”
“你打算如何來啓迪我?”
他笑了。
“我只想給你看一樣東西。”他說。
“好啊。我很樂意。給我看吧。”
他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在這裏邊。”他解釋着,轉身朝那扇緊閉的房門走去。
我站起身來,跟着他穿過了客廳。
他将手伸進襯衫口袋中,掏出來一條鏈子,舉到頭頂。看得出來,那上面挂着一把鑰匙。他用它打開了那道門。
“進去。”他說着,将門推開,讓到了一旁。
我走了進去。房間并不算大,裏邊漆黑一片。他啪的一聲按下開關,一束淡淡的藍光從頭頂一盞簡易吊燈中射了下來,看來瓦數并不高。然後,我看到了一扇窗戶,就在我對面,只是所有的玻璃都被刷成了黑色。屋內除了散落在地板上的幾只墊子,再無其他家具。右側那面牆壁的一部分,被一塊黑布遮了起來。其他幾面牆壁則未經修飾。
“我看着呢。”我說。
他輕笑了一聲。
“不急,不急,”他建議道,“你知道我在神秘學當中主修什麽嗎?”
“你是秘法師。”我一語道破。
“對,”他承認,“你是怎麽知道的?”
“東方教派都有着嚴格的清規戒律,”我說道,“只有秘法師才盡是些懶漢。”
他哼了一聲。
“這件事對你來說真的非同小可。”他随即說道。
“完全正确。”
他将一只墊子踢到地板中央。
“坐吧。”他說。
“我站着好了。”
他聳了聳肩。
“随便。”他說完,口中開始念念有詞起來。
我等着。過了一會兒,他依然念叨着,走到那黑色簾子前,當着我的面,一把将其飛快拉開。
一幅畫着卡巴拉生命之樹的畫作赫然出現在我眼前,十個圓圈分別代表着不同的質點。那畫異常漂亮,而其中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是讓我吃了一驚。我內心隐隐有些不安起來。這并不是從路邊小店當中買來的那種貨色,畫得相當地道。不過,畫風卻和房間裏邊的其他畫作迥然不同。它對我來說依然有一種熟悉之感。
我仔細看了看,堅信這幅畫和我在茱莉亞公寓中發現的紙牌,出自同一人之手。
我看着那幅畫時,梅爾曼依然在念着咒語。
“這是你畫的?”我問。
他并沒有回答我,而是上前幾步,指了指第三個标注着賓納[5]的質點。我凝神細看了起來。上面似乎描繪着一名男巫,身處一座黑色祭壇前,而且——
不!我不相信。這不可能——
我覺得自己和那個形象建立了聯系。并不是象征性的,而是真正意義上的那種。而且,他正在召喚着我。他的身影,正在變得越來越大,愈發立體了起來。整個房間開始從我眼前退開去。我差不多已經到了——
那兒。
暮霭四合,一片糾結纏繞的樹林之中,露出了一片小小的林中空地。血紅的天光,映照出我眼前的一塊石板。那名男巫,臉藏在鬥篷之下,隐在黑暗當中,一邊擺弄着祭臺上的物件,一邊急不可待地召喚我過去。依稀可聞的微弱念咒聲,不知從何處而來,依然回蕩在耳畔。
最後,他終于将其中一個物件握在右手中,穩穩地舉了起來。一柄由黑曜石制成的匕首,通體黝黑。他将左臂伸到祭臺之上,将上面的東西悉數掃落到地上。
然後,他第一次擡起頭來,注視着我。
“過來。”他說。
愚蠢幼稚的要求,我笑了起來。不過随後,我便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已經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邊邁了過去。我知道我遭到了暗算,那黑影給我下了咒。
我一邊感謝着我另外一位雲游四海的舅舅,一邊用塔瑞語念出了自己的咒語。
一聲凄厲的怪嘯,伴随着一只夜鳥的俯沖,撕裂了夜空。
那男巫并沒有因此而分心,我的雙腳也并沒有解放,但我的雙臂已能在身前擡起。我将它們保持在身前合适的高度,配合着那召喚咒語來到祭臺前,兩條猶如機械一般的雙腿暗暗發力,加重了腳步,雙肘略彎。
男巫已經揮動利刃,朝着我的十指劃了過來。不過沒關系。我身體前傾,使盡渾身氣力,将那石頭一推。
祭臺向後轟然倒塌,那男巫急忙躲避,但還是被卡住了一條腿,也許是兩條。他摔倒在地上,我感覺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咒語,可以任意活動,意識也清醒了過來。
我躍過傾覆的祭臺,朝他跑去。他将雙腿蜷縮到胸前,着地一滾,随即一個筋鬥,翻下了山坡。我追了上去,卻見他穿過兩塊岩石間一條逼仄的通道,奔進了那片漆黑的樹林。
剛來到空地邊,我便看到了眼睛,成百上千雙兇殘的眼睛,散落在黑暗之中,閃閃發光。咒語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近,似乎正從身後而來。
我飛快地轉過身去。
祭臺傾覆如故,另外一個身穿鬥篷的身影正站在它旁邊,比先前那個高大了許多。咒語聲正是出自此人之口,是一個頗為熟悉的陽剛之聲。弗拉吉亞在我手腕上跳動了一下。一個咒語将我裹挾進去,但這次,我早已有了防備。我不退反進,召喚出一陣凄厲的海風。那咒語頓時猶如一陣青煙一般,被吹得無影無蹤。我的外衣獵獵作響,不停地變幻着形狀和顏色;紫色、灰色……點亮了我的褲子,加深了鬥篷和襯衫前襟的顏色,染黑了靴子,延展了腰帶,金屬護手自動就位,銀色的弗拉吉亞在腕上編織成了一只手镯,現出身來,閃閃發光。我擡起左手,護住雙目,召喚起了光。
“閉嘴,”我說道,“你惹惱我了。”
那咒語聲停了下來。
鬥篷被吹到腦後,我認出了梅爾曼那張驚慌失措的臉。
“好啊,你不是在等我嗎?”我喝道,“現在我已經來了,也算是老天遂了你的願。你說過,一切都會明朗起來。可是沒有。該你了。”
我逼近了一步。
“說話!”我說道,“這事可以簡單也可以很難。但你必須開口。兩條路随便你選。”
他猛地将頭一揚,咆哮起來:“師傅!”
“那就好好召喚你的師傅吧,想怎麽召喚就怎麽召喚,”我說,“我等着。因為,就算是他來了,也必須回答我的問題。”
他再次叫了起來,但沒有任何回應。他奪路而逃,而我早有準備,再次釋放了召喚咒語。林木霎時腐朽了,他還沒逃到樹林邊,一棵棵林木便壓了下來。平地起風,席卷着那些樹木,圍繞着空地,築起了一圈灰紅相間的牆,直達雲霄。我們正置身于夜空下的一座孤島之上,方圓不過百十來米寬,邊緣處已在慢慢垮塌。
“他不會來的,”我說,“而且你也走不了。他幫不了你。就算是上帝來了,也幫不了你。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高級魔法,用它來對付你,算是便宜你了。你知道吹過來的大風後面都有什麽嗎?是混沌。除非你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茱莉亞和你師傅的事,還有為何膽大包天地把我帶到這兒來,否則,我就把你交給它。”
他向着遠離混沌的方向退了退,轉過頭來面對着我。
“帶我回我的公寓,然後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他說。
我搖了搖頭。
“殺了我你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我聳了聳肩。
“要真是那樣的話,你還是跟我實話實說,免得多受折磨。然後我會痛痛快快地把你交給混沌。”
我朝他逼了過去。
“等等!”他舉起了一只手,“我要用我的話來換我一條命。”
“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說。”
那風在我們周遭打轉,裹挾着似清非清、若有若無的喃喃話語以及各種碎片,一點點地吞噬着我們的孤島。梅爾曼趕忙又往裏退了退,避過了坍塌的邊緣。
“好,好,”他大聲說道,“對,茱莉亞是來找過我,有人告訴過我她會來。我教了她一些東西,并不是我以前就會的東西,而是我剛學來的那些。也是別人讓我這麽去教她的。”
“誰?說出你師傅的名字。”
他苦笑了起來。
“他還沒蠢到告訴我名字,給我留下任何把柄的地步。”他說,“跟你一樣,他也不是人類,是從另外一個星球上來的。”
“畫着那棵樹的畫就是他給你的?”
梅爾曼點了點頭。
“對,而且它還把我傳送到了每一個質點。魔法在那些地方都管用。我獲得了一些法力。”
“那些紙牌呢,也是他幹的?是他給你,讓你給她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紙牌的事。”他回答道。
“這些!”我喝了一聲,将它們從我鬥篷下面取出,展開成魔法扇的形狀,走到他面前,猛地将它們遞到他眼前,讓他看了幾秒,趕在他意識到它們也能用來逃生之前,将它們收了回來。
“我從來沒見過。”他說。
地面穩穩地朝着我們侵蝕過來。我們又往中心退了退。
“殺害她的那頭怪獸也是你派過去的?”
他使勁搖了搖頭。
“我沒有。我知道她會死,因為他告訴過我那是引你出來的法子。他還告訴過我,說一頭從內紮赫[6]來的猛獸,會把她殺死,但我從沒見過它,也沒參與過召喚它。”
“那他為何想讓你和我見面,并把我引到這兒來?”
他瘋狂地哈哈大笑起來。
“為何?”他重複道,“當然是要你的命。他告訴我說,只要能把你弄到這兒來獻祭,我就能獲得你的法力。他說你叫梅林,是地獄和混沌之子,要是我能取你性命,便能成為最強大的巫師。”
我們的世界,現在最多只剩下一百米的空間,其毀滅進程正在一如既往地推進着。
“真的嗎?”他問,“要是我得手的話,便能得到你的法力?”
“法力就像是金錢,”我說,“要是你有實力,并且上下求索,終究會得到的。不過,你得到了嗎?我想沒有。”
“我說的是生命的意義。你知道的。”
我搖了搖頭。
“只有蠢貨才堅信生命只有一種意義,”我說,“廢話夠多了!說說你師傅。”
“我從來沒見過他。”
“什麽?”
“我的意思是,我跟他見過面,但不知道他長什麽樣。他總是戴着兜帽,穿黑色大衣,還戴手套。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什麽種族。”
“你們怎麽見的面?”
“有一天,他出現在我的工作室中。我一轉身,他便在那兒了。他傳給我一些法力,說要是我能為他賣命,便會教我一些東西,以作答謝。”
“你怎麽知道他能穿越?”
“他帶着我出去了一趟,穿越了許多地方,都不是這個世界裏的。”
“我明白了。”
此刻,我們腳下的地面,已經只剩下和一間大客廳差不多大小的地方。大風當中那些含混不清的話語聲,帶着嘲弄和憐憫,其間還夾雜着慌亂、悲哀和憤怒。我們身上的衣服,在不停地獵獵作響。地面在無休止地顫抖着。光亮當中,殺機暗藏。我有點想要立時動手,将梅爾曼解決掉,不過,如果他的确不是害死茱莉亞的真兇……
“你師傅有沒有告訴過你他為何想要我死?”我問。
他舔了舔嘴唇,回頭看了看越來越近的混沌。
“他只說你是他的敵人,”他解釋道,“但從來沒跟我說過為什麽。他還說必須在今天動手,因為他想讓你死在今天。”
“為什麽是今天?”
他慘淡地笑了笑。
“我猜是因為今天晚上就是瓦普幾司之夜[7],”他說,“雖然他從沒這麽說過。”
“就這些?”我說,“他從沒提起他是從哪兒來的?”
“有一次,他曾無意間提起過一個叫作四界鎖鑰的地方,似乎對他非常重要。”
“難道你不覺得他這是在利用你嗎?”
他笑了。
“他當然是在利用我,”他答道,“我們都在利用別人。世界就是這個樣子。不過,他是在用知識和法力來跟我做交換。而且我覺得他的話應該能信得過。”
他不斷地瞥向我身後,似乎我背後正站着什麽東西。這是這個世界中的老把戲,不過我還是轉過頭去。後面空無一人。我立刻轉過頭來。
一把黝黑的匕首出現在他手中。想必先前就藏在他的袖子裏。他撲向我,匕首刺出,口中又換了一套咒語。
我後退一步,鬥篷朝他一揮。他側步避過,手中的匕首一揮,一個轉身,再次逼了過來。這一次,他壓低身形,口中依然念念有詞,試圖抱住我。我踢向他持刀的那只手,他手臂向後急縮,堪堪避過。我趁機抓住鬥篷左側下擺,裹在胳膊上。等他的匕首再次刺過來時,我舉臂擋住,順勢扣住了他的二頭肌,壓低身形,将他往前一帶,右手探出,一把抓住了他左側的大腿,随即直起腰來,将他舉到半空中,扔了出去。
當我轉過身來,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太遲了。由于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對手身上,我并未留意到那正在席卷一切的狂風。混沌的鋒芒,比我想象的要近得多。梅爾曼一句詛咒還沒說完就斃命了,到了一個再也用不到咒語的地方。
我也詛咒了一句。我敢肯定,從他口中還能套出更多的信息來。念及此,我只好在那個即将被碾成齑粉的彈丸之地中央,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一天還沒過去,便已經成了我最刻骨銘心的瓦普幾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