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駕車離開海灣,我來到一處樹木蔥茏的幽靜之所,下車,朝前走去。
許久之後,在一個荒涼的小公園裏,我坐在一條長凳上,掏出那些紙牌,細細琢磨起來。其中一些看起來似曾相識,但剩下的就完全摸不着頭腦了。我久久地凝視着其中一張,似乎嗅出了塞壬[1]歌聲的味道。我無奈地将它們放下。未能看出這其中的門道,這讓我很是難堪。
我突然想起一個故事:一位世界知名的制毒大師,無意間服下了一種無藥可解的毒藥,于是,所服劑量究竟能否致命,便成了他最提心吊膽的問題。他查了一本自己多年前所著的經典教材,根據裏邊的描述,他所服的劑量确實足以致命。他又查了另外一本,同為一位聲名顯赫的大家所作,根據其中的記載,他所服下的劑量僅為身體承受極限的一半。于是,他坐了下來,一邊等待,一邊暗暗祈禱是自己弄錯了。
此時的我,心境就是這樣,因為在這些東西上,我是當仁不讓的專家。但凡有能力做出這些東西來的人,我都應該認識。我拿起其中一張紙牌。對我來說,它有着一種幾乎可以說得上是熟悉的魔力——靜谧的湖水旁,一片芳草萋萋的綠洲探進湖水之中,右側,一點銀色的亮光晶瑩剔透,不知為何物。我朝着它重重地哈了一口氣,牌面上立刻蒙上了一層水霧。随即,我用指尖一彈,只聽它猶如玻璃鐘般發出一聲脆響,一絲微光閃過,立時活了過來。紙牌上,幾片暗影開始四處游走、翻騰,猶如暮色漸漸合攏一般。我将手覆在上面,它變得悄無聲息,恢複了先前那副青天白日、碧湖綠草的模樣。
某個未知而又遙遠的所在。因為我的出現,時間的洪流突然湍急起來。有趣。
我摸出一只老舊的煙鬥,再次放縱自己,填上煙絲,點燃,噴出一口煙霧,陷入沉思。這些紙牌完全可用,并非高仿之物。盡管我還沒弄明白其中的用意,但好在這并不是目前我所關心的問題。
今天,4月30日,死亡再次找上了我。那個将我的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人,依然陰魂不散。S再次雇傭了一名難纏的殺手。我幹掉的那頭怪獸,分明不是一條普通的狗。還有這些紙牌……茱莉亞到底從何處得來?為何又想将它們交到我手中?這些卡片,還有那條狗,無不指向了一種力量,一種絕非常人所能染指的力量。一直以來,我都覺得自己成了某些瘋子的目标,但堅信自己能夠從容将其打發。然而,今早的遭遇,讓局面徹底變化了。它暗示我撞見了一個致命的對手,而且敵暗我明。
一個寒噤襲來。我想要和盧克再談一談,讓他回憶一下昨晚他同茱莉亞的對話,看看她的話語中有沒有給我留下什麽線索。我還想回去好好檢查一遍她的公寓,但已經不可能了,我駕車離開時,警察已在那所公寓前拉起了警戒線。某些時刻,注定回不去了。
裏克。還有裏克·金斯基,這個我們分手後她就開始見的家夥。我曾見過他一次——瘦削、蓄須,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他開着一家書店,我曾去過一兩次。不過,我對他的認識僅限于此。或許,他能夠告訴我一些同這些紙牌相關的事情,還有茱莉亞到底惹上了什麽事,竟落得一個命喪黃泉的下場。
我又思忖了一會兒,随後,将那些紙牌收了起來,決定不再在它們上面浪費時間。還不是時候。眼前,我最需要的是信息,多多益善。
我朝着車子走回去,一邊走一邊想到,這個4月30日并沒有完。萬一今早的遭遇戰并不是S的本意,并不是直接針對我的呢?假如真是這樣,那就還有足夠的時間再次出手。同時,我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一旦我有所發現,S就會将日子抛諸腦後,不管不顧地置我于死地。我暗暗決定,要想在重重包圍之中殺出一條活路,那自今天起,我便決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松懈,得時刻保持高度警惕,直到這事過去。而且,我所有的精力,都得集中到這上面來。我要想好過,就必須得讓敵人不好過。得快!
要不要找人商量一下?我暗想。要是去找,該找誰?對于自己所繼承的東西,我有着太多的不了解……
不。還不需要,我暗暗決定。我必須得盡一切努力,憑自己去解決問題。即便我想去,也得先鍛煉一下自己才行。獨自收拾老家來的那些下三爛,是我的必修課。
我發動車子,前去尋找一部付費電話,并盡量不去想最後一次見到茱莉亞時的場面。西邊的天空中飄過幾縷雲彩。我手腕上的表嘀嗒地走着,在它旁邊,是并未現身的弗拉吉亞。電臺裏正在播報國際新聞。了無生趣。
我走進一家藥店,用那兒的電話試着聯系了一下盧克的汽車旅館。他不在。于是,我在餐飲區要了一份總會三明治、一杯奶昔,随後又試了試。依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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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晚點再聯系他。我朝市中心走去。覽悅書屋,據我回憶,正是裏克所開的書店的名字。
我駕車經過,書店開着。我在一兩個街區外停好車子,徒步往回走。一路上,我都在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動靜,并沒有被跟蹤的痕跡。
一陣冷風襲過,山雨欲來。透過書店櫥窗,我看到了裏克,他正坐在櫃臺後面看書。店裏空無一人。
我走進去時,門頭上的一只鈴铛叮鈴鈴地響了起來。他擡起頭,見我一步步走近,直起腰來,雙眼越瞪越大。
“嗨,”我頓了頓,“裏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
“你是默爾·科雷。”他輕聲說道。
“沒錯。”我俯身靠在櫃臺上,他往後讓了讓,“我在想,你能否幫我一個小忙,提供一點線索。”
“哪種線索?”
“關于茱莉亞的。”我說。
“你看,”他答道,“在你們分手前,我從未接近過她。”
“嗯?不,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并不關心那事。我需要的是她最近的信息。過去一周,她一直在試圖聯系我,而且——”
他搖了搖頭。
“我已經有兩個月沒有她的音信了。”
“哦?”
“沒錯,我們已經不再見面了。興趣差異,你知道嗎?”
“那你們分手之前她還好嗎?”
“我猜應該是。”
我直視着他的雙眼,他的目光躲閃了一下。我不喜歡。“我猜應該是的。”看得出來,他有些怕我,于是我決定趁勢追擊。
“你所說的‘興趣差異’到底是什麽意思?”我問。
“哦,她變得有點古怪了,你知道嗎?”他說。
“我不知道。跟我說說。”
他舔了舔嘴唇,望向別處。
“我不想惹麻煩。”他說道。
“我也不想放縱自己。到底怎麽回事?”
“哦,”他說,“她被吓到了。”
“被吓到了?什麽吓着她了?”
“唔,你。”
“我?這太滑稽了。我從來就沒做過任何能吓到她的事。她是怎麽說的?”
“她從來就不曾多說過,但我知道,都是你鬧的。後來,她便多了那許多可笑的愛好。”
“你把我給搞糊塗了,”我說道,“徹底搞糊塗了。她變得古怪起來?她多了可笑的愛好?哪種?出什麽事了?我确實搞不明白,但我有興趣。”
他站起身來,朝書店後面走去,一邊瞥了我一眼,似乎示意我跟過去。我照做了。
來到一排滿是自然療法、有機耕作、功夫秘籍、中醫治療以及如何在家接生的圖書跟前,他頓了頓,随即又繼續往前走,走進了超自然類圖書區域中央。
“這兒,”他說完,遲疑了一下,接着說,“她借了這裏面的幾本,歸還後,又借了幾本。”
我聳了聳肩。“就這些?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可她當真了。”
“許多人都這樣。”
“直說吧,”他接着說道,“她先是從通神學開始的,甚至還嘗試着同一個本地社團見面。雖然沒過多久,她就轉變了方向,但那時,她已經接觸到了不少背景複雜的人。很快,她便同蘇菲派還有葛吉夫派的人混到了一起,甚至還有一名薩滿道士。”
“有意思,”我說,“沒有修行瑜伽的嗎?”
“沒有瑜伽。我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但她說自己追求的是它的力量,而不是等持[2]。總之,同她厮混在一起的那些人越來越奇怪。我越來越壓抑,于是說了再見。”
“我在想這究竟是為什麽?”我沉吟道。
“這個,”他說道,“你看看這個。”
說着,他将一本黑色的書朝我扔了過來,随即退後了幾步。我抄手接住,那是一本《聖經》。我翻到了版權頁。
“這個版本有什麽特別之處嗎?”我問。
他嘆了一口氣。
“沒有。抱歉。”
他将那書拿回去,重新放回了架子上。
“稍等。”他說道。
他返回櫃臺,從下面的架子上抽出來一塊紙板做成的牌子,只見上面寫着“暫時外出,将于____重新開張”,空格的地方有一個鐘盤,下面連着可活動的鐘擺。他将鐘擺撥到了半小時後,然後挂到門上的玻璃窗後面。接着,他插上門闩,朝我打了一個手勢,便徑直走向了後面一間屋子。
屋後的辦公室中,擺放着一張書桌、幾把椅子和幾箱書。他坐到書桌後面,朝着最近的一把椅子點了點頭。我坐了上去。他打開電話答錄機,将吸墨紙上的一摞表格和信件挪開,拉出一只抽屜,從中拿出一瓶基安蒂[3]。
“來一杯?”他問道。
“當然,謝謝。”
他起身穿過一扇敞開着的門,走進一間小小的洗手間,從一個架子上取了一對玻璃杯,沖了沖,随即拿回來,放下,倒上酒,将其中一杯朝我推了過來。兩只杯子都來自喜來登酒店。
“對不起,不該拿那本《聖經》扔你。”他說着,端起自己的杯子,啜了一口。
“你看起來似乎是想故意激怒我,讓我暴跳如雷。”
他點了點頭。
“我真的覺得,她之所以會一門心思想要獲得特殊能量,或多或少都同你有一些關系。你是不是加入了某種神秘學組織?”
“沒有。”
“有幾次,聽她說話那口氣,似乎把你當成了某種超自然的東西。”
我哈哈大笑起來。他也笑了,卻是過了一會兒之後。
“我也不知道,”随後,他說道,“這個世界上有着許多奇怪的存在。它們不可能全都是合理的,但……”
我聳了聳肩。
“誰知道呢?這麽說你覺得她當時是在尋找某種體系,想要借此來對抗我,以保護她自己?”
“反正我這麽覺得。”
“這是不可能的。”我告訴他。
不過,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我心裏清楚,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如果真是我逼她走上了絕路,那她的死我當然脫不了幹系。突然間,悲傷和沉痛一齊湧上了心頭。
“有話直說。”我說。
“這就已經夠了,”他答道,“我受夠了那些整天把宇宙挂在嘴邊胡扯的人,于是我們就再見了。”
“就這些?那她有沒有找到合适的體系,合适的導師?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他喝了一大口酒,定定地注視着我。
“我真的喜歡她。”他說道。
“這一點我敢肯定。”
“塔羅牌、卡巴拉、金色黎明、克勞利、福瓊——這是她接下來的目标。”
“她有留下來嗎?”
“這我确實不知道。不過我想應該有。這些都是我事後才聽說的。”
“這麽說,是儀式魔法?”
“有可能。”
“都有些什麽人?”
“很多。”
“我的意思是她去找的誰?你有聽說過嗎?”
“我想應該是維克多·梅爾曼。”
他期待地看着我。我搖了搖頭。
“不好意思。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一個古怪的男人。”他沉吟着,呷了一口酒,靠到椅背上,擡起雙手扣住後頸,雙肘前伸,望向洗手間,“我,我聽人說,聽許多人這麽說,其中還有一些相當可靠的人,說他确實有兩把刷子,還算有點本事,懂得一種啓蒙方法,得過傳授,有一些法力,而且偶爾還是一個好導師。不過,他也有自負的毛病,好像這是這類人的通病。他也有肮髒的一面。我甚至聽說那不是他的本名,他有案底,似乎還心術不正,沒有把魔法給用到正道上。我不知道。名義上他是一名畫家,實際上還是非常不錯的一位。他的東西确實能賣出去。”
“你見過他?”
他頓了頓,随即說道:“對。”
“印象怎麽樣?”
“我不知道。嗯……也許我有成見。說不好。”
我晃了晃杯中的酒。
“怎麽會?”
“哦,我有一次曾想拜他為師,但被他拒之門外了。”
“這麽說你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我還以為——”
“我沒對任何東西感興趣,”他暴躁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偶爾會嘗試一下這個或那個。每個人都得經歷一些不同的境遇。我想要提高,想要拓展,想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誰不是呢?可我卻從沒成功過。”他放松下來,喝了一大口酒,“有時我覺得自己已經近了,已經接近了某種能量,幾乎可以看到它的樣子,或是摸上一摸了。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可随即它又不見了。總之全都是這樣的狗屎。你不過是在自欺欺人。有時,我甚至覺得它就在我手中,然後,不出幾天,我便會意識到那不過是自己對自己撒的一個謊。”
“這些全都是在你遇到茱莉亞之前?”
他點了點頭。
“沒錯,那也許就是我們暫時在一起的原因。我仍然還是喜歡談這些一文不值的東西,盡管我已不再相信。然後她開始認真起來,太當真了,所以我不想再那麽下去了。”
“我明白。”
他喝幹了杯中酒,再次倒上。
“那根本就沒什麽意思,”他說道,“要想欺騙自己,為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辯護,會有無數種方法。我是喜歡魔法,但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真正的魔法。”
“所以你才拿那本《聖經》砸我?”
他哼了一聲。
“我覺得要是換作《古蘭經》或是《吠陀經》,也許會容易一些,而且,看着你在一片火光之中煙消雲散,肯定會非常美妙。但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我笑了。
“我怎樣才能找到梅爾曼?”
“我應該是記在什麽地方了,”他說着,垂下目光,打開了一只抽屜,“這兒。”
他拿出一本小小的筆記本,翻了翻,将一個地址抄在一張索引卡片上,遞給我。他又喝了一口酒。
“謝謝。”
“這是他的工作室,但他也住那兒。”他補充道。
我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杯子。
“非常感謝你能告訴我這麽多。”
他舉起了酒瓶。
“再來一杯?”
“不了,謝謝。”
他聳聳肩,把自己的杯子加滿。我站起身來。
“你知道的,真的好悲哀。”他說。
“什麽?”
“沒有魔法,從來就沒有過,很有可能永遠也不會有。”
“那得靠運氣。”我說。
“這個世界應該更加有意思才對。”
“對。”
我轉身離開。
“幫我一個忙。”他說。
“什麽?”
“出去時,幫我把那鐘調到三點,把門帶上。”
“沒問題。”
我将他扔在那兒,并按他的要求做了那兩件事。天色暗了許多,風也更加凄厲了。我又試着給盧克打了一個電話,用的是街角的那部電話,但他依然不在。
我們開心極了,那真是美妙的一天。天氣異常完美,一切都順風順水。那晚,我們先是去參加了一個很有趣的派對,随後,又邂逅了一家非常棒的小餐館,吃了一頓真正的“晚”餐。酒酣耳熱之中,我們慢慢消磨着時光,直恨時日苦短。我們決定将這段歡愉延續下去,于是駕車去了一處異常荒涼的海灘,閑坐,踏浪,賞月,聽風。許久,許久。這之後,我做了一件悔恨終生的事情。浮士德不是說過,片刻的歡愉,便足以托付靈魂嗎?
“來吧,”我将手中的啤酒罐朝着一個垃圾桶扔了過去,牽起她的手說,“咱們散散步。”
“去哪兒?”我拉着她站起來時,她問。
“仙境,”我答,“昔日神話中的王國。伊甸園。來吧。”
她咯咯笑着,任由我牽着她,沿着沙灘朝一處雙堤相擁的狹窄通道而去。月如銀盤,大海吟唱着我最喜歡的曲子。
我們手牽着手,漫不經心地越過了一片懸崖峭壁。随後,道路一轉,将我們的那片海灘擋在了身後。我尋找着那個即将現身的,又高又窄的山洞……
“有一個山洞,”片刻過後,我大聲宣布,“咱們進去。”
“會很黑哎。”
“要的就是黑。”我說。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我們往前走了不過五六步的距離,月光追随着我們,不過,此時我已看到拐向左側的岔道。
“這邊。”我說。
“好黑呀!”
“那是自然。再拉着我走上一小段,很快就好。”
十五或二十步過後,右側出現了一片朦胧的亮光。我拉着她轉向了那邊,越是往前,光線越發明亮。
“咱們會迷路的。”她輕聲說道。
“我從不迷路。”我回答她。
越來越亮,隧道再次一拐,片刻過後,我們出現在一座大山腳下。一帶低矮的林木映入眼簾。樹梢處,日上三竿。
她呆住了,瞪大了藍色的雙眼。
“是白天!”她說。
“時空穿梭,”我回道,“來吧。”
我們沿着那片森林走了一段時間。鳥鳴啁啁,清風飒飒,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一頭烏黑秀發的茱莉亞和我。我牽着她,沒過多久便穿過了一條幽谷。幽谷之中,綴滿了五彩斑斓的岩石,綠草如茵。旁邊,一條溪流注入了一條小河。
我們循着那河往前走。一道懸崖突然出現在眼前,壁立千仞。那河徑直沖了下去,劃出一片氤氲,投出了數道彩虹。站在那兒,越過下方的大峽谷,一帶城郭透過清晨的暮霭映入眼簾,穹頂尖塔,金碧輝煌。
“咱們這是在哪兒?”她問。
“拐個彎就到,”我說,“來。”
我牽着她轉向左邊,任由一條小徑将我們帶回到那片崖壁前,最後來到了那挂瀑布後面。光影搖曳、傾珠瀉玉……咆哮的水聲,更加襯托出山的幽靜……
我們最終進入了一條隧道,開始時有些潮濕,但随着地勢逐漸擡高,很快便幹燥起來。一片廊臺從左側現身出來,頭頂星光璀璨,繁星點點……眼前的景象十分壯觀,一些未曾見過的星座閃耀着異樣的清輝,将我倆的影子投向身後的石牆。她憑欄而立,望向下方,皮膚上面泛着大理石一般的光澤。
“那下面,也有,”她說,“還有兩邊!下面除了星星,還是星星。還有兩邊……”
“是的。很漂亮,對不對?”
我們在那兒徘徊着,欣賞着,流連忘返。許久之後,我終于說服她,沿着隧道繼續往前走。午後天空下,一座廢棄的露天劇場呈現在我們眼前。殘垣斷壁,枯樹殘枝,常春藤在四處蔓延。不時,會有倒伏的雕塑映入眼簾,像是被地震掀翻的一般,凄美如畫。我原本就認為她會喜歡,果不其然。我們相擁而坐,說着話兒。任何語言都猶如天籁。
我們再次起身,手牽手,在色彩斑斓的天空下,沿着縱橫的阡陌向前走去。最後,一片靜谧的湖水出現在眼前。對岸,夕陽銜山,暝色蒼茫。右側,是無數閃閃發光的石頭。我們踩着濕滑的青苔和羊齒蕨,小心翼翼地來到一片小洲之上。
我伸出雙手,擁她入懷,久久地站在那兒,任由清風在樹梢間奏出一曲天籁,聽着那些看不見的鳥兒聲聲唱和。随後,我解開了她的衣衫。
“就在這兒?”她說。
“我喜歡這兒。你不喜歡嗎?”
“很美。好吧。等一下。”
于是,我們躺下來,纏綿到暮色四合。過了一會兒,正如我希望的那樣,她睡着了。
我念了一個咒語,讓她繼續睡下去。此時的我,突然覺得貿然來這兒似乎并不是明智的選擇。随即,我給我們倆穿上衣服,抱起她往回走。我抄了近道。
回到先前離開時的那片沙灘,我将她放下,攤開四肢躺在她身旁,很快也睡了過去。
這一覺我們一直睡到旭日東升,是被游泳人群的聲音喚醒的。
她坐起身來,盯着我。
“昨晚,”她說道,“肯定不會是一場夢。但也不會是真的。對嗎?”
“我猜應該是。”我說。
她皺起了眉頭。
“應該是什麽?”她問。
“早餐,”我說,“咱們去吃點東西。走吧。”
“等等,”她伸手拉住了我的一條胳膊,“出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情。到底是什麽?”
“幹嗎非得說那麽明白來破壞它的神秘感呢?咱們去吃東西。”
在當天及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她纏着我問了許多問題,但我鐵了心,一個字也沒說。太蠢了,整件事都很蠢。我不該帶她去那兒散步的。這事最終引發了一場争吵,并讓我們徹底分道揚镳了。
而現在,當我一邊開着車,一邊想起這事的時候,不但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還想到了其他一些東西。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愛上了她,而且依然還愛着她。要不是我帶她去了那個地方,若是我随後應下了她說我是男魔法師的話,她便不會走上那條路,去尋求她自己的法力——很有可能是為了自衛。那她,就有可能還活着。
我咬住下唇,哭了出來。前方的車子一個急剎,我堪堪避了過去,撞壞了一只車燈。我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是我害死了自己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