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七零八落
下雪了。
毫無聲息。
于涼涼望了眼門外,也不知他這次去多久,猶豫片刻,還是轉身把衣櫃中一件縫制好的冬衣放進包裏。
所謂冬衣也只不過用他平日穿的外衣縫了層裏子,不算厚,壓實疊進包裏,也不會讓包裹臃腫。
……雖并不知他會不會穿。
不過就算不穿,大概也會扔在她看不見的地方。
他出發了,即便下着靜默的雪,落在他肩上。這種細雪天氣黎疏也會行路,如遇大雪也會自己找洞窯休息,于涼涼倒是不擔心。
只是長長地目送他遠去,直至再也望不見,才回身。
山莊裏的日子平靜而安逸。
劉大娘劉芳花之前便與她沒什麽話題,這次回來,反倒還莫名有些隔閡。現在她們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與她并無交集。
這樣也好,連繁文缛節也沒了。
悶雪的天氣,她都待在房間。今年不知為何特別冷,莊內更是如此,山上一場雪接一場雪地下,以至于丫鬟們都把院內的積雪堆成四尺高。
從窗口望過去,山封千裏,皚皚如幕,分不起高低起伏,連樹也不見了。幸好山莊內還算有銀錢,各人房內炭火一盆接着一盆,不曾斷絕。
清閑無事,于涼涼大部分時間都做刺繡,偶爾坐在床邊發呆聽火盆裏碳木的爆裂聲。
噼裏、啪啦。
白晝縮短,寒夜漫長,每晚都得堵住門窗縫隙,拉好帷幔,把火盆挪至床邊,躲進厚厚的被子裏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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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又把屋外映射得透亮,讓人早早醒來。
日複一日,如同翻過的書,每頁都是相同的字跡。
直至三月份,春寒乍暖,他們才從這種純然的白中透出一口氣來,可以看到些許綠意和春天。
……黎疏還是沒有回來。
他下山已經快五個月,以往他都是三個月便回來。
于涼涼并不知道他去做什麽任務,他從來也不會告訴她們,山莊內的人雖習以為常,到底也會提兩句“主人還沒有回來”。
……還沒有回來。
四月份,院內的杏樹頂端開出細小的白色花瓣,于涼涼在開着房門的屋內,伸手烤着炭火,才遠遠見到他從山莊門口走進來。
如離開那般,清冷寡絕,完好無損。
于涼涼望了會兒他,側過頭,聽見他走進來時才起身,接過他的行李:“我讓人準備飯菜。”
他并不多說什麽。
新的時間便日複一日地又開始了,像是一本書分上下部分的內容,他來的生活和不來的生活。
明明黎疏并不會帶給她什麽。
……溫柔、缱绻和關愛,都不會在他身上出現,可他在身邊,于涼涼始終覺得安心,晚上睡覺,即便分被褥,也會覺得暖和些。
春天是徹底來了。
路邊長出劇烈的嫩綠,花瓣會偶然落在窗扉和桌上,走路的時候會聞到股清淺的香氣,太陽偶爾會濃烈得像醉酒。
秋兒也快滿四歲。
秋兒是黎疏孩子的小名,因為他在秋天出生,哭的時候會喘氣,一啾一啾的,大家都叫他秋兒。府邸內沒有其他小孩,大家都喜歡他。
于涼涼也是。
她不排斥孩子,偶爾還想跟他玩一玩,逗一逗。
秋兒很可愛,額頭上留着水滴形的發跡,腦袋後面紮小辮,這是劉芳花那邊的習俗,說這樣長大才貴氣,脖子上戴着纏紅線的項圈,前面懸着平安鎖,後綴着長命鎖,兩手兩腳腕上各有纏着紅繩的銀圓钏子。
他的眼裏對誰都沒有排斥,無論是于涼涼還是丫鬟,只要給他吃的,他就乖乖地停在面前任人摸腦袋,只有劉芳花或者劉大娘叫他了,他才會跑走。
不過偶爾他淘氣起來也是不得了,會在地上打滾,一路從房門口滾到院子裏。
新年的時候,于涼涼想給秋兒做件衣服,現在春盡,衣服快做完,才想起秋兒是不是長大了,聽說小孩子長得特別快,前幾個月還能穿的,這個月就穿不上。
趁着還沒完工,于涼涼想再量量秋兒的身型,等有天他蹲在她門前的花叢裏抓小石頭玩,便想拿衣服過去比比。
秋兒沒看見她,擡起頭,像是聽到別人叫他,一路小跑。
于涼涼跟在他身後,見他跑到劉芳花的院子裏垂花門內停下,陳管事站在他面前,雙手搭在他肩上,微蹲下身:“來,叫爹。”
秋兒不懂,只是歪頭舔糖葫蘆吃。
陳管事并未發現于涼涼就在花叢後,疼惜地摸了摸秋兒的頭:“好孩子。”把他直接抱了起來,劉芳花從裏面出來:“你在這裏幹什麽?!”
他們挨站在一起,神态極為親密。
……
于涼涼回到房內,黎疏正坐在桌旁倒茶喝。
她猶豫了片刻,沒有說出口。
某種程度上,她理解劉芳花,黎疏太過冷清,無欲無求,大部分時間還不在山莊……很難等着他,守着他。
跟陳管事她有過幾次照面,倒感覺是個挺忠厚的人。
只是,從他們大白天就這樣看,應該持續很久了,黎疏不在的時候也許更明顯,山莊內未必沒人知道,劉大娘也可能早就知道……
沒有人告訴他。
其實,于涼涼想,若坦白告訴黎疏,他未必不會成全,不願說,大概是舍不得這榮華富貴。
甚至可能等着黎疏有回不來的一天。
山莊裏的人更親近陳管事,他是個有血有肉、正常的男人,每天來來回回地處理事務,買辦、安置、交代,會照顧人,有情有欲,而這些黎疏統統沒有。
他與人是隔絕的。
……有時候,于涼涼覺得黎疏有點可憐。
七月,山下有熱鬧的花燈節,劉大娘劉芳花帶着秋兒去看,于涼涼也得空出來,黎疏正好有事,也一同下山。
街上人來人往,十分喧鬧,比之前幾年繁華許多。劉芳花劉大娘帶着秋兒去買玩具,陳管事也正好要前去采辦,于涼涼心裏明白他們的盤算,沒有同行。
于涼涼跟在黎疏身邊,往街邊一路看過來,新奇有趣的花燈很多,相比于之前,她沒了想要什麽的念頭,也終于不再在意,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忽然,迎面走過來兩個人,長久地凝視着她。于涼涼攥緊手心,略微偏過頭,直至擦身而過了許久之後,她才停下來,對黎疏說:“我想先回山莊。”
黎疏沒回答。
他一般不回答便是默認,于涼涼也知道,所以說:“我在山腳等你們。”
她在人群中獨自遠去。
黎疏坐在茶棚裏,端起茶杯。
不遠處的桌旁,坐着那兩個剛剛在市集跟他們擦肩而過的男人。
“兩位客官要點什麽?”鵝蛋臉的年輕姑娘過來招呼他們,看樣子是正在櫃前撥算珠的茶棚老板的女兒。
他們擡起眼盯着她,笑嘻嘻的,倒有些輕薄意味,其中一人說道:“來壺碧螺春,兩碗陽春面,一疊花生米,再來點小菜。”
“好的,客官稍候。”年輕姑娘離去。
他們兩人頗有些獐頭鼠目的味道,再次盯着她的背影,眼神不離地低聲談話。
直至半夜。
明月上梢頭。
兩人在茶棚外的小樹林裏等了半晌,确定周遭無人,才換了身裝束,帶着麻袋,摸黑走到茶棚外圍,一人在旁望風,另一人往裏緩緩地吹入迷煙。
等了片刻,他們故意踢動門,聽見裏面無反應後,才蹑手蹑腳地進去。
老板,老板娘,以及他們的女兒似乎都住在茶棚裏,現在已經昏睡過去,兩個人像是早已觀察好位置,帶着火燭很快找到年輕姑娘的床,從她裝進麻袋。
兩個人前後扛着麻袋,一路跑出幾裏後,才把樹林裏麻袋放下來,為首那人扯下擋住面容的黑布,喘息道:“累死我了。”
另一人歪靠在樹幹上,也在大口喘氣,問:“大哥,這次的值多少?”
為首那人道:“模樣不錯,賣入妓院,差不多四五兩銀子。不過看樣子是個黃花閨女,可以再講點。”
另一人嘿嘿笑,被稱大哥的人便制止道:“你就喜歡黃花閨女,可別又動了色心,壞了價錢。”
“我知道。”那人歇息片刻,像是想起什麽,又說,“哎,大哥,你說今天在市集上看到的那個,是不是之前那個?好像是多少年前來着,有回誰尋仇,上山讓我們帶路的那次?我還記得是個什麽什麽殺手,山上有個什麽山莊,那裏人都跑空了,就剩她一個。”
“虧你還記得,是她。”大哥擦了擦汗,平複語氣道,“你沒看到都不敢看我們嗎?當時他們把她綁在山洞裏,咱們抹黑進去,嘿嘿,那夥人真是有福不享,現在看來肯定她沒敢把那事說出去。”
“那誰敢說出去啊?”另一人笑道,“哎,大哥既然這樣,咱們要不要跟她要點銀子?我看她相公還在身邊,她肯定不希望我們找上她相公。”
“哼,當然。她不敢不給。”大哥像是做慣了這事,把脖子上的黑布提起來,“走,等把這個賣了,咱就回去找她。”
作者有話要說:藜疏。
于慘慘。
貓動我的鍵盤,打多了一個字,然而入V之後字數不能少,我的3001斷在了她手上,現在我要扣掉她的一顆貓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