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五感銘內
睜開眼。
是陌生的房梁。
于涼涼側頭,不遠處是道白衣,視線慢慢挪上去,才對上他的面容。
知覺逐漸恢複,身體像被醫治過,她撐着手坐起來,環顧了圈:“這是哪兒?”
“客棧。”
黎疏的聲音依舊清冷寥落。
難道昨天晚上不是夢嗎?
“……我要回去。”于涼涼掀開被子坐在床沿,着急起來,“我不能離開潘家。他會認為我是逃跑,或者私奔,一定會報複的,家裏的綢緞莊還靠着他。”
“他已經死了。”黎疏道。
于涼涼愣了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望向他。
“你殺了他?”
黎疏默認。
一時之間,于涼涼雙手搭着床沿,竟不知道該想什麽,該說什麽。
在她眼裏,潘帥狠毒、暴戾、有權有勢且工于心計,只手遮天,強大到可怕……曾經她認為自己會在他的魔掌裏,終生逃脫不得,直至被虐待而死。
卻從沒想過黎疏竟輕而易舉殺死了他。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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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涼涼垂眸。
也許她低估了黎疏,他是頂尖殺手,閱歷甚多,從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更也許這次他表面上是要接受潘帥的委托,實際上他的任務對象便是潘帥……
所以,他當時才沒有離開。
沉靜了許久,于涼涼才擡頭:“能不能煩你送我回家?”
她怕自己回去路上會暈倒。
黎疏送她回去。
身體經過休息後好了些,能自己走路,還好,于涼涼跟在他身後,直至到達于府門口,讓小厮進去通報兄長。
可以了。
到這裏結束,就已經很好了。
她不需要更多的相處與陪伴,于涼涼轉過身,擡起頭,準備與他告別。
山長水遠此生不見的告別。
這時,兄長于廣遠皺着眉頭出來,望見黎疏時,忽而回想起什麽。
前幾日他去過潘府,當然是為了綢緞莊欠銀的事,綢緞莊虧空甚巨,債條都欠在潘帥手裏,于廣遠前去求他,念在姻親的份上,寬限幾日。
路過花叢時,卻聽潘府說,府邸裏來了名貴客,潘帥對他禮遇有加,得見時潘帥正在設宴,對面坐的便是黎疏。
這或許是什麽大人物也說不定。
于廣遠立刻舒展眉頭,躬身前來,對黎疏含笑客氣道:“便是您把舍妹送回家,貴客臨門招待不周,來,請進。”
他殷勤地招待黎疏進去。
于涼涼:“……”
算了,她跟上去,親自把她送回來,寒暄下也是應該,臨近中午,應該可以請他用頓膳。
于涼涼回去換衣物。
府邸內對于潘家的事也是傳得沸沸揚揚,于涼涼聽丫頭小厮們讨論,才知原來不是過了一夜,而是兩夜。
潘帥前夜突然被一劍穿心,殺死在房中,而跟他最為要好、總鞍前馬後的王公子,卻在當夜,趁勢吞了潘家的財寶私逃。
妹妹潘媛不甘示弱,藏起潘家賬簿和商印,而他的幾個叔父則想逼她交出來,帶人圍了她的閨房。
潘帥為人多疑且猜忌,從不輕信別人,不肯坦誠,所以當他死後,人脈關系盡斷,而旁邊豺狼虎豹,卻利欲熏心。
幾個叔父、舅公都鬧着要分家,還有些搶來的小妾也偷走珠寶,跟護院私奔了,整個潘家大亂,跑的跑,鬧的鬧,竟是不可開交。
于涼涼問了下那個小媳婦,丫頭說不知道,大概也是跑了,反正門口的盲眼婆婆不見了,這才有點放下心來。
不被打罵的日子竟還有點不習慣,次日,于涼涼獨自在涼亭內發呆。
于思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自從那碗把她送上花轎的銀耳蓮子湯後,她們姑侄之間的關系便并不怎麽好,于思也嫁了人,不過夫婿也是個懶散之徒,一直住在于家。
此後也未怎麽見過面。
于涼涼阖下眼,倒沒怎麽怪她,如若是她自己,當時也是不肯嫁給潘帥的。只是雖理解,難免隔閡。
于思輕聲叫她:“姑姑。”
見于涼涼并無反感,于思便撫裙坐在于涼涼身邊:“我娘親讓我問你,你怎麽獨自回來?你也是潘帥的妾室,家産合該有你一份?”
于涼涼笑:哪裏有?
即便有,也搶不過別人。
潘帥的舅公、叔父,包括潘媛,豈是好惹的?就算争,也争不到多少。
于思像是也知道點,見她不答,又湊近了點,問出自己的內心話:“姑姑,你以後打算怎麽辦呀?”
只有于思會問她這句話。
之前她逃婚回來,現在她成了寡婦,于家現在還收留她,是因為名聲,可內裏她已經不算是于府的人,格格不入,兄長也未必肯養她一輩子。
“我打算去山上寺廟。”于涼涼說。
“當尼姑?”于思吃驚。
“不是,帶發修行。”于涼涼早就有這個念頭,在潘帥的府邸裏時就想過,如若能夠出去,她想尋一處安靜的地方獨自生存,什麽也不管,什麽也不顧。
“哦。”于思點頭,過會兒又捏着帕子斟酌小心翼翼地開口,“姑姑,我跟你說一件事,你不要生氣。就是剛剛我聽爹娘說,他想把你送給那個剛剛帶你回府的人。”
昨日中午,于廣遠宴請黎疏,言語間滿是熱絡。
潘帥一死,綢緞莊難以為繼,必得變賣,連帶于家也不保,這幾日他火上眉梢,雖不清楚黎疏究竟是什麽身份,但潘帥親自宴請,想來地位也是不差。
飯桌之上,于廣遠便隐晦提及綢緞莊虧損之事,沒想到黎疏沉默片刻後,竟直接給了他一枚特制令牌。
當時于廣遠眼都睜大了,還是第一次見這東西,簡直是誠惶誠恐地躬身接過,都差點以為眼花。
上面刻有虎紋,是朝中皇宮貴族才有的令牌,拿着這個令牌不僅可以在朝中受得禮遇,還能在任何銀莊,都換十錠黃金。
十錠黃金,可買十個于府!
于廣遠愣了半天,才問:“這是……給我的?”
黎疏點頭:“嗯。”
他不以為意,卻不知道在于廣遠眼裏,雖不知黎疏身份,卻宛如天神下凡,貴不可擋。
他立刻思索起來,為何對方會出手幫助自己?
思來想去,唯一端倪,便是黎疏親自送于涼涼回來。
潘帥死後,于涼涼怎會跟他在一起?孤男寡女,必有私情。
為了答謝黎疏的大方出手,更為了鞏固未來關系,于廣遠便想把于涼涼嫁給他,也算是給自己找個靠山。
黎疏沒拒絕。
于涼涼卻不願意了。
她十分不願意,不僅是因為對方是黎疏,更因為為何她總是被索取與贈予?如若這次送她來的不是黎疏,而是別人,兄長是不是也同樣會把她送給對方?
兄長和嫂子輪流苦口婆心地來勸,讓她顧全家裏,彌補過失,更何況黎疏年輕英俊,哪裏不比潘帥好一百倍?
以前他們埋怨她逃婚。
現在卻在極力勸說她跟他走。
他們勸了一下午,見她還不答應,兄長便生起氣來,罵道:帶發修行,山上的尼姑庵又哪裏肯收,現在兵荒馬亂,如若不是每年布施的人家,尼姑庵也不收人?!
她也不能像其他婦人自立為生,于家要顏面,家還沒敗,名聲猶存,怎能讓小姐靠繡工去賺錢,丢于家、丢先父先母的臉?
于家哪能贍養她一輩子,她到底是要再嫁的!
是啊。
在他們眼裏,她始終是要嫁出去……除卻嫁人,她沒有其它路走。
于涼涼是在這時,才第一次覺得自己人生有些可悲。
以往,她都安慰自己,是自己有錯在先,可現在才知,她的人生只有過一次選擇,就是遇見黎疏選擇逃婚的那天,從那以後,便是無盡的死胡同——一次又一次。
思量整夜後,于涼涼答應了。
她不想再來一碗銀耳蓮子湯。
只要留下來,便會被兄長送出去,不是這個人,便是那個人。
而待在黎疏身邊至少很安穩,他不會關心別人,卻也不會強迫別人,他不在意任何人,只要她不再心懷期待的話……
也許是目前為止,她能得到最平靜的生活。
……只是她欠于家的,終于全部還掉了,還掉了。
于涼涼想跟黎疏單獨聊一聊,見她松口,兄嫂連忙安排他們單獨會面。
香薰缭繞的房內。
黎疏坐在她對面。
于涼涼不知道為什麽黎疏答應兄長要帶她走?
也許他是想報答她推翻那杯毒酒。
也許他是對她心有愧疚。
……都不再重要了。
她坐在桌邊,垂眸低聲:“謝謝你幫了于家,兄長受你恩惠,只會說我的好,但我仍想告訴你,我已不能有孕。如若你能接受,我可以跟你走。”
他們都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黎疏望着她,許久才回應:“嗯。”
……于涼涼知道,黎疏不會介意的,他一向不介意,不介意跟着他的人是誰,不介意她是否再嫁,不在意她是否能生育,不介意任何事。
"那好。我随時可以跟你走。”她說。
第一次跟随他,是她自己的選擇,所以她可以主動、期待、惶恐、失落、絕望,但這次,她不能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可真是個渣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