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不想看
娘親喪禮剛過,于涼涼兄長着急綢緞莊一批貨被潘帥扣着,資金難以為繼,急于拉攏關系。
潘帥有財有勢,卻好色,酒桌之上,衆人簇擁起哄,兄長于廣遠酒酣耳熱,谄媚心切,便應承把自己女兒嫁過去當妾。
等回到家之後,冷靜下來,便有些後悔。
其妻知道後,當即哭喊打鬧,潘帥打死好幾個小妾的名聲在外,現在把女兒嫁過去,無異于推入火坑。
女兒于思聽聞後,也哭得傷心欲絕,在房內不吃不喝,要自絕。
于廣遠內心後悔不跌,可既已答應,又不好反悔。
潘帥氣量狹窄、極愛顏面衆所周知,如若現在反悔,在他眼裏必然認為他在戲耍他,恐怕整個綢緞莊都保不住。
思來想去,還是要讓女兒嫁。
于思在房內不吃不喝,以淚洗面。
于思是于涼涼的第一個侄女,在她出生之時還抱過她,第一次見到的小嬰兒,軟儒可愛,會用軟軟的小手牽住她,喊她“姑姑”。
有段時間,于涼涼每晚臨睡前去望望她,才睡得着。即便于思現在長大,對她印象不多,但于涼涼對她情分非比尋常。
去的那時,于思趴在梳妝臺上,她哭了好幾天,頭發散亂,連力氣都沒了。
于涼涼本質上也不希望于思嫁過去,的确是入狼窩虎口,她更想勸自己的兄長收回婚約,不能因為一句話就葬送女兒一生。
于涼涼勸于思吃些東西。
于思忽然轉頭,抱着她的腰,滿臉哀戚,求得肝腸寸斷:“姑姑,你幫我,你幫我逃跑好不好?”
于涼涼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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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面色慘白,臉有淚痕,仰頭望着她,忽而生氣起來:“你都可以逃婚,為什麽我不可以?!如若不是你,我們家何淪落至此?為什麽你當初要逃婚?為什麽我就得替你嫁給那個人?!”
于涼涼嫂子原本就在門外等着,此刻聽于思情緒激動,在摔梳妝臺上的胭脂首飾,沖進來制止一番後也跟着抹淚,母女倆抱頭痛哭,任何母親都不希望自己女兒入火坑,誰不是心尖上的肉?
于涼涼無法回答她。
無言以對。
獨自回房間的路上,她也在想:是啊,為什麽要逃婚?為什麽要跟黎疏走?為什麽沒有考慮過後果?為什麽……
她不怪于思,于思是個單純的孩子。
她問出的是,這個府邸裏所有人都忍耐着,沒有挑破出來問她的話。
回府之後,兄長、嫂嫂,乃至曾經的下人都默契地不提于涼涼逃婚這件事,他們隔閡了她,見到她宛如陌生人。
雖供衣吃食,但相處已不太自然,或許也明白,她終究會走,她已經不是于府裏面同氣連枝的人,她是傷害這份“同氣連枝”的人。
——她只想着自己。
只有于思跟她好,因為她天真,她總是問她:
“姑姑,你這些年你去了哪兒啊?”
“姑姑,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啊?很好看嗎?”
“姑姑,你為什麽好久好久沒回來?”
“姑姑,你不想念親人嗎?”
……
-姑姑這些年在喜歡的人身邊,哪裏也沒去。
-是的,那個人很好看,……也很無情。他不是刻意的無情,他只是不懂。
-姑姑不知道府裏面發生了這種事,姑姑當時只是害怕父母會生氣。
-姑姑也想念親人……
那天晚上,于思便在房內懸梁自盡,幸虧被丫鬟看護察覺,救了下來。
嫂嫂徹底繃不住了,跟女兒站在一邊,絕食抵抗,如若要嫁,先殺了她們母女吧,都不活了。
于廣遠愁眉深鎖,不住嘆息,望着妻女無可奈何,既舍不得妻也舍不得女,便去找了潘帥。
于涼涼以為他是終于想通,家裏并非完全到山窮水盡的地步,還留有一些積蓄。如遣退家丁,搬遷去其他地方,縮衣緊食,清寒度日,也并無不可。
于廣遠回來,說事已解決,于涼涼還高興一陣,直至她喝了于思送過來的銀耳蓮子湯後暈了過去,醒過來時,已經被人換上嫁衣,綁住雙手,嘞着嘴巴,坐進花轎。
兄長所說的解決,并非推拒婚事,他不敢。
他只能潘帥面前哀求,稱才知女兒清白有損,實在不敢辱了潘家門楣,願用綢緞莊三成,以及于涼涼,作為替代。
潘帥讓他在門外等了一個時辰才應承,他心裏有盤算,于思并非天姿國色,他不過随口答應,相比之下,他對于之前曾敢逃婚的于涼涼更感興趣。
他讓于家把婚事照常進行,他要當衆掀開轎簾,他要再做一次“受害者”,讓世人知道,于家是多麽陰險下三濫,竟幹出這種李代桃僵之事,他要占了于家綢緞莊,也要讓人知道膽敢欺瞞的他是什麽下場。
在進潘帥府邸後,于涼涼便沒了逃跑的機會。
潘帥并沒有刻意看着她。
她也不想逃跑。
她認命了。
不是認此刻的命,而是認過去的命,人自己因為年少無知所需付出的代價,即便意想不到,并非出自本願,也仍然需要償還。
即便他們可能已經不把她當作家人。
站在爐鼎前,于涼涼伸手把姻緣福袋放入僧侶焚燒落葉的火爐中,火焰燙手,枯葉焦裂。
裏面并沒有寫自己和黎疏的名字。
她只不過取下自己十四歲少女時挂上的福袋,把那裏面的小詩信箋拿出來,再把一個空的福袋挂上去。
沒什麽盼望,只是挂着而已。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未曾想,這幾年,它在風中晃蕩,卻遲遲未落。
竟,未落。
所以她把它摘下來,燒掉。
風起。
火熊熊燃燒,屑燼明滅不定。
留着一個念頭,像等一個遲遲不來的人。
不來的話,念頭還是念頭,人來了,念頭反而該熄了。因為不用再念想了,念想則期盼。
拜祭完,一行人下山回去。
潘媛很不高興,最開始她以為黎疏刻板,可無論她表現得多麽娴雅大方,黎疏仍舊沒有假以辭色,甚至在她頻頻主動寒暄時,一言未發。
要不是知道他是個正常人,她會以為他是個聾子和啞巴。
按理來說,她是主人家小姐,客套兩句也該,然黎疏便是連正眼都沒看過她。原本有心将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冷漠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侮辱,意味着無論是姿色還是身份,黎疏都看不上她。
潘媛越想越氣,等到回去後潘帥問她情況,她半哀半怨、煽風點火地說自己恐怕是完成不了哥哥的計劃,黎疏完全不把她和潘家放在眼裏,無論她如何示好,皆無動于衷,想來是嫌棄他們潘家家小業小,入不了眼。
潘帥也察覺出來黎疏這個人有些清冷,不過對于自己妹妹的添油加醋也是心知肚明——她無法忍受男人對她沒有露出青睐或者注意,往往讓她十分惱恨。
他還是決定自己今夜設宴款待黎疏,正式提出這件事,探查他的反應。他潘帥願意把親妹妹嫁給他,哪有拒絕之理?
黎疏下午出去了一趟。
回來之時見潘府前門有個盲眼老太左手拿着竹竿,右手拿着破碗趴在地上,擡起的額頭上系着白巾,上面寫着個血色的“冤”字,她渾身顫抖着,嗓音嘶啞而凄絕無比:
“求老天爺給我做主啊!”
“老天爺開眼啊!”
“老天爺啊!”
……
背着行囊的外地行人路過,不免心生好奇,向旁邊店家問道:“店家,請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店家感嘆:“唉,老太太命苦啊。原本就住在咱這東巷,有個獨子,靠捕魚為生,前幾月剛從鄰村娶了個美貌的媳婦,郎情妾意,好不恩愛,不知怎麽,那美貌媳婦就被那潘帥看中了,為了搶奪她家的小媳婦,潘家派人誣陷那漁夫偷竊,漁夫被冤入大牢,才三天還沒開堂公審,就已經被打得雙腿盡斷,人事不省,一命嗚呼了。前些日子,更是直接派人直接趁夜搶走小媳婦,可憐這媳婦還剛有了身子。”
外地人也發出一聲惋嘆。
“這老太一路追出來不放,被他們扔在這,便在外面叫喊,哭得眼裏流血,便眼盲了,那場面真真是慘絕人寰啊。之後老太就在這乞讨為生,叫着兒子、媳婦,老天開眼。我們有實在看不過去的,偷偷給個饅頭吃,也算是盡力了。”
“可這事就沒人管麽?”外地人好奇地問。
“潘家的事,誰敢管?”店家哼哼說着,“連知府都跟他們稱兄道弟呢。”
忽而,門開了,店家立刻縮了回去,極力吆喝,路人假裝挑挑揀揀。原來是個丫鬟出來送東西,等丫頭挎着籃子離開店家和路人才湊在一起,路人又問:“那這老太天天在這喊冤,潘家也不管?”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店家袖着手說,也不知道是多少次給別人講這老太的事,“潘家趕了幾次也沒趕走,後來就幹脆讓這老太在這裏喊的,喊到死為止。看看蒼天會不會幫她,看看他有沒有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