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歡嗎?
于涼涼跟着黎疏跑到山洞裏。
他對她沒有任何反應,仿佛跟在身邊的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或者說,本來就無關緊要。
可當時十六歲的于涼涼猛然遇見自己喜歡人,何等懵懂無知,又何等熱情大膽。
她一點也不害怕,甚至充滿着興奮和忐忑。
在山洞裏,過去的于涼涼睜着大眼睛,滿懷期待地對黎疏說:“我喜歡你。”
腳邊的草葉簌簌抖動。
現在的于涼涼逐字逐句,咬字清晰地回答黎疏:“我不喜歡你。一點也不。”
黎疏并沒有理她,而是入內閉眼打坐休憩。過去的于涼涼走到他身邊,蹲下問:“你家裏有幾口人?娶妻了嗎?”
回想起過去,現在的于涼涼平靜地說:“我不想跟你産生交集。”
得不到回答,過去的于涼涼鼓起勇氣直白地說:“如果你不讨厭我的話,我想嫁給你。”
現在的于涼涼說:“不要再跟着我。”
她從來沒有怨黎疏的意思,就像人被火燙過,并不是火的過錯,只是在告誡人,不要接近它。
黎疏從未給過她肯定的答案,以及期待。
在山洞,于涼涼和黎疏度過一夜,等雨停。雨停了,黎疏便拿起劍繼續向前走。
于涼涼跟着他。
那時的她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執意要掙脫自己的人生,尋找屬于自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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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他。
走過泥濘的雨露,小溪上斑駁的石塊,高坡和陡坡,他在行走,未曾往後望她一眼,于涼涼卻覺得不害怕,不勞累。
眼前的人,她執拗地認定,可以追尋。
在第二夜的山洞裏,于涼涼主動吻了他。
即将成親,家裏人已經開始教導她男女之事。可她始終無法想象自己跟那個驕奢跋扈、未曾謀面的夫君的景象,直至碰見黎疏。
她所想的是,為什麽總是要由男人來挑選女人?為何女人不可以主動追求自己喜歡的男人?
這在現代普遍的想法,在當時卻是禁忌。于涼涼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會有這種天真大膽的想法,或許真的因為聽過太多傳說,而從未吃過人世的苦。
從她沖出轎簾,跟他走的那一刻起,名譽就已經不在了。于涼涼也并沒有很在乎,她更多的是對于男女之事的好奇。
所以她踮起腳吻他,期待他的反應。
隔在黎疏和于涼涼之間是一堵無聲厚重的石牆。在過去,主動追求黎疏的于涼涼并沒有清楚地認識到。
而現在,在于涼涼給出答案後,這堵石牆重新浮現出來。
真慶幸。
慶幸現在表白和戀愛都如此輕易,慶幸男人可以不用對他碰過的女人負責任。
而不用像她當年,一個吻代表她的此生此世,全盤交付。
夕陽的餘晖染遍。
黎疏獨自站在逆光中,沉默無垠。
……他還是有前世的影子,那個潇灑來去的劍客,或者說,天性冷漠的殺手。
黎疏是個殺手這件事,于涼涼是跟他回了山莊之後才知道的。
山莊很大,伫立在孤絕的山頂上,路徑複雜,不通人煙,有十幾名仆人,一個娘親,以及正妻。
劉大娘并不是黎疏的親娘,是養母。
黎疏三歲那年瀕死在雪地裏,劉大娘路過,把他救回家。
劉大娘丈夫早死,寡居,只有獨女劉芳花,想撿個男丁幫家裏務農,誰知道黎疏卻是個天生的武學奇才。
七歲那年,無意拾得一本劍譜,十五歲時,便已經把那本劍譜練至出神入化。
十六歲下山,第一次殺人。
冷靜、淡漠、毫不手軟。
劍影流轉白光,利刃翻飛如雪,轉眼間,已是一招斃命。
而後便有專門的殺手組織找到他,代為接單和指派,未有幾年,他已經是江湖上頂尖殺手之一。
只要請他,沒有殺不死的目标。
劉大娘原本不想把女兒嫁給黎疏,黎疏的性格過分冷漠,即便劉大娘是撫養他長大的養母,他也從未對她表示過親昵,甚至從未展示過情緒。
然而黎疏成為殺手後,殺一人竟有百兩之多,更得朝中權貴重用,為其銷聲匿跡,并在錢莊裏專設銀庫。
劉芳花與黎疏從小相處,不乏春心萌動,加之見慣黎疏後,其他男人便難以入眼,劉大娘為她尋親,她卻誰都看不上,到十七歲,無法再拖。
黎疏畢竟是劉大娘帶大的,雖天性冷漠,卻銘記劉大娘的救命之恩,家中一切事務皆交由她主管。
為隐匿行蹤,黎疏尋至此處路徑複雜的山頂。
劉大娘山村農戶出身,無法忍受有銀子卻沒地方花,修建大宅,雇傭奴仆,黎疏也從不過問。
綜合上述種種考量,女兒嫁給黎疏是最好的選擇,更何況,男人有了溫柔鄉之後,或許會有所轉變。
因此,劉大娘跟黎疏提了親事。
黎疏并未反對。
他好像對身邊的一切事置之度外。
劉大娘便辦了喜宴,可惜天不遂人願,娶妻之後的黎疏仍舊未有任何改變,每年外出幾月執行任務,其餘時間皆練劍,凡事漠不關心。
劉芳花最開始還很有熱情,一兩年下來便淡了。
長時間獨守空閨。
成親五年都未有孕事,黎疏更是從未對她有過片刻溫存,哪怕只言。
連常人的夫妻都不如。
黎疏每每回來都是沉迷練劍,甚少與她說話,免不得有些怨氣。
她們都覺得,黎疏是個怪人。
他仿佛不需溫情,不需交流,更并不在意錢財以及名譽,連對女人也無興趣,天性的冷漠與孤離。
所以當黎疏帶于涼涼回山莊時,劉大娘母女感受到一陣吃驚。
次日,上課前。
于涼涼心想,這下已經說得很清楚,黎疏應該不會再跟着她了。
說來奇怪,為何這世的黎疏會向她表白?
于涼涼停住抄寫英語單詞的筆。
……大概是他真的忘光了前世,卻有對她有模糊印象,才會對她表示出好感吧。
旁邊的林喻拿着課本出去,黎疏同桌還沒到,便直接坐到他座位旁,挽起一縷發:“黎疏,這道題該怎麽解?我已知它的區間……那麽這個X怎麽算?”
“套公式。”
“我知道要套公式,就是你看這裏哈……”
黎疏話少,大部分時間像是在紙上做演示,但至少還是教了,也算耐心。
換作前世,他大概連理都不會理。
不過從側面說明,他這世應該比前世幸福,因為只有幸福才可能溫柔。
身後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
“黎疏,你看NBA比賽了沒?就昨天晚上的直播……”
“嗯。”
“對了,你有沒有B站的會員,借我用一下?”
“還有數學老師昨天布置的作業……”
不久後,林喻回來,走進座位。
自從上次于涼涼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後,她們之間的确有了點尴尬。以前林喻都會興致勃勃地跟她談論,不過現在她們這樣默契地跳過了黎疏的話題,還好。
她本來就希望這樣。
于涼涼并不在乎林喻怎麽追求黎疏。
現在這個時代,女生能夠光明正大追求男性而不遭非議,永遠有抽身而退的權利,不必注意名節與責任,也不用立刻考慮婚姻,就算結婚也還有離婚的權利……目前,只需要對方的喜歡不喜歡,多好。
林喻很聰明,聰明的女生追自己喜歡的男生,多好。
她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忘掉過去,享受這個新世界。
徐萌萌走進來,怒氣沖沖地把一瓶牛奶和兩個包子放在黎疏面前:“我媽讓我帶給你的,說你爸媽出差,你早上沒吃東西就走了。”
徐萌萌嘴角抿着:“還有,我媽讓你這幾天都去我家吃飯。”
黎疏:“不用。”
“那你自己跟我媽說吧。”徐萌萌更賭氣,甩着手走開。
張汝龍忽然往後靠着,雙手往後搭在腦袋上,高聲道:“長得帥就是了不起啊,走了一個女孩又來一個女孩。呵呵。”
黎疏拿過包子,并沒有搭理他。
自從上次動手後,張汝龍就陰陽怪調地針對他。
“哎——”張汝龍拖着長長的聲調,“只是不知道是誰,放學後把人堵在巷子口說什麽‘直覺告訴我,不能放開你’。”
前面于涼涼驀地攥緊筆。
張汝龍盯着他同桌說,他同桌轉頭,吓得渾身一抖,半天不敢說話。
“可是你聽人家是怎麽回答的。”張汝龍繼續對着他瘦小的同桌說,卻很顯然意有所指,語氣陰陽怪調,“人家說,對不起,我不喜歡你,一點也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同桌:“……”
張汝龍的眼睛仍然盯着他。
同桌瞪大眼睛望了他半晌,才體會到這眼神的含義,是要讓他接話,于是結結巴巴地問:“那、那那個人是誰啊?”
“還有誰,當然是我們的——”
“出來。”黎疏突然說。
張汝龍挑了挑眉,笑了下。
手插在褲子口袋裏,駝腰,吊兒郎當地起身。
黎疏從座位上離開。
兩個人前後走出教室。
林喻實在忍耐不住,蹭了蹭于涼涼的手肘:“什麽情況?是有人向黎疏表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