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難過嗎?
按照這情勢,衆位同學們還以為他們會鬥毆。
結果并沒有。
十幾分鐘後,他們再次走進來,黎疏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而張汝龍卻頗有些小人得志般的快意,步調高昂。
林喻憋得要死,她實在想問發生了什麽,是不是有其他女生向黎疏表白了?還是說黎疏向人表白?
可她并不覺得性格冷淡的黎疏會向人表白,完全沒見過他對任何女生表示好感。
好想找個人讨論啊啊啊啊。
奈何已經答應于涼涼在她面前不提黎疏。
真憋人!
午休時,情況再發生變化。
徐萌萌眼睛通紅,氣哭得河豚般走進來停在黎疏桌子面前:“黎疏,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答應了可以把我介紹給張汝龍?”
黎疏擡眼。
張汝龍不在,班上僅剩幾個還未出去吃午飯的學生,包括于涼涼和林喻。
一聽這話,都忍不住提起注意力——黎疏把徐萌萌介紹給張汝龍?不可能吧!
徐萌萌委屈得臉都皺起來,擦了下眼睛,踢了下桌腿:“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不能這麽對我!虧我對你這麽好。”
“沒有。”黎疏淡淡解釋,“我沒有把你介紹給張汝龍。”
“真的嗎?”徐萌萌才陰轉多雲,輕聲嘟囔道,“真的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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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黎疏雖仍舊清冷,卻語氣堅定,“我不會答應這種事。”
“我就知道你不會。”徐萌萌想了想,開始破涕為笑了,“那個張汝龍,他騷擾我,還跟我說,你答應把我介紹給他,呸,真是個混蛋!”
徐萌萌上前一步,拉了拉黎疏的胳膊:“那晚上去我家吃飯嗎?我媽說了讓你一定要來。”
黎疏未答。
徐萌萌眼巴巴望着他:“去嘛、去嘛。”
片刻,黎疏才說:“好。”
“好。”徐萌萌開心得蹦起來:“那說定了,下課後我來找你。還有不許不回我微信。”
她歡快地出了教室。
教室重新歸為一片沉寂。
不久後,黎疏也起身出去吃飯。
這一豎排,只剩林喻和于涼涼在整理作業本。
“戀愛中的女生真是連說話語氣都不一樣,”林喻這才說,“不過徐萌萌就是借機發作一通吧。想也不用想,黎疏不會做這種事的人。”
“嗯。”于涼涼低頭數作業數目,只接了一句便不再說。
林喻要回家吃飯。
于涼涼抱着作業本,先去交給老師,再去食堂。此刻的教學樓裏,人空空蕩蕩。
在下樓的拐角處,與回來張汝龍面對面碰了個正着。
于涼涼往左走兩步。
張汝龍往右,擋在她面前。
于涼涼看也不看,往右,試圖離開。
張汝龍穿着白衛衣,灰色長褲,鏡像般往左,手插在褲兜裏,繼續用高大的身軀攔住她下臺階的路。
她這才擡起頭來看他。
“你好像很少擡眼看人哈?”張汝龍挺着胸膛,邪氣地笑着說,“怎麽,我長得不帥嗎?”
“我要下去吃飯。”
“吃飯有什麽着急?”張汝龍散發着一股痞氣,伸出左手,撐在樓梯牆面,壓下身問,“不如你當我女朋友?”
他大概認為自己這樣很帥,很電視劇。
于涼涼知道張汝龍是因為聽到黎疏向她表白這件事,才來調戲她。
“我不想當誰的女朋友。你這樣,我就告老師了。”
“怎麽?表白也有錯啊?”張汝龍伸手扯了扯她胳膊,“我們一起玩玩呗,當我女朋友,黎疏就不會騷擾你了。”
于涼涼往後退開自己的手:“不用了。我長得不好看,配不上你。”
張汝龍望了望她。
于涼涼長得并不醜,挺小家碧玉,清新質樸的,不過太低調,太默默無聞,而張汝龍更喜歡徐萌萌那種高挑明豔,嬌俏可愛,在哪都惹男生眼球的女生,不由得承認道:“說得也是。不知道黎疏看上你哪裏?”
“有自知之明吧。”于涼涼回答。
張汝龍笑了下,把手插回口袋裏。
見他不再圍堵,于涼涼直接繞過他下樓去吃飯。
吃完飯,教室裏仍舊空蕩蕩的,回到座位上,把腦袋靠在胳膊上睡午覺。
也許前世,她就輸在僅有自知之明,卻無他知之明上,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石頭,焐不熱的。
剛進門時,劉大娘和劉芳花對她來說不算差,更多的是格格不入。
尤其是在相談過後,她們母女知道她是富貴人家出生,詫異于為何她一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放着好好的名門大戶不嫁,卻跟着黎疏來到這冷僻的山莊。
沒有三媒六聘,沒有錦繡嫁衣,甚至連儀式都沒有,就這麽無名無分地跟了黎疏進莊裏,這在當時看來,連妾室都不如的。
而于涼涼不在乎形勢,形式只不過是種束縛。
她的未婚夫潘家公子,未成親之前已有三房小妾,她嫁過去是正妻,風風光光的三媒六聘,當家主母,永遠壓在這些小妾頭上,即便生的孩子也要壓過她們的孩子,可又怎麽樣呢。
她大概會郁郁寡歡,由于新鮮感得到一兩年寵愛,完成身為正妻生育嫡子的任務,安靜孤寡地度過一生。
于涼涼在課桌上轉個頭繼續趴着。
可當時的黎疏不一樣。
他跟她遇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身上充滿凜冽寡決的氣息,冷漠卻純粹。
他沉默,是因為他想沉默;
他無情,是因為他本來便無情。
他殺人,是為了完成任務,所以從不手軟——沒有道德,沒有束縛,沒有同情,沒有不忍,甚至沒有在意。
從小到大,有無數人在于涼涼耳邊教導着她為人處世。
如何穿衣,如何吃食,如何站着,如何坐着;
面對父親、母親、兄弟、叔伯等如何請安,如何言談,如何得體,如何大方;
出嫁後要如何相夫,如何教子,如何不辱門楣……
她的世界裏沒有冷漠的人,只有虛僞和客套。
她的世界裏沒有無情的人,只有假裝喜歡和假裝熱情。
她想知道黎疏。
知道他何年何月何日何時生。
知道他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知道他愛吃的和不愛吃的。
甚至知道他的穿衣喜好。
也想讓黎疏了解自己。
真正的于涼涼。
學了走路,學了吃飯,學了穿衣,學了得體。
學了烹饪,學了刺繡,學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學了為人處世,相夫教子,像條魚保持新鮮般保持着貞操,從小就是為他人準備的于涼涼。
山莊的第一個晚上,是他們的洞房之夜。
沒有盛大的送親,沒有繁複的禮儀,沒有喜宴和大紅花轎,沒有喜床上鋪滿的蓮子和吃生餃子,以及喜婆那句拿腔帶調的“生的”,以及她必須要做出的羞澀表情。
在夜晚來臨之前,她寫了封書信,讓人送回家裏。
信在路上。
而她在等黎疏到來。
于涼涼至今記得,在太陽落山的時辰裏,她站在窗口望着那片垣古久遠的月亮緩緩升起,如同銀盤般嵌在夜空上,仿佛永遠不會落下,仿佛此夜永恒綿長。
黎疏推門,踏着一席月色而來,面容仍舊清冷寡淡。
月亮靜默無垠。
他們之間也相對無言,只有她忍不住忐忑,與欣喜。
帷幔輕搖,紅燭染火,在寬衣之後,他們躺在床榻之上,于涼涼伸胳膊把手環在黎疏的脖頸之上。
這是一個女人不會被教導做的事情。
她是默默屏了一口氣息做這件事的,家中的規矩從未告訴過她洞房那天要在男人面前表示主動,這是孟浪,會被夫家看作狐貍精。
可黎疏不會這般看她。
他是真實的。
而她是快樂的。
她想告訴他。
燭火靜燃,帷幔投出挂于兩側的影,他亦在她身上落下影。
良久。
可黎疏的眼始終從未被任何情緒侵染,即便他的瞳孔中有她的倒影。
他把她的手拿了下來。
——他不喜與人接觸。
于涼涼知道,黎疏對她并無感情,不過為了負責,才把她帶回來。
可那時的她,抱着懵懂而熱烈的期待,懷着妾心如葦的熱情。她想,人的心不是石頭做的。總有一天他會感覺到的。
只要她努力一點。
努力一點。
親密完畢後,即便黎疏都不讓她抱着他,她也悄悄地用手指貼了貼他的手。
不見月亮,見着被月光染亮的他的側臉,也覺得滿心快意。
現在——
于涼涼再次轉了個頭。
現在的黎疏面對哭泣委屈的徐萌萌,會解釋自己并沒有做過。
在她問他晚上要不要去她家吃飯,而他沉默片刻,卻答應——
原來他也會心軟。
這一世的黎疏,是個擁有七情六欲的人。
下午,林喻回來,推了推趴着的她。
于涼涼起身,林喻望了望她的眼睛,不由得驚異:“涼涼,你怎麽眼框紅了?”
“睡覺時壓得有點疼。”于涼涼輕聲說,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哎,你呀。”
于涼涼笑了笑,等林喻走進去後,坐到自己位置上。
平複心情,整了整課本,于涼涼讓那些像是橫在喉頭的濃烈情緒慢慢緩下來。
她不能再回想起過去了。
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