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Through?The?Veil?
“喻文州在裏面嗎?”黃少天放下電話,指尖夾着根煙走過來,長出一口氣。
孫哲平正在修理一臺樣子看起來很奇怪的機器,滿手都是暗黃色的機油,白手套上沾上了厚厚的一層黑色污垢。
“在。”孫哲平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灰塵,伴随着浮灰還掉出來幾段電線線頭,五顏六色的,剪得亂七八糟,孫哲平拿胳膊肘碰了一下黃少天,然後以一個很詭異的姿勢就着黃少天指尖的煙吸了一口。
“給你給你。”黃少天快被孫哲平氣笑了。
“進去吧。”孫哲平如願以償,叼着煙繼續看他的東西。
“你确定他人在裏面?”黃少天又問了一次,重音咬字還咬在了“人”字上。
“你這不是廢話嗎?”孫哲平曲了曲腿,覺得黃少天莫名奇妙,“難道鬼在裏面?”
“嗯……”黃少天哼了一聲,然後推門進去。
喻文州正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養神,看上去和剛才沒什麽太大的區別,他穿着一件很幹淨的襯衫,襯衫的料子略微厚重,上面有細密的暗紋,摸上去指尖觸感粗糙,他随意地曲着腿,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放松,完全不設防備的感覺,黃少天站在門口咳嗽了一聲,喻文州倏然睜開眼睛,然後笑了起來。
黃少天一瞬間把所有的疑問全都給忘了。
“進來呀。”喻文州剛才顯然是睡着了,說話聲音都帶着微微的迷糊。
“嗯……”黃少天走進來,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喻文州身邊,托着腮皺着眉,死死地盯着喻文州看,看得喻文州覺得全身冷飕飕的。
“看我幹什麽?”
“好看。”黃少天想也不想地說,臉都不紅。
“哦。”喻文州點點頭,他轉過身來和黃少天四目相對,他也托着腮看着黃少天,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帶着濃重的笑意,卻又在笑意之中渲染了一點讓黃少天心慌的溫柔。
黃少天徹底被喻文州的目光看得緊張起來,他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禁不住就突然開始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尴尬地笑了起來眼神閃躲,但是喻文州卻锲而不舍地追着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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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幹什麽……”黃少天無奈地說,一邊說還一邊忍不住地笑。
“好看。”喻文州用同樣地話回複給黃少天。
“啊,”黃少天笑彎了腰,擡手比了個心,“這話我愛聽。”
“是嗎。”喻文州點頭,“嗯,那就好。”
喻文州剛才貌似在寫着什麽,筆記本攤開在桌子上,黃少天繞了一圈走過去看,上面字跡清晰,一筆一劃都嚴肅認真,寫的是這幾天的情況記錄,看不出來有任何的不對,黃少天轉了一大圈,把整間屋子全都盡收眼底,以他的敏銳程度仍然找不到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他看向喻文州,喻文州和他對視,然後沖他微笑,這一切都溫柔而順理成章。
可是魏琛不是這麽說的。
“怎麽,這兒太熱了嗎?”喻文州把濕毛巾擰幹扔給黃少天,黃少天正在愣神,但是還是飛快地反應過來擡手接住,黃少天一瞬間不知道是自己反應得太快大腦成功地支配了身體,還是身體早就已經建立起了與喻文州之間的反射,能讓頭腦在不知所雲地亂想時可以對喻文州做出飛快默契的回應。
可是神游并不是什麽好事,黃少天撇了撇嘴,這些是他從進入中央塔就知道的知識和道理,神游對于哨兵和向導來說都不是好事,哨兵會因為神游而陷入危險,向導或許可以将他們喚回,但也可能失敗,而一旦失敗,哨兵甚至永遠都被困在精神圖景裏,成為一個在空蕩世界中飄蕩的游魂,永遠都無法離開。
“文州,我問你一件事——”黃少天甩了甩腦洞,把奇怪的想法驅散,他拿着毛巾展開攤在自己的臉上,沒有擰幹的水珠順着白毛巾流了下來,沿着發紅的耳朵一路滴進外套的領口,消失在肌肉的起伏之間。
“嗯?”喻文州随口答道。
“你……”黃少天突然問,“你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聽到這個問題喻文州愣了一下,但是他随即又放松了下來:“當然記得,不過你要是問我三歲以前的,我肯定不記得了。”
他後半句還開了個玩笑,但是黃少天卻有點笑不出來。
“哦,對了,那天我看到了你的軍官證,”黃少天的語氣故作輕松,“我看到你是三年前就到了國安啊。”
喻文州心裏閃過一絲疑慮,黃少天的懷疑突然變得非常明顯,但是他還是點點頭。
黃少天的表情變得有點奇怪:“這樣啊。”
陽光從窗子擠進來,照得人有點迷糊糊的,黃少天看着喻文州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又想起魏琛在電話裏斬釘截鐵的語氣,感覺記憶裏關于喻文州的一切都變得混沌了起來,關于他的每一個細節似乎都有印象,而每一個細節,卻又像隔着一層霧一樣讓他看不清,黃少天很快站起身來,推門而出。
魏琛是絕對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的。
“喻文州?”魏琛覺得黃少天非常可笑,“我說黃少天,你別逗我了啊,他不是三年前就不在了嗎?”
黃少天夜裏又做了那個夢。
他似乎就和這個夢杠上了,畫面重複着上一次的血紅與灰白交織,依舊像是有人在勒着他的咽喉讓他喘不上來氣,他又看到了靠在牆角的那個人,那個人的身影比昨天夢裏要熟悉一點,黃少天開始将他腦海裏記住的人的身影一一和那個人對應,直到兩個身影幾乎完全可以重合,他突然驚醒了。
然後他無論怎麽努力怎麽想都記不起來到底是誰的身影。
夜裏空氣中粘濕潮熱,皮膚上浮着一層細密的水汽,蟲鳴清晰入耳,除此之外,黃少天還可以聽到五百米以外的悄悄話,值夜的守衛在一邊抽着煙一邊談論着家長裏短,軍區門外有人經過,腳步輕快,甚至有點驚慌。
黃少天抹了把臉,一身的冷汗,太陽穴突突地跳,沒有向導建立起屏障,巨大的信息流奔湧而來,全方位地沖擊着他的忍耐力,世界變得無比喧嚣,車水馬龍,一刻未停。
他本來是和喻文州住在一個宿舍的,結果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就臨時找了個宿舍住了進去,屋子裏沒有空調也沒有電風扇,夜風吹着,熱得人像是鐵板上翻滾的魚幹,還帶着一股淡漠的青草味——窗外的野草實在是長得太高了。
黃少天實在是熱得睡不着覺,推開宿舍門走到走廊的通道吹風,他一擡頭,看到通道盡頭有一點光亮,味道飄散過來,是孫哲平在抽煙。
“八百米開外就聞到煙味。”黃少天拿塊小石頭丢他。
“你怎麽半夜不睡覺出來夜游。”孫哲平盤腿坐在臺階上,把煙掐了。
“你怎麽半夜不睡覺出來抽煙?”
“沒啥。”孫哲平向後一靠,“思考一下人生,有點迷茫。”
“啊,那你問對人了。”黃少天狠狠地拍了一下孫哲平後背,“來來來,我來幫你解答一下人生的疑惑,人生導師免費交流,是可遇不可求的機遇,是一生的財富——”
黃少天向來是滿嘴跑火車的,孫哲平斜眼看了看他,表情有點不屑,他把手裏的打火機高高抛起來又接住,皮笑肉不笑地轉頭看黃少天:“哎你說,張佳樂有沒有興趣吃一下回頭草?”
孫哲平把手機掏出來遞給黃少天,屏幕在夜色中閃着光,是王傑希發來的信息,邊境情況升級,昨天的報告打上去,中央塔非常重視,馬上就派了微草和霸圖兩隊人過來支援,張佳樂的關系雖然還沒有完全轉入霸圖,但是大局已定,王傑希似乎是為了提醒孫哲平,在霸圖隊員後面加了個PS,寫上了張佳樂同志的大名。
“理性讨論,還能重修于好嗎?”孫哲平十分探究地說,他們今天下午才打了一架,孫哲平額頭上一道傷口就出自黃少天沒輕沒重的下手。
黃少天深呼吸一口氣:“這還真不好說,你倆分手分幹淨了吧,順理成章順水推舟,這不就是前段時間的事嗎。我以為你們倆談得很開,互相都放過彼此了,俗話說得好——”
“——是,好馬不吃回頭草,兔子不吃窩邊草,可是我他媽又不是馬,又不是兔子,我非要把張佳樂弄回來不可。”孫哲平玩着打火機,火光一閃一閃。
黃少天沉默了一會兒:“操,那你迷茫個屁啊。”
孫哲平想了想,也對,迷茫個什麽勁呢?這不是自己挺有主意的嗎?
“啊對了,你怎麽半夜跑出來了?”孫哲平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看着黃少天,覺得很奇怪。
黃少天想了想,他有點不确定這件事情應不應該對孫哲平說,他正猶豫着,孫哲平突然打了個巨大的哈欠。
“我不行了,我困死了。”孫哲平說。
黃少天目送着一旦想通了立刻睡意侵蝕大腦的孫少校扶着牆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擡起手摸了摸嘴角的傷口,嘶,還挺疼。
夜晚很快過去,黎明在天邊掙紮,直至魚肚白完全地泛上來,金色的朝陽徹底取代黯淡的夜色,在每一個輪回都如出一轍。黃少天回過神來,他愣了太久一時間覺得意識麻木得無法思考,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了最裏面喻文州的門前。
“起了嗎?”黃少天想了一下,決定還是敲門,他試探着問了一聲,裏面有細碎的聲音回應。
喻文州打開門,他衣着齊整,看上去有點疲憊,黃少天低垂着眼睛,然後靠在門框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只手铐。
金屬手铐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澤,喻文州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回憶了一下昨天黃少天反常的問號和他接到了魏琛電話的那件事,一下子心下就明朗了。
魏琛成了他們這出僞裝大戲的突破口。
“嗯?”黃少天擡起手,示意了一下。
喻文州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把左手遞了過去。
“在我知道你到底是誰之前……”黃少天的動作很迅速,他把喻文州铐在了床邊,“我想我不能放你離開這裏。”
“你就不想問問我,為什麽突然要這麽做嗎?”黃少天突然問。
喻文州顯得太淡定了,好像什麽都知道,甚至知道黃少天會做什麽一樣,他還是和喻文州一直以來認識的黃少天一模一樣,帶着一股偏執的勁兒,要搞明白的事情,就絕不會模糊過去。想到這裏,喻文州突然又覺得釋然了,這正是他要的結果。
“你想多了。”喻文州說。
“嗯,但願。”黃少天擡起頭,他也微微眯起眼睛,大踏步走了出去。
“你覺得他是不是喻文州?”張新傑攤手,看向黃少天,“黃少校,我之前不認識喻文州,無法解答你的問題。”
“我認識他。”黃少天擡起胳膊攔住張新傑,他對着向導們耍流氓耍慣了,在邊境更加嚣張起來,絲毫不顧張新傑的坐了一上午搖搖晃晃的直升機的感受。
“那你說。”張新傑很認真地看着黃少天,“你說,他是不是?”
“可是我也是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了。”黃少天說,“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覺得挺熟悉,但是又挺陌生的,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就是喻文州,因為小時候的事情他都還記得。”
“那你還想問什麽?”張新傑覺得很奇怪。
“我想問,如果一個人三年前就死了,然後三年後他又出現了,這說明什麽呢?”黃少天的思維已經無限地延展開來,天馬行空地馳騁,他神游了一圈,甚至已經想到了和克隆複制有關的可怕構想。
張新傑深呼吸一口氣:“這什麽都不能說明。”
黃少天:“啊?”
張新傑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黃少天:“說明人沒死,就是這樣。”
黃少天還有話想問,然而張新傑的表情成功地讓他把話咽了下去,他一個愣神,張新傑就走出去老遠,他徹底回過神來,張新傑已經不見了蹤影了。黃少天想了想他這三年來在張新傑那裏接受心裏輔導的情形了——張新傑總是覺得他想得太多,讓他少胡思亂想。
對,不要胡思亂想……可是黃少天根本不可能停下來。
張新傑的躲閃讓他的懷疑愈發地放大——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喻文州和他之間或許不僅僅是年少時候相識的關系,至少有一點黃少天知道得比誰都清楚,也比誰都更了解那種滋味——他和喻文州的精神域高度相容,這對精神域狹窄得堪比一線天的黃少天來說如果不是十萬分之一的巧合,那麽就只能是另有其他原因了。
黃少天冷靜地想着,他在心裏成為一個旁觀者,給自己貼上各種大衆視野中的标簽:藍雨副隊長,哨兵,拒絕和向導結合的哨兵而且對外宣稱有結合向導,精神域狹窄,三年前——
黃少天竭力想去回想一下三年前的事情,突然發現他的回憶只剩下一個框架,其中的血肉和細枝末節,全部都模糊得像是被水淹過的墨跡,影影綽綽,搖擺不定。他用力地去回想一下某一天某一件事,發現他都是只記得個大概——他大約是知道事情的開始和結束,知道其中過程,知道起因,但是他也僅僅是知道一個概述罷了,更加細節的事情,他竟然全都想不起來了,這不應該是正常的記憶,因為以黃少天的記憶力他甚至可以回想起他當年和喻文州一起彈鋼琴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衣服,舞臺上的幕布是什麽樣的花紋。
“你怎麽在這裏?”孫哲平大步流星地從他身邊經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黃少天一愣回過神來。
“嗯?怎麽了?”
孫哲平的步子快得驚人,黃少天還沒來得及細問他就只剩下個背影。
“沒什麽啊,張佳樂來了。”孫哲平輕飄飄地說。
黃少天翻了個白眼,他想,這人走路都要飄起來了。
走到軍區門口,看到孫哲平靠在牆邊點煙,左手夾着煙右手拿着打火機,打了三四次湊過去點都沒有點着,黃少天冷靜地觀察了半刻,決定去關愛一下帕金森綜合症患者。
“沒出息。”黃少天踢了一腳牆邊的小石子。
“呼——”孫哲平吸了一口煙,覺得神智都清醒了起來,“還行還行。”
“一會兒就過來了,你那邊都張羅好了?”黃少天問。
“嗯。”孫哲平點點頭。
“那就好。”黃少天沒話找話,“你這麽一天老抽煙,能受得了嗎?”
對于五感極度發達的哨兵來說,任何對于普通人來說平淡的感官刺激都會放大無數倍體現在他們身上,他們會喜歡柔軟的布料,喜歡鹹淡冷熱都适中的食物,煙酒都過于刺激,一般哨兵很少有人喜歡抽煙,葉修當然是個極端的怪物,事實上,孫哲平以前也沒這麽愛抽煙。
“你不是現在也很愛抽煙。”孫哲平反駁他。
黃少天低頭想了想沒錯,有向導的哨兵都戒煙戒酒老老實實的,偏偏是孤家寡人都一個個的作天作地。
汽車在軍區門口停下來,門口的守衛隊一字排開列隊站好,霸圖和微草兩隊的人魚貫下車,孫哲平和黃少天一起走過去,分別表達一下虛幻的歡迎和礙于面子的真誠,大家都太熟悉了,孫哲平懶得說話,但是黃少天不一樣,依次握手時黃少天展現了驚人的客套話功底,王傑希打量了一下站沒站形的孫黃兩人,發出一聲感慨。
“我說你們兩個站在門口迎接賓客,”王傑希說,“這是要辦婚禮嗎?”
黃少天和孫哲平兩個人看了對方一眼,分別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由于人一下子多了起來,保密級別也相應提高,邊境軍區的條件設備都有限,開會的會議室顯得非常擁擠,黃少天低着頭在調試投影,再一擡頭烏壓壓坐了一屋子的人,他一眼就瞄到了張佳樂,他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身上蓋着一件軍裝外套,如無意外應該是韓文清的衣服,孫哲平的臉都綠了。
“我簡單地說一下現在的情況。”黃少天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保證五分鐘內說完。”
衆人明顯松了一口氣,張新傑鎮定自若地掏出了計時器,韓文清擡頭看了黃少天一眼,這一眼着實看得黃少天背後發涼。
“和之前的猜想差不多,這次瘟疫病毒的流出是K國有計劃有針對型的一次攻擊,從傳播的起源來看,所有一開始感染了病毒的患者都曾經在邊境的化工原料市場參與過一次非軍方組織的地下黑市的試藥。”
孫哲平深深地看了張佳樂一眼,張佳樂脊背挺得很直,目視着前方,看不出有什麽表情。
“這種試藥一般情況都沒有太大的危險,也很猖獗,在中央塔無法想象的事情,在邊境這種地方遍地皆是,賣血,試藥,人體實驗,什麽都不新鮮。”黃少天指尖轉着圓珠筆,目光掃過全場。
“如果K國是僅僅想制造邊境的動蕩與混亂,他們大可不必大費周章,病毒是基因針對型的,造成的恐慌和心理壓力将會非常之大,他們要借此機會動搖人心,并且在掩護下向國內潛伏的分裂分子運輸武器彈藥,所以我們現在也是要兵分兩路,一方面解決目前愈演愈烈的病毒傳播問題,遏制現在的局勢,另一方面,按照原來的計劃越過邊境線,根據之前的資料情報,從這裏,軍區向東十三公裏穿過邊境線的紅樓,在星期一之前銷毀他們的臨時基地。”
“銷毀任務還是老樣子,我代表藍雨接了。”黃少天抿了抿嘴,同時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一排藍雨隊員,“各方面準備一下,晚上開始行動。”
散會後黃少天就地整隊,安排了一下晚上的行動路線和人員安排,宋曉不怕死地問了一句喻文州去哪兒了,被黃少天一個眼刀飛來命中,自動自覺地岔開了話題,黃少天掃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藍雨隊員,莫名其妙地就有些煩躁,匕首在指尖打了個轉,然後被他塞進了貼身的口袋裏。
黃少天三繞兩繞還是繞回了喻文州的房間,他站在門口,深呼吸一口氣,雪豹蹲在他腳邊伸長了脖子向屋裏看,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的。
張佳樂大概是在和孫哲平吵架,隔了好遠但是聲音還是準确地傳到黃少天耳邊,兩個人吵架吵得像是打情罵俏,黃少天不耐煩地揉了揉耳朵祈禱自己可以在此刻失聰——他總是間歇性抽風似的嫌棄自己的哨兵身份,尤其在身邊既沒有相容向導,也沒有白噪音發生器的時候。
雪豹繼續探着身子向門裏看,爪子按在門上,眼睛像兩個玻璃球一樣亮晶晶的,擡頭征求黃少天的意見,黃少天也向裏面探頭,他看到喻文州坐在書桌邊上,左手還是铐着,右手在寫字,桌面上攤開的有筆記本和他看不太清楚封面的幾本書,喻文州很平靜,甚至聽見響動還朝門口看了看,露出一個微笑。
“看什麽看。”黃少天沖雪豹鼓了鼓腮幫子,“任務回來再說。”
夜幕如約降臨。
王傑希看了看黃少天,表情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啊。”黃少天彎腰系鞋帶,軍靴在月光下皮革微微反光,他低着頭,聲音有點悶,“你大概能了解一點我的想法。”
王傑希的向導精神力很強,即便黃少天與他完全不能相容,但是如果黃少天不故意建起精神域的屏蔽,王傑希還是能大致摸清楚他現在的情緒狀态。
“喻文州到底怎麽回事?”王傑希皺眉,“方指導派他來,你卻把他鎖在屋子裏。”
“我懷疑他不是喻文州,雖然……我也不想,主觀上也不這麽覺得。”黃少天沉默了很久,最後開口說了這樣一句話,他笑了笑,語氣變得輕快,“沒關系,這個問題等我任務回來自己會證明的,還有一些事情,我想一并搞清楚,我不想做夢似的過一輩子。”
黃少天說這話的時候讓王傑希看來覺得十分陌生,至少在他有限的和黃少天打交道的經驗裏,第一次發現黃少天如此得鄭重其事。
“出發。”黃少天的嘴唇很薄,抿起來的時候像是鋒利的刀刃。
“一路小心。”王傑希點頭,“保持聯絡。”
夜幕深沉,星辰黯淡,軍區最近整肅得很厲害,除了腳步聲聽不見一點嘈雜,王傑希看着電腦屏幕,上面的光點顯示藍雨一行人接近了邊境線,按照黃少天的安排,只有黃少天一個人越過,他的目标是距離邊境線不遠的K國紅樓,這是一個哨兵塔改造成的臨時基地。
黃少天的速度很快,走位也非常精準,他的潛伏和隐蔽能力很強,當屏幕上光點出現在紅樓坐标附近時,時間才過去了四十分鐘。
“我困了。”張佳樂打了個哈欠。
孫哲平白了他一眼。
張佳樂不很滿意,你丫憑什麽沖我翻白眼,都是少校軍銜誰比誰高貴,他正端着水杯,然後一個“不小心”就把水灑在了孫哲平身上。
孫哲平也不很滿意,他皺着眉看向張佳樂:“你對我有意見嗎?”
兩個人半天內吵了七次架了,連一向不動聲色的張新傑都處于崩潰的邊緣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不要因為這種事情吵架。
“有人自我意識過剩,覺得全世界都應該對他有意見。”張佳樂翻了個巨大的白眼,王傑希目測了一下,比孫哲平的白眼大。
孫哲平剛要說話,放在桌面的通訊器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電流聲,張佳樂立刻放下水杯站了起來,他有點太過緊張,站起來有點搖搖晃晃的,孫哲平快速地伸出手扶了他一把,又快速地收回手。
“怎麽回事?”王傑希坐下,拿起通訊器,“黃少天,黃少天,呼叫黃少天,聽到請回答。”
那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伴随着隐約的槍彈聲和重物墜落聲,也許是受到電流或者磁場的影響,聲音變得斷斷續續,顯然,黃少天那邊的進展出現了一些阻礙,屏幕上的光點一直在小範圍內快速跳動,說明他正在狹小的空間內進行躲避和反擊。
聲響和電流噪音持續了大約三分鐘,随後是一片安靜。
“報告情況。”王傑希手握着通訊器,微微皺眉,“黃少天,呼叫黃少天,我是微草王傑希,聽到請回答。”
“呼……我在,等一下。”
通訊器那邊終于有了人聲。
“我不知道。”黃少天貼着牆邊站,擡手調整了一下耳機,很小聲地回應,“這是個陷阱,比我們想象得都要複雜。而且我聞到了哨兵抑制劑的味道,我現在完全看不清楚。”
“我猜,”黃少天大口喘氣,“我只是猜測,紅樓裏安裝了感知共振設備。”
通訊器的信號斷斷續續,黃少天的聲音有些失真,但是還是聽得出他很鎮定理智,只不過他再冷靜,眼前的形勢也讓他進退維谷,他不自覺地呼吸急促,顯然哨兵抑制劑對他的削弱作用很強,這種抑制劑是用于削弱哨兵五感感知,混淆判斷,劑量極大時會讓哨兵産生幻覺并将此誤認為現實;而感知共振器則是和白噪音發生器完全作用相反的存在,這是專門用于對付沒有向導在身邊的哨兵的。向導不在身邊,哨兵本身就承擔着巨大的壓力,在感知共振器的影響下,哨兵極度容易狂化、神游。
張新傑皺眉,他沖站在門口的守衛招了招手:“讓徐景熙來。”
徐景熙曾經在和黃少天短暫的一次合作中有過短暫的精神域的交流,像黃少天那麽狹窄的精神域,能和他相容的向導找不到,能暫時做搭檔的向導能找到一個都是天上掉餡餅。但是他本身其實是搞研究工作的,這是第一次跟隊出任務,沒有任何實戰經驗,今晚的任務黃少天也沒有安排他。
“有用?”韓文清沉聲問。
“現在很危險,”張佳樂說,“他需要一個向導,立刻,馬上,他需要一個能幫助他的向導去接應他。”
孫哲平拍了拍張佳樂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激動。
“要不我和徐景熙過去接應。”孫哲平把嘴邊的香煙掐滅。
“讓開。”喻文州看了看擋在門口的守衛,眼神中透出一股少見的戾氣。
“不好意思,您不能離開這裏。”房門口的守衛語氣公事公辦,但是他還是有點看着喻文州發怵的,畢竟喻文州雖然被黃少天拿了個手铐铐在這裏,但是他剛剛幾乎用了不到五秒就掙脫開了。
尤其他的軍銜更讓守衛感覺腿肚子打顫,那是實打實的中校徽章。
“黃少天少校吩咐過的——”
“黃少天少校現在遇到了危險。”喻文州冷靜地打斷他,“我必須現在去接應他。”
守衛一頭霧水:“什麽?沒感覺啊?”
這個守衛是一個低級向導,有一定的精神力,這是一早喻文州就知道的
喻文州的表情很冷淡,甚至表現得有點冷漠,他不容分說大踏步邁出房間,軍裝襯衫收攏在腰間,背影看上去英挺得像一柄利劍。
“你當然沒感覺,因為那是我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