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Reminiscence
哨兵和向導生活在以中央塔為中心的特殊軍區裏,這樣的特殊軍區只有首都有一個,而各地的軍區沒有中央塔,一旦發現覺醒的哨兵和向導,需要及時向中央彙報,而覺醒的少年一般也都會來到軍區生活,如果他們的年紀很小,那麽他們的父母一般也可以跟随來到中央塔,在滿18周歲後再另行選擇是否離開。
黃少天十歲就覺醒了。
這是一個非常非常早的年紀,覺醒的早晚雖然并不能影響哨兵的能力,但是提前覺醒意味着他能更早的适應自身的角色,對于黃少天來說,他不是有了社會定位認知之後才成為一名哨兵,而是他以一名哨兵的身份進入社會,有了社會認知,這是截然不同的,因為對于很多覺醒得較晚的人來說,他們或許已經在社會上有了自己的工作、家庭或者所所求的事情,突如其來的覺醒會讓他們對于自己的認知産生迷茫不安的情緒,國家幾乎99%的哨兵和向導都在軍隊,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強制參軍,從普通人到軍人的強制轉變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
“是他覺醒之前的事情了,”喻文州微笑,“那時候黃少天在我家學鋼琴,我父親是鋼琴老師。”
“這樣啊,我就不擔心了,”方世鏡有點如釋重負,“這個黃少天呢,算了不說了,我們過去吧。”
方世鏡率先出門,喻文州扭回頭,目光定在監控的畫面上。
一名軍人,穿着一身整齊規整的軍裝坐在鋼琴凳上,雙手輕巧地跳動,他腰背挺直如清晨薄霧中的白楊樹,腰間的腰帶勒緊,勾勒出充滿張力的弧度。年輕,意氣風發,銳利卻不粗魯,強勢卻不莽撞。
好一出驚才絕豔的無聲戲。
黃少天的靜室保密級別很高,方世鏡也無法随便進入,門口的守衛向裏面說明情況,過了一會兒才示意可以進去。
“你會在這邊大概多久?”方世鏡一邊走一邊問。
“三個月左右,”喻文州輕輕點頭,“我就要歸隊了。”
“也好。”方世鏡說,“這個魔頭啊,你也未必搞得定,但是這次的任務可能目前還是你們合作比較合适,現在中央塔裏有能力和黃少天搭檔的向導都結合了。”
喻文州笑而不語。
推開門的一瞬間他敏銳地感覺到琴聲發生了變化,左手腕抖了一下,壓得太低,亂了拍子,喻文州忍不住勾起嘴角,這是黃少天從小就有的小毛病,注意力總是不能集中,一點點聲響他就要走神,而習慣性的走神開場動作就是壓左手腕,接着就要開始左顧右盼了。
“诶,方指導。”黃少天停下手裏的動作站起來,立正敬禮,“下午好。”
腳跟相碰,軍靴發出清脆的響聲,動作淩厲銳氣,他嘴角勾起一個俏皮的微笑,看上去親近又不失禮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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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出個任務。”
黃少天轉了轉眼睛:“可以,沒問題啊。我的假正好就是到明天。”
“那等會兒下午四點半有個簡短的會,”方世鏡把喻文州推到他面前,“這次喻文州做你的搭檔。”
話音剛落,屋裏空氣一下子就像凝結了一樣,很明顯,黃少天原本一張笑臉,直接凍成了冬天的茄子幹。
“謝謝,”黃少天後退了一步,“那個……主席都知道的,我不需要搭檔。”
喻文州笑了笑,沒說話,他走到黃少天身邊,單手按在琴鍵上,随意地彈了幾個音符。
這幾個音符恰好是黃少天剛才錯拍子的地方。
黃少天猛地回頭看他,語氣有點難以置信,帶着點試探的意思,聲音也壓得很低:“……喻文州?”
從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喻文州的側臉,他低着頭認真地看着鋼琴鍵,什麽都沒說。
這可是起碼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實在是太久了,久到黃少天覺得莫名其妙,這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還能繼續撿起來再續前緣啊,他轉過頭看方世鏡,覺得方世鏡嘴角的微笑很讓他難以理解。
幹嘛,意味深長啊?
黃少天又走神了,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方世鏡的笑容又加深了,讓黃少天更加費解了。
“你剛才有沒有覺得很舒服?”方世鏡笑着給他看牆壁上的開關,“我進屋的時候就把白噪音關了。”
黃少天又猛地扭過頭看向喻文州,他脖子都快拗斷了。
喻文州覺醒了?還是個向導?我的天,這都不是重點,藍雨的王牌此刻陷入了深沉的恐懼之中,他深知自己的相容域窄得像頭發絲似的,中央塔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找到幾個能和黃少天完全相容的向導,差不多可以相容的吧,他又全都看不上,有一次出任務的時候還差點把一個向導給丢了,馮憲君罵了他一下午,他好不容易把人家向導給安全送了回來,然後又被馮憲君逮着罵了一頓,說是向導出心理陰影了,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執行任務的哨兵。
“呃……”黃少天一時間不知道說點什麽好了。
喻文州擡起頭:“抱歉,冒昧試探了一下。”
冒昧個屁!我敢肯定這尼瑪就是蓄意的!是陰謀!是李軒和方銳的陰謀!黃少天嘴上這樣說着,其實心裏覺得特別舒服,這是他長到這麽大最舒服的一刻,一個和他完全契合的向導的精神引導帶給他的那種享受簡直食髓知味,喻文州的精神觸角很禮貌地退出來,他立刻又被無窮無盡的噪音重新包圍,覺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起來。
他剛準備義正言辭地發表自己的演講,突然覺得哪裏不對勁,他擡頭一看,一只雪豹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看了他一會兒索然無味地走開,而它的對面,樂呵呵地坐着一只大熊貓,雙手捂着眼睛,可愛得不得了。
我的天啊,好可愛啊……黃少天咽了咽口水。
哨兵和向導都會有自己的精神向導,這不稀奇,但是黃少天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向導是國寶。
雪豹甩了甩尾巴走到大熊貓面前,試圖引起大熊貓的注意,然而大熊貓只是捂着眼睛繼續微微晃悠,絲毫沒把雪豹放在眼裏,雪豹圍着它轉了兩個圈沒有得到任何關注,忍無可忍地擡起爪子拍了拍大熊貓。
喻文州看着黃少天發綠的臉色,噗嗤一聲笑出來,黃少天扭過頭瞪他,喻文州無奈攤手。
這一聲笑還沒結束,那邊兩只動物就打了起來,雪豹擡爪子拍在大熊貓身上,大熊貓不幹了回手也是一巴掌,大熊貓雖然看着憨态可掬,實則是世界上最大的大騙子,它的攻擊力非常高,雪豹一個愣神就被兜頭一巴掌糊在了臉上。
黃少天徹底無語了:“……”
方世鏡有點莫名其妙:“走吧,快開會了。”
黃少天站在原地沒動,他看着喻文州出了一會兒的神,又看了看圍在大熊貓身邊的雪豹,然後突然轉向方世鏡,他呵呵冷笑了兩聲:“你是李軒派來的救兵嗎?”
方世鏡:“???”
黃少天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他不耐煩地擡手松開軍裝最上面的扣子,大踏步走出靜室的門口,丢下一句:“我現在開不了會,我要去找一下李軒!”
李軒正在和方銳吹氣球。
中央塔裏不養閑人,生活在中央塔內的不是哨兵向導就是領導了,普通人少之又少,文職部門倒是又不少普通人,但是大家也都很忙,沒有時間吹氣球來浪費生命。
“我覺得我快沒氣了。”李軒說。
滿屋子都是粉紅色的氣球,預備着今天晚上的預熱活動用的,方銳進屋的時候拿了一塑料袋的氣球,李軒還說這點沒什麽,然而他吹得腮幫子都快不會動了也才吹了幾打而已。
“你也漏氣啊。”方銳面無表情地繼續吹,“你該不會是橡膠做的吧。”
李軒絲毫不為所動,把一打氣球放在方銳的面前。
“沒有擔當的男人。”方銳面無表情地鄙視他。
“對,就是我。”李軒從善如流,“诶,方銳,你怎麽了,和周澤楷學的啊,面癱上了?”
“周澤楷不是面癱,你484傻。”方銳依舊面無表情地說,他擡手摸了摸酸得不行的腮幫子,“我現在是面癱了……我覺得肌肉酸疼,李軒你看看,我是不是要三叉神經失靈了!”
李軒剛要仔細看看,門突然被大力推開,差點飛出去。
黃少天怒氣沖沖地站在門口,李軒吓得趕緊把氣球往身後撥弄,黃少天一旦暴走,這些氣球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咋了黃少?”李軒問。
“喻文州是怎麽回事?”黃少天皺着眉頭問李軒。
方銳壓根不知道喻文州是誰,他把一打氣球推到黃少天面前:“你把這打氣球吹起來,我就告訴你。”
李軒:“……你知道?”
方銳表現得十分胸有成竹,只是苦于表情受限制,無法做出更多承諾性的信誓旦旦的表情,但是他有真誠的大眼睛,瞪得像剛才喻文州的大熊貓似的。
“吹一個吧,”李軒打圓場,“一邊吹一邊說嘛,喻文州是誰,怎麽了?”
黃少天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來,随手拿起一個氣球放在嘴邊:“我就問你檔案有沒有這個人。”
“我給你翻翻。”李軒拉開抽屜翻檔案。
他剛翻開第一頁,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一只破掉的氣球迎面飛來,吧唧粘在了他的側臉,他愣愣地擡頭看向黃少天,黃少天也正一臉無辜木讷的表情看着他,兩個人面面相觑扭過頭看向方銳,而方銳已經揉着臉差點滾到桌子底下了,笑得驚天動地。
“你控制一下自己哈哈哈哈!”方銳說,“快別讓黃副隊吹了,他一吹就炸!”
哨兵的五感強于普通人,體力亦是,黃少天正在氣頭上,當然一吹就炸。
黃少天:“……快點閉嘴啊,信不信我分分鐘伸手就掐斷你的脖子啊方銳!”
李軒把檔案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喻文州的檔案影子:“黃少,三年內覺醒的人都在這兒登記了,只要他是我們國家的人。除非他是三年前覺醒的,可是也不對啊,三年前的我檢索了,也沒有。”
黃少天拿着一只粉色的氣球亂晃:“不可能,他是向導,而且是完全覺醒的,我都看到他的精神向導了。”
“除非他覺醒了三年多……”李軒說,“呃,等下,這不是哪吒嗎?”
三年怎麽夠,事實上,喻文州覺醒了五年,并且在上個月才剛剛完全覺醒,還沒來得及檔案入庫,李軒的檔案夾裏當然也就沒有他的資料。覺醒是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哨兵和向導的特殊之處不斷顯現出來,直到完全覺醒,徹底成為一個完整的哨兵或向導,但是這個過程是很短暫的,從來沒有人會超過一個月,李軒也是随口一說,萬萬沒想到,喻文州的覺醒之路如此潇灑不羁,真的比別人慢得多得多。
“他是個向導?”方銳問。
黃少天點點頭,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敲打,發出有節奏的咚咚咚的聲音來。
“卧槽,你們不會相容了吧?”李軒突然想到,“是不是覺醒得慢就比較厲害啊,黃少,全中央塔到現在能和你搭檔的向導不超過十個,你那神奇狹窄的精神域,上次周澤楷看了圖譜評價你說你的精神域是一線天。”
黃少天站起身來,軍靴踩在椅子上,剛要拿氣球去敲李軒的腦袋,聽到最後一句卻樂了:“周澤楷都會嘴炮了?”
“他那是實話實話,”方銳說,“直觀表達自己的比喻修辭。”
“查不到就算了。”黃少天把氣球丢過去,“我先過去了,晚上酒會在哪裏,十三層嗎?”
“對啊,”李軒說,“來不來?”
然而黃少天已經推門出去了,留下一個潇灑的背影:“有時間就去!”
三樓的會議室大大小小足足有四五十個,像是迷宮一樣,黃少天饒是在中央塔摸爬滾打十幾年了也還常常迷路,他方向感不太好,轉彎超過三個就覺得頭暈目眩手足無措,喻文州拿着資料夾從電梯裏出來,就看到黃少天霸氣側漏地戴着墨鏡,45度角仰望天花板,他身邊的雪豹和他一樣,眼神懵懂地和主人一樣陷入了沉思。
“還有五分鐘開會。”喻文州從黃少天身邊走過,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
好嚣張!黃少天看着喻文州的背影,你知道會議室怎麽走嗎?嘴上是這麽說,但是心裏卻是很想悄悄跟上去的,黃少天剛準備裝模作樣一下,身邊的雪豹已經蹿過去了。
要你何用。黃少天咬牙切齒地想。
會議室大概繞了七八個圈,喻文州一邊低頭翻資料一邊走路,黃少天在他身後大概三米的距離窺視,他發現喻文州幾乎都不擡頭,但是能精準地找到轉彎的拐角,能從容地避開行人,他還能低頭看着文件翻頁,黃少天一路驚嘆地張着嘴,直到走到會議室門口,門口的會議室管理系統的小顯示屏顯示着恰好16:30,黃少天倒吸一口冷氣,這個人是不是連步速都計劃好的,一分一秒都不差到達會議室門口。
“沒有,”喻文州從資料裏擡頭,“這個顯示屏壞了,不信你看看表。”
黃少天并沒有手表,喻文州擡起手腕遞過去,顯示是16:28.
“無聊!”黃少天後退了一步,“你不要老試圖進入我的精神域。”
“我沒有。”喻文州說,“是你太不設防了,我自然而然就感覺到了。”
向導擁有極高的精神力的情況下,可以感知身邊人的情緒和表達意圖,但這并不代表他們會讀心術,可以讀取每個人頭腦裏的信息,他們可以感知的是情緒,比如憂傷、開心、激動,諸如此類,但是如果身邊站得是情緒很外露且相容性極高的哨兵,那自然是另一種情況,他們雖然沒有結合,但是黃少天潛意識并不抗拒喻文州,他沒有像面對其他向導一樣保持高度的注意力集中讓對方無法接觸他的精神域,這一點從雪豹又在圍着大熊貓轉圈就可以看出來,精神向導能真實地反映哨兵或向導的內心,比如搖着尾巴一點也不霸氣的雪豹,比如氣定神閑坐在那裏捂着眼睛的大熊貓。
“開會!”黃少天擡起膝蓋頂開會議室的門,大喇喇地走了進去,喻文州站在他身後,笑着搖搖頭。
主持會議的是方世鏡,還有幾個相關的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員,只有黃少天一個人是哨兵,方世鏡是普通人,其他幾個人都是向導,喻文州正在低着頭和那幾個人說話,神情很嚴肅。
“有結果了嗎?”方世鏡問道。
黃少天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端正地坐在座位上,脊背挺直目視前方,這是他作為一個軍人的習慣,不管脫下軍裝的時候多麽不靠譜多麽能玩能鬧,但是穿上軍裝他就立刻搖身一變,表現出永遠不松懈的精氣神。
“我毛遂自薦。”喻文州看了一眼黃少天,站起身來,他眼睛裏含笑,顯得謙遜又自信,讓人看着就覺得很舒服。
其他幾個向導紛紛點頭,其中還有一個長出了一口氣,黃少天仔細看了看,哦,這不是上次和他一起出任務然後被弄丢的那個向導麽,但是他還是忘記了人家叫什麽名字。
“那好,”方世鏡打開顯示屏,“我簡單交代一下任務。”
“一種突然爆發的大規模瘟疫在邊境線蔓延,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有效的可治療手段。從上周到現在七天的時間,感染的範圍之大,幾近失控,我們懷疑這是一次有意圖的恐怖襲擊,目标就是制造邊境混亂從而向國內輸送違禁武器和病毒。”畫面上東北角密密麻麻一大片的紅點,折線圖上走勢一路向上,黃少天定睛一看,橫軸是時間,縱軸是感染後死亡人數,呈現出了指數式的爆發式增長。
“而且這次大規模的瘟疫蔓延……”方世鏡表情很凝重,“死亡的多是我們國家的人,邊境線的軍區目前也有小規模的感染,目前已有五人死亡,鄰國目前也有感染情況,但是還沒有死亡病例。”
“我們懷疑這次的瘟疫病毒是基因針對型的,通過制造混亂動搖人心,從而達到渾水摸魚的目的,這次的任務目前準備組隊,黃少天帶隊。”方世鏡看向黃少天,“喻文州作為你的搭檔向導,和你共同帶隊完成這次的任務,具體的任務目标和情報信息由于保密級別,不能在會議上宣布,明天上午八點之前會送到你們兩個的手上,屆時明天一整天的時候來做出發前準備。”
“有什麽問題嗎?”
喻文州點點頭:“沒有問題。”
“那準備散會,各自做好準——”
“報告!”
方世鏡側過頭,黃少天立正站好,沖方世鏡行軍禮:“報告,我有問題。”
“你有什麽問題?”方世鏡笑着看他。
“我不需要向導。”黃少天不看喻文州,只是看向方世鏡,“這件事是馮主席批準的,我不需要向導來配合,也沒有向導能夠配合我的戰鬥節奏,所以我不需要。”
“你想多了。”方世鏡指了指喻文州,“誰給你配向導了,他是生物學專家,負責這次任務裏的所有的病毒及相關事項處理。來吧,互相認識一下。”
喻文州單手拿着資料夾,另一只手伸過來:“你好,國安七處,喻文州。”
黃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