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Overture
黃少天把墨鏡摘下來一扔,順着光滑的桌面一直丢到李軒手裏,李軒正在低頭翻資料,頭也不擡伸手一接,恰好拿在手裏。
“喲,”李軒吹了個口哨,“黃金單身漢回來了啊。”
“放屁,”黃少天反駁他,“我不是單身。”
“你才放屁,”李軒把手裏的文件夾揚起來給他看,“看看,紅頭文件,《關于進一步解決落實中央塔內單身哨兵婚姻問題意見書》,頭一號,藍雨,黃少天,25歲,至今未結合——”
黃少天:“……你給我閉嘴。”
“沒事沒事,人之常情,我們都懂的。”李軒說,“下個月要着重解決這件事情了,還要開party玩非誠勿擾和星座速配,不想被荼毒就趕緊去出任務,最好出一個月,上面說了,下個月是傳說中的結合月——”
“這是什麽鬼玩意?”黃少天覺得李軒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但是組合起來就是讓他十分費解。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産,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黃少天一聽這種口號式的宣傳語就腦袋疼,轉身就要走,被李軒一把給撈了回來。
“嘛去嘛去?”李軒舉着資料,“你來和我說兩句好話,我給你安排在party的好位置,讓你有更多挑選向導的機會,不貴,只需要998——”
“我覺得吧,你現在和方銳一樣一樣的。”黃少天拍了拍李軒的肩膀,轉過身來對他說,“你是不是要頂替方銳去宣傳口工作了,還是你兼職出去買保險了還拿了大中華區的金牌銷售冠軍,李軒你看看你,你好歹也是體制裏的一名正經工作人員,天天跟邪教似的,你說你讓多少外面的人對塔裏産生了多麽大的誤解,影響了多少形象,明年招收有問題的話我保證周澤楷會給你一槍讓你早登極樂——”
李軒:“……”
我去,我和誰嘴炮不好,我怎麽這麽想不開和黃少天打嘴炮啊,他打嘴炮比迫擊炮還厲害。
“我哪兒不正經了?”李軒蒼白無力地反擊。
黃少天大手一揮:“你已經輸了,不要掙紮,去換方銳來戰。”
“方銳寫宣傳材料呢,”李軒說,“今天開始進入盛大的宣傳期,你即将看到整個塔裏都是粉紅色的,有沒有戀愛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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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應有張佳樂的笑聲。”黃少天點頭,“不瞎扯了,我就是來問你個事。”
“說,怎麽了?”李軒也正經起來。
“大孫真的準備退役了啊……”黃少天壓低聲音。
李軒也慎重地點點頭:“是,這邊檔案都準備拿去銷了,他和張佳樂本來是準備下個月儀式,正好結合的,但是現在他一退役,上面估計是不可能同意張佳樂和他結合了,向導這麽稀少,你也懂得。就算是上面大張旗鼓宣布自由戀愛推崇選擇自己心儀的人,說是絕不強迫,但是你想想,這些也都是體制內的人,退役的不在選擇範圍之內。”
李軒把檔案夾翻開,孫哲平的檔案資料畫了一個紅色的叉,标注着顯示關系遷出,而張佳樂的那一頁寫着屬性:未結合向導。
“關系遷出,遷到哪裏?”黃少天問。
“還沒交接,”李軒也很無奈,“目測是遷到邊境線,孫哲平就算是受傷退役,但是還是屬于在編軍人,他最多也是只能退出榮耀特殊任務聯盟。邊境正亂,說句難聽的,誰願意活着去邊境,還不如直接就地死了。”
“媽的,”黃少天把檔案夾往桌面一摔,“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這話你罵孫哲平的下屬去,”李軒嘆了口氣,“如果他下屬沒打那份報告,他這樣的傷也不至于被發配到那種地方去。”
這件事情整個榮耀聯盟都知道了,百花的隊長一朝免職,到現在還在醫院裏躺着,張佳樂立刻被升任為隊長,這樣大的變動,幾乎是想不知道都不行,而這件事情牽扯了太多的利益關系,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幹涉得了的,就算是黃少天——藍雨的王牌也沒那麽大能力去管別的隊伍的事情。
“這事自有計較,再說。我走了,你好好籌劃你的包辦婚姻大計吧,回見。”黃少天從李軒手裏搶回自己的墨鏡架在耳朵後面,潇灑轉身,“走咯,好不容易休假半天!”
黃少天從李軒的辦公室出來,正好碰見方銳滿頭大汗捧着一摞文件夾進來,他連招呼都來不及打,黃少天偷瞄了一眼,全是塔內在編哨兵和向導的個人資料,看來上面這次是玩真的,為了對抗大家關于戀愛自由婚姻自由的吶喊,也是下了血本了。
哨兵做為一個國家為數不多的作戰精英,可以說得上是軍隊中的主力部分,少而精,少而利,國家相當重視,早先哨兵會全部服從上面的意思與指定的向導結合,但是這個“早先”起碼是一百年之前的事情了,現在的哨兵一個賽一個的不服管,要求自由戀愛自由婚姻,兵痞子一個個闡述起生命和愛情的真谛那也是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得上面一愣一愣的。
這其實還不是讓上面最頭疼的,最讓上面頭疼的是向導,在一個國家,向導是比哨兵更少更珍惜的存在,一旦有一個向導覺醒,簡直方圓百裏都要扯紅布慶祝,向導能利用自己突出的精神力安撫哨兵,使哨兵更加契合地投入戰鬥,當然也有不結合的哨兵可以做到許多極難的任務,但是能發揮到極致的哨兵是無法離開向導的。
向導并不是哨兵的附屬品一樣的存在,他們在智商、記憶力等方面有着過人的天賦,精神力極高的向導甚至可以做到過目不忘,往往在科研領域有着傑出的貢獻和作為,所以不結合的向導也比比皆是,上面也并不能把他們怎麽樣,因為一個傑出的科研工作者為祖國作出的貢獻并不比一個出色的哨兵來得少。向導對于組織安排的服從程度更低,比哨兵還低,正所謂不怕流氓來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分分鐘上升到人權,估計隔幾天就要出一篇學術論文,叫做論新時代下的民主自由與向導人權。
兩邊都理直氣壯叫嚣着打倒包辦婚姻,最頭疼的人其實是李軒,他是中央塔內的向導媒介人,俗稱婚介所所長,日常就是月老扯紅線,促進哨兵向導兩廂情願地結合,而且他拿的是績效工資,就像工廠車間計件一樣,成全一對就拿一對的獎金,每一個哨兵向導在他眼裏都是行走的金錢符號,閃爍着誘人的光輝。
李軒繼續深陷苦海,痛并快樂着,撮合哨兵和向導确實是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也是意味着他有機會大發橫財,畢竟像黃少天這樣的黃金單身漢是位列未結合哨兵第一位的困難戶,這是全軍上下都知道的最難啃的骨頭,撮合成功的獎金可是三十萬。
那可是錢啊!李軒想,我的房貸啊,還沒還完啊!
黃少天快步離開媒介處,搭乘電梯來到十三層的休息處,電梯間裏遇到了幾個新人都紛紛向他點頭致敬,黃少天這張臉雖然不如周澤楷來得全國皆知,全軍皆知還是容易的,畢竟每年的單兵總結,他從來都沒掉出過前三,他比其他哨兵更讓大家瞠目結舌的是他沒有向導,這導致一部分新進入塔的年輕哨兵和向導認為,黃少天的存在說明了沒有向導哨兵依然可以完成任務,所以不一定要結合,上面氣得暴跳如雷,黃少天只好對外宣稱自己其實有向導,但是這個向導并不願意露面,很神秘,僅此而已,實際上他壓根沒有,這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休息處是一個大型的娛樂場所,包括酒吧、咖啡廳、臺球廳等等可以讓人放松并保持愉悅的場所,黃少天掏出磁卡刷卡,顯示為最高級別權限,徑直向幾乎從來不開門的特殊休息室走了進去,跟在後面的幾個新人瞪着眼睛瞧了半天才回過神來。
“第一次看到有人進入特殊休息室。”蓋才捷說。
“黃少的背影好挺拔好帥!”戴妍琦說。
“我見過隊長進去。”高英傑說,“隊長和周隊長一起。”
黃少天推開厚重的隔音門走了進來,裝飾得雅致的小走廊一共十間多屋子,分別屬于不同的隊伍,黃少天沒走向藍雨的那一間,而是敲了敲百花的門。
開門的人是唐昊,黃少天沖他吹了個口哨,唐昊梗着脖子看了眼黃少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小朋友出去丢保齡球去,別礙着我和你隊長說話,”黃少天說,“快讓我進去。”
“隊長。”唐昊回頭沖裏面喊,咬字一字一頓,“有人找你。”
“誰啊?”張佳樂的聲音傳出來。
“我我我我我!”黃少天一口氣說了五個我。
“你你你你,你還不滾進來!”張佳樂說,“唐昊啊,沒意思就出去丢保齡球吧,別在屋踹瓶子了。”
唐昊黑着一張臉,像一只發怒的豹子一樣,黃少天笑嘻嘻地伸手試圖去揉唐昊的腦袋,唐昊皺着眉頭躲過去然後推門出去了。
“我來瞧瞧你。”黃少天探身進來,張佳樂正背對着他貓腰翻東西,滿地都是亂七八糟的藥片。
“瞧我什麽?”張佳樂彎腰彎得累了,單膝跪地,背部弓起來,像一把蘊育着無限張力的弓。
“山不來我來啊。”黃少天搓了搓手,“你都被禁足了,我不來,你難道還能出來嗎?這周三,你還有兩天時間。”
“我這不是想辦法呢嗎?”張佳樂嘆了口氣,指了指自己的肩章。
“這麽快,衣服都送來了……”黃少天一看,這是隊長的金色肩章,下面繡着百花的隊徽。
“到底是誰要搞大孫?”黃少天皺眉,“你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知道。”
張佳樂從藥匣子裏翻出一把藥來:“沒錯,我就是一點都不知道。這次出任務我一直在原地留守,是他一個人去突擊完成的,壓根就沒再回到原地,我等了幾天發現不對剛準備去找他,上面就發消息說讓立刻回來,然後你就知道了,我前腳邁進中央塔,後腳就成隊長了。”
黃少天陷入了沉思。
“現在說什麽都沒有用,”張佳樂走到飲水機接了一杯熱水,把一把花花綠綠的藥片全咽下去了,“我得去看看他,張新傑說他受了很嚴重的傷。”
“等會兒,你吃的什麽啊?”黃少天這才反應過來,一把捉住張佳樂的手腕。
“哦,張新傑給的藥,”張佳樂俏皮地眨眨眼睛,“吃了就要高燒送醫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黃少天氣得臉都綠了。
“黃副隊莫慌!”張佳樂很淡定,一點也不擔心自己似的,“要不也有個法子,你給我一刀,然後送我去醫院。”
黃少天翻了個白眼:“我為什麽給你一刀啊?”
“這樣吧,”張佳樂腦洞大開,開出奇形怪狀的各種奇葩來,“大孫被強行退役了,我和他反正也是要分手了,黃少天上校不顧反抗看上了百花隊長這個向導,求而不得怒而拔刀,好一出——”
“西門慶……”黃少天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張佳樂,“和嗯嗯嗯……張佳樂你上輩子是編劇轉世啊。”
“去你媽的。”這比喻不好,張佳樂推了他一把,罵了一句。
“你小心點。”張佳樂差點就摔了,黃少天連忙扶了他一把,低頭一看,他果然滿臉通紅冷汗直冒,“我去,這藥也太厲害了,這就高燒開始了?我給軍區醫院打電話?”
“不不不,你傻啊,打120!”張佳樂舒舒服服地躺在沙發上,揉了揉脖子,“打120,然後鬧得整個中央塔都知道才好,诶诶,把桌子上的葡萄給我。”
黃少天一頭黑線的把整個水果盤塞到張佳樂懷裏。
“那你有沒有想過,”黃少天突然問道,“你和大孫将來要怎麽辦呢?”
“分手呗。”張佳樂說,“聯盟是不會讓我和一個從塔裏退役在邊境服役的軍人結合的。”
120來得很快,聯盟雖然對張佳樂下了禁足令,但是在生命危險面前這簡直毫無用處,張新傑一下救護車,白大褂的天然威嚴加上冷淡的眼神掃過全場,立刻就營造了無比緊張嚴肅的氛圍,這個氛圍在張佳樂被擔架擡出來時再現高潮,在黃少天悲怆的表情中達到頂峰,張佳樂躺在擔架上側着身子剝荔枝,一邊剝一邊腹诽,黃少天你丫的上輩子是影帝轉世麽,搶戲也搶得太厲害了。
張佳樂鬧騰了一通,又是一個大新聞,到處都是竊竊私語的,黃少天随便那麽一聽,就知道所有人都在議論孫哲平和張佳樂的事情——但是他又沒法不聽到,中央塔就那麽大,就這麽幾個人,以他的聽力是無論如何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雖然少數哨兵可以有能力調節自己的五感來屏蔽一部分信息,但是這完全是杯水車薪,強大的五感感知能力使得他們所感知到的信息浩如煙海,能屏蔽千分之一又怎麽樣,剩下的99.9%還是能逼死人。
黃少天起身從休息室的躺椅上站起來,轉身刷卡離開,他的起身讓休息室短暫地陷入安寧,随即以更大分貝竊竊私語起來,只不過八卦的主角換了人而已。
假期其實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事情,有任務就去出任務,每一次的任務都如同在刀鋒上奔跑,刺激而又驚險,對于黃少天來說,他歡迎一切的意料之外的驚險、歡迎一切強大的挑戰和未知的前方,他喜歡将自己置身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境地,在嚴絲合縫中尋找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再親手把它放大、撕裂,他像一只永遠冷靜理智卻又蓄勢待發的豹子,你驚嘆于他的強大,而須知強大卻不是他的全部。
八樓是靜室,黃少天有點猶豫,但還是刷卡打開了藍雨的隊長專屬房間。魏琛已經退役多年,實際上目前藍雨的隊長位置是空缺的,以他的能力當隊長絕對是衆望所歸,但是他偏不,搞得藍雨現在名義上沒有隊長,都是副隊長代隊長一切職責,徐景熙說他是垂簾聽政,被黃少天揪着塞進牆角好一頓折磨。
藍雨人大多口無遮攔,滿嘴跑火車,李軒和方銳這種一個搞媒介工作一個搞宣傳工作的,都覺得藍雨是全世界最難應付的隊伍,全隊無組織無紀律,副隊長帶頭不靠譜,引發全隊反抗各種命令的風潮,然而你又沒有辦法和藍雨的人打嘴跑——由于副隊長是全軍出名的嘴炮話唠達人,藍雨全隊的相聲技能點全部滿格,去年聯誼會的時候出的節目就是群口相聲,調侃李軒和方銳,說得李軒在臺下幾次意欲刎頸自殺,方銳倒是臉不紅不白的,他只是攔住李軒說讓他去沒人的空曠的地段自殺,免得濺別人一身的血。
靜室的門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黃少天湊過去仔細看了看,發現上面貼得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貼紙,搞得像專職牛皮癬的小廣告,上面的內容寫的是“哨向結合大法好”“少生優生,幸福一生,你來我來,相親都來”“一人結合,全隊光榮”,一看落款,聯盟宣傳部&聯盟哨向媒介所。
黃少天:“……”
小廣告負分滾粗!
對于未結合哨兵來說,沒有向導安撫他的情緒,哨兵很容易狂化而無法自控,聯盟也不是沒有任何作為就此放任不管,白噪音發生器就是安撫哨兵情緒的一種有效工具,可以自主調節強度,來滿足不同哨兵不同情緒變化的需求,這種東西裝置比較特殊,所以都是統一安排在八樓,算是隊長的單人休息室。
黃少天推門進來打開開關,靜室裏放着兩臺白噪音發生器,他終于覺得全世界都安靜了,藍雨的隊長專用靜室空蕩蕩的,只有一架鋼琴,不像別的靜室,有人會喜歡布置得更為溫馨一些有家的味道,也有人喜歡擺放一些自己喜歡的小東西看着舒心,比如黃少天去參觀過周澤楷的屋子,裏面滿當當的擺着全是槍械模型,另外一個小臺子擺着動漫的各種手辦,笑得黃少天直打跌。
琴譜大多都翻爛了,黃少天走過來坐下,手指戳在鋼琴鍵上一頓亂彈,彈着彈着就順着一個調子接了下去,彈到一半他才想明白自己彈的是什麽,英雄波蘭舞曲,好久都沒有碰過的曲子了,大概是今天特別感慨,才想到這個曲調。
“他就這樣。”方世鏡看了看喻文州,指了指監控裏的黃少天,“別人都喜歡到了靜室安安心心看會書,睡覺或者發呆,他不行,他還要制造噪音。”
喻文州笑了:“英雄波蘭舞曲,用指法和力度上看,彈得大概是霍洛維茨的那一版。”
“你還懂這個,整個中央塔上下都沒人懂。”方世鏡有點詫異,“只有畫面,你怎麽看出來的?”
監控是中央塔處處都有的,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級別,分為S級、A級和F級,靜室在一定程度上是各隊隊長的隐私空間,屬于小A級的監控和密閉等級,中央監控室的監控畫面上只有圖像而沒有聲音,監控也只有一個角度。
“那就……不瞞着前輩了,”喻文州笑,“我和少天小時候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