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花染衣探過身伸手撥開她的眼睑,仔細觀察許久,才皺眉問道:“你不是全盲?”眼前人的瞳孔烏黑,有如黑曜石一般發出溫潤的光澤。一般盲人瞳孔應該毫無焦距,眼前的女子瞳孔卻微微顫動,随着他的靠近瞳孔漸漸聚焦。
“只是弱視,并未全盲。”
“這麽說你看的見我?”弱視之人只是視物模糊,畏懼強光,和全盲還是有很大的不同。花染衣湊近了些,有些起了玩心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只能看清一個大致輪廓而已。”椅子上的女子微微搖頭,身旁的人聞言卻有些高興地縮了回去:“那再好不過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從桌上取過紙筆,開始低頭寫藥方,過了半晌也沒聽身邊的人接話,才發現自己的話有些不大穩當,才勉強補充了一句:“我是說你這樣的情況比全盲好很多,雖然一時難以找出病症,但是恢複的機會很大。”
莫筱這回終于笑了笑,也只淡淡地接口道:“我明白。”
揚州扶雲山莊六公子的名聲絕對是在她之上的。起碼在那麽多的江湖女子心中,沒聽過空靈谷的莫筱并不是一件不尋常的事情,但是沒有聽過“牡丹公子”花染衣的名字,實在不能算是武林中人。
說來諷刺,花家六公子在江湖上聲名顯赫的原因并不是因為他的醫術,也并非是靠着出身于扶雲山莊的家世,和武功才學也沒什麽關系,只因他生了一張叫女子見了都要自慚形穢的臉。
因着這出衆的相貌,二十歲從一莊出師回到揚州的這一路上,短短幾月,便已叫他的名字響遍了整個江湖,人人都知道揚州扶雲山莊的花家六郎,生了張比女人還要美上三分的傾國之貌。加之因他的佩劍名叫“國色”,故而江湖人稱“牡丹公子”。
但聽聞他本人十分厭惡這個稱號,何況花家這樣的名門世家,自然也對家中男子竟是以相貌出名十分反感。但這并不妨礙依然有許多江湖女子慕名而來,借着求醫的名號一慕牡丹公子之容。最後竟逼得花染衣閉門謝客,許久不曾再涉足江湖,更妄論出門行醫了。
花染衣自然也聽出她話裏含的幾分笑意,不由也起了幾分尴尬,明知她看不見還是有些孩子氣地擡了擡眼皮沒好氣地說道:“姑娘明白什麽?明白不能看見我的臉是你莫大的損失?”
這下莫筱真是再無法端着鎮定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不由擡手掩了掩唇,歉然道:“莫筱沒有要冒犯的意思,還望公子見諒。”
花染衣抿了抿唇,對方擺出這樣一副真誠悔過的模樣,真是叫他有氣都發不出來。只得繼續悶頭寫他的藥方,換了個話題:“這病一時半會兒治不好,你若真想治好需得全聽我的,要是做不到,恕花某也無能為力。”他話說得不大客氣,連剛剛假意裝出來的有禮和善都丢到了一旁,所幸莫筱素來脾氣好,來之前又聽白水先生說過他這個弟子性子平日裏雖不大正經,但其實傲氣的很,便是治病救人這方面也全無醫者的平和,但所幸天賦極高,又聰慧勤奮,并非庸才。
想到這處,莫筱便又點了點頭道:“自然,全憑公子做主。”
聽她語氣不愠不火,态度又溫順有禮,花染衣的語氣這才又漸漸轉好了些:“你的眼疾和你憂思過度怕也有些關系,這段時間先好生休養,用我開的幾帖藥将養生息,其餘日後再說。”他放下筆,重新看了一遍方子,才想起什麽似得補充道,“莫谷主雖是山莊的貴客,但莊中規矩繁多,姑娘又行動不便……”他說到此處停了停,莫筱又豈有不明白之理,便立時從善如流道:“我眼睛畏光,平日多數時間都待在屋裏,并不喜在外走動。”
花染衣見她意會,也滿意的微微颔首客氣道:“姑娘常待在屋裏對身子也無益處,這西苑是我的住所,通常也少有人來,你既是我的病人,平日在苑內走動也無大礙。”
Advertisement
花染衣這番雖只是場面上的客套話,但也确是真心。扶雲山莊雖大,但是西苑也不過只占了府中一角而已,真攤開來說,也不過是那麽一塊方寸之地,不到半日便可走遍。莫筱孤身一人前來,并無仆從,他便将那日引她入府的丫頭放在了她身邊伺候。
半月來,聽侍女每日的回禀,這位從空靈谷而來的客人竟真的如她當日所說的大門不出三門不邁,每日只按時服藥,中午小睡一會兒,下午在院裏曬曬太陽,她眼睛不便,便什麽都不做,只坐在樹下發呆,入夜後便按時睡了。這樣無趣的日子,一日日的居然就過了半月,也從未聽她抱怨過什麽。
他每日晨昏替她去把一次脈,初時什麽都不說,後來日子久了每日聽了下人的回禀卻從不見她抱怨,仿佛這樣的日子還叫她覺得舒适,每次把脈時也忍不住和她閑扯上一兩句。他原以為在這兒自己是她唯一能說上幾句話的人,自己這樣主動同她說話打發時間她該高興才是,她卻也還是那副模樣,你同她說話她便答上一兩句,并不顯出和他說話很有興味的樣子,仿佛他便是如一開始那樣把了脈就走,與她也是沒什麽兩樣的。
花染衣覺得有些生氣,他一直覺得女人都煩人的很,因為他見過的女人多半都是主動用盡了心思的想與他說上幾句話的模樣,就算是以前在一莊裏的師兄弟們見了他也喜歡主動親近,被他不近人情的頑劣模樣吓得不敢靠近了,見着他也還是一副熱忱的模樣,但他也知道這都是因為他的那張臉,又忍不住的讨厭。
可是莫筱不一樣,她看不見他的臉,在她看來,花染衣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夫,性子還不怎麽好,帶些孩子氣的頑劣,頂多就是聽說他長得一張比女人還漂亮的臉,但她又看不見,所以這又怎麽樣哪?
每次這麽想的時候,花染衣又覺得有些高興,這個看不見的女人對他和別人不一樣是因為她看不見,不然她和那些見了他就一副失魂落魄的人肯定也沒有什麽分別。而且雖然這個女人無趣了一些,但是和她聊天倒也不會太無趣。
莫筱雖然話不多,但是很會聽人說話,和她說話的時候,總讓人相信她确實是認真聽着你說話的,而且也很喜歡你說的。說的好的時候她會微微笑一笑,說到她困惑的時候,她便皺皺眉。而她這些反應都不是為了刻意讨好他,而是她最自然的反應,這點讓花染衣覺得很舒服,漸漸的,到了後來反倒是花染衣說的話多,莫筱只偶然應和幾句這樣的情境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