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姑娘當心腳下,随我過來這邊坐吧。”
莫筱拄着竹杖随着引路的婢女一路七拐八彎的費了近一盞茶的功夫才終于在一處偏院裏站住了腳。
到了地方停下,近旁服侍的婢女便伸手想接過她手中的竹杖。莫筱略遲疑了一下,還是順從地松了手。對方接過她的竹杖之後,放在了一邊,似乎是轉身泡茶去了,莫筱站在原地,只能聽見耳邊有茶盞碰撞時不經意間發出的輕微聲響和熱水倒入杯中發出的聲音。雙目視物帶來的困境,使得她的耳力和對周圍氣息的流動要比往常要來的敏感許多。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見邊上的人有上來幫忙的意思,只得自己伸手,有些猶豫的在身前的空氣中摸索了一會兒,等終于摸到了身前的椅背,才小心地靠了過去,緩緩地扶着椅子坐下身。
等坐穩後剛想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找剛剛被婢女接過放在一邊的竹杖,一杯泡好的清茶,已經請到了她手裏,叫她難以推拒。
“姑娘請用茶,奴婢這就去請公子過來。”
說着,耳邊就是一陣告退的腳步聲,漸漸遠了,院子裏又重新只剩下她一個人。
院裏似乎種着竹子,風吹過庭院發出沙沙的聲響,更顯得此處靜谧。午後陽光靜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坐在院子中間的女子,擡手淺啜了一口杯中的茶,合上蓋子時似乎是想将杯子放下,小心翼翼地探了一只手出去,卻未摸到桌子似的案臺,忍不住探了探身子,依舊無果,終于放棄,雙手捧着杯子安靜的坐在椅子上,等着這庭院主人的到來。
杯子裏的茶水漸漸轉溫,終于涼了下來。坐在椅子上的人依舊還是那個模樣,背脊挺的筆直,雙手捧着白瓷的杯子,放在膝上,擡着頭,正對着院子的一角。普通人這樣長時間的保持着這樣一個動作,只怕早就如同受刑一般,但她卻仿佛老僧入定一般,這樣坐了半日,臉上也不見一絲不耐。
“嗤。”院子裏不知哪處傳來一聲輕笑,接着便有個清冽的男聲含着笑說道,“你這樣坐着,不覺得累嗎?”
在庭中坐了許久的女子,好似這時候才發現這院裏不知何時又多了一個人,有些遲滞地尋着聲音向院門的方向轉過頭去,并不回答他的問題,只微微笑了一笑問道:“花公子?”
花染衣原本倚門站在門邊上,這時候見她轉頭才看清了她的模樣。一張未施粉黛的臉,幹幹淨淨的出現在陽光下,膚色白淨,唇色淺淡,一彎楊柳眉,眼睛上面覆了一層白紗,整張臉都和她身上那一身淺色的裙子一般素淨,清秀溫婉,并不出挑。倒是她喚“花公子”時,唇邊淺淺勾起的一個笑,才使整張臉都生動了起來,陽光下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明豔麗色。
花染衣既已開口道破自己所在,這是也不遮遮掩掩,信步從門後出來走上前去,口中也不忘答應一句:“勞姑娘久等了。”雖然這麽說着,話裏卻并無幾分歉意。
好在莫筱也并不在意,她手上還捧着杯子,這時聽他應了,只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出于禮數,一手扶着椅子站了起來,可是手上那個杯子,卻似乎不知應該如何處置才好,模樣倒露出幾分無措來。
花染衣見了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角,低頭不經意地一瞥,還能注意到因為茶水太燙還使她現在依舊微微發紅的指尖。不由得起了幾分玩心說道:“姑娘一直這樣捧着杯子怎麽不放下?”他說着拉過她拿着杯子的手,向前探去,将杯子穩穩的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你看,就在這兒。”
莫筱沒想到他會突然這樣來拉自己的手,大驚之下竟也一時間忘了掙脫,等随着他的動作放下杯子,這才發現剛剛自己再往前一寸便能碰到桌子,面上懊惱一閃而過,最後只不動聲色的将手抽了出來謝道:“多謝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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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染衣自然瞧見了她剛剛那一絲懊惱的情态,又忍不住笑了一笑,只是也沒有再多說什麽,走到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身,才終于收面上不大正經的模樣問道:“姑娘是一個人來的?”
“嗯。”莫筱低聲應了一句,并無他話。花染衣振了振衣擺坐下,擡眼看看她,心想:不知原就是這樣不多話的個性還是姑娘家矜持慣了。
空靈谷師清門下的小弟子莫筱的名號他是聽過的。師清一生收了一男一女兩個徒弟,一個弄清影一個莫筱。名師出高徒,兩人的劍術造詣在高手如雲的江湖上也是數一數二的,其中又以弄清影的武學造詣更高。而這個女弟子,雖劍術上不及她師兄,但其他方面具是聰慧過人。弄清影長年在外游歷,師清死後,偌大一個空靈谷都是由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弟子在打理,幾年下來,竟也從沒有在那些尋事挑釁的武林中人手裏吃了虧去。
但空靈谷的名頭在江湖中叫的雖響,谷中衆人卻是一向低調,少與什麽江湖人打交道。加上空靈谷的師清和扶雲山莊很有些糾葛,二十多年前,師清曾在駕鶴樓上當衆立誓此生絕不再踏進揚州半步。因而今次莊上收到以空靈谷的名義遞上來求醫的拜帖,很是引起了一番騷動。就是花染衣将遞來的拜帖送到父親書房的時候也覺得這件事情多半是要命人推掉的。誰知已經卧病有一段時日的老人接過拜帖默然了半晌,似乎是想起了些什麽,過了許久才聽他說:“既然是來找你看病的,你自己做主就好,不必顧慮莊裏。”聽口氣竟也是默許了下來,這件事情才有了定論。
想到此處,他眉間也不由帶上幾分複雜神色,這才仿佛想起了正事一般,伸手替她把脈,一邊開口問道:“姑娘的眼疾可是打小從娘胎裏帶來的?”
莫筱微微蹙了蹙眉,思索了一番才搖了搖頭道:“倒也不算,以前是看得見的,只是偶爾眼前發暈,看不清東西,但過一陣便好了。只近幾年起,這樣的時候越來越多,視物也更吃力,漸漸便成了如今這副樣子。”她說起這些,臉上倒并無尋常失明之人常見的痛楚,只微微苦笑。
“可找人看過?”
“自然看過,只是服了許久的藥也不見起色。直到幾個月前拜訪了一莊的白水前輩,他讓我來扶雲山莊找花公子,說我的眼疾若是你也束手無策,便不必再找其他人了。”
花染衣聞言微微一笑:“原來是家師讓你來的,難怪了。”提起恩師,他的語氣裏終于收斂了幾分玩世不恭的散漫,将手收了回來。又站起身,伸手到她腦後,想要替她解開那覆在眼上的白紗。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意識到有人靠近,似乎下意識的偏了偏頭,剛剛錯開他伸過來的手。随即才意會了他的舉動,有些歉然地主動伸手繞到腦後,解開了覆眼的白紗解釋道:“我是習武之人,身旁有人靠近難免警醒些,公子莫要見怪。”
花染衣瞧着她低頭解下白紗,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語氣也帶些涼薄:“姑娘放心,既然是師父讓姑娘來的,我自當盡力治好姑娘的眼疾。”莫筱知他不悅,也不分辯什麽,只誠心誠意地道謝:“如此,莫筱先謝過公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