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卅柒
“打不過…我早該知道的。越淵讓我往回跑,我不肯走。”顧恩突然發覺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他費力的回憶着,能記起的卻只有他師父最後一刻撲在越淵身上,漸漸沒了氣息的樣子。
他甚至想不起來,他師父是怎麽來的,來了多少人,最後到底贏沒贏。
“越淵推開我,自己被困住脫不了身,我卻不敢進去救他,馬就在那邊,我不敢救他也不敢走,整個人就立在遠處,即使那時候越淵死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後來我師父和他師兄都來了,他師兄看見我,一把将我拽上了馬。我師父卻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沖向了被馬匪包圍的越淵…也還好他那時去救了越淵…”
只是他沒回來。
馬腿被砍傷,他從馬背上跌落下來,卻下意識的就翻身将越淵護在身下。長刀直接刺穿了他,胸口靠下的位置,連下面的越淵都能感受到從他胸口刺出的利刃就抵在肩頭。
顧恩的眼睛被越淵師兄擋住,長刀下去的那一刻,他只是聽到了利刃刺破軀體的聲音。霎時間山崩地裂的般的,一直支撐着他的一切就這麽轟然倒塌。恐懼一瞬間包裹住他,都不知道越淵他師兄已經從馬上下去。
“往回跑。”那句話把他拉了回來,可他就那麽直勾勾看着他師父倒在地上的身影。可越淵他師兄已經過去了,短棒橫在他身前,扭頭讓他快跑。除去他師父,越淵也還在地上,依舊被自己師父護在地下。
顧恩跑了,身後是短棒與長刀相接的聲音。他不敢回頭,甚至什麽都不敢去想,沿路是追趕而上的天策弟子,有人想拽住他問他其他人在哪,顧恩硬是掙開了他們,橫沖直撞沖過了所有人,卻不知道該回哪去。
“我在天策府外,一直等到越淵他們回來。就是這樣我還是不敢進,我到現在還能記着越淵他師兄看我那眼神,恨又不能恨,但又想把我打死的那種眼神。他往我這邊走,我就在原地立着,怕又不知道還能再跑哪去,索性讓他逮着我打死我算了。可他壓根沒多搭理我,過來提溜起我來就把我放上了馬攬在他身前,一并回去了。當時還覺着挺溫情的,可我轉頭看越淵,臉上很明顯的巴掌印子,我就知道今天誰也別想好過了。”
“我小聲問他我師父呢,他就在我頭上揉了揉,但還是和我說了我師父不在了,問我怕不怕。”
“我不敢和他說我怕。但他見我沒說話,也沒再問我別的,把我送回了屋裏就讓我好好休息,連一句責備的話都沒有。”
“那之後我一直沒見過越淵了,一直到我師父下葬,我都沒見到他來。确實很久我和越淵沒說過話,也沒見過面。再後來我就聽說他要回丐幫了,他師兄沒走,又在這兒待了兩年左右吧,就是其他丐幫弟子都走了,他也還是多留了一陣子。一直待我挺好的,卻心照不宣的彼此都不提我師父的事。有時候就好像…沒有過這麽個人。”
“就是逢年過節的去墓前看看他,也都不會一起去。有時看他在墓前,一坐就是一天,我就只能把酒水和紙錢都放在外面,他看到了就幫我再拿過去。只是再後來,我連他的音訊都沒了。”
葉逾聽他把故事說完,和思遙互看了對方一眼,一時不知道與顧恩說什麽寬慰的話。
反倒顧恩自己無所謂的擺手,示意他們沒什麽。“這都十二三年前的事了,其實記得也沒那麽真切了,無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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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說是這麽說,是不是真過去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葉逾見此也沒再多坐,先告辭回去了。
“快吃飯了,別等涼了。”顧恩待葉逾走了,把盤子往思遙那邊推了推,神色溫和,淺笑着讓思遙別在意。故事說了那麽久,回過神來也怪餓的,思遙卻依舊落寞的不和他說話。
“你也吃…”思遙還有些不自在,低着頭一個勁的夾着餃子往他碗裏堆,顧恩也不拒絕,夾了多少他就吃了多少。多的也不支聲,氣氛還有點詭異。
葉逾回了屋裏,越獄懶洋洋的縮在被子裏,懷裏還抱着酒葫蘆,見他進來了霎時歡快起來。裹着被子就往他邊蹭。
“你去顧恩那兒了吧。”
“你又猜到了?”葉逾過去把酒葫蘆從他手裏奪過來。“還喝。”
越淵夠了兩下夠不到,就又縮了回來。“你去了那麽久,你想聽什麽我給你講嘛,問他去做什麽。”
“你現在清醒着?”葉逾把酒葫蘆和他的炙獄邪龍放到一起,轉身回去褪了外衣也準備上床。
“我沒喝嗝多,嗯…可能有一點。”越淵把被子抖開,抱着他就往床裏滾,卻又突然停了下來。“會不會嗆到你,好像是喝的有點多。”
越淵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喝太多,可葉逾顯然并未太放在心上。
“那時你從府裏出來,又去了哪。”
“啊…回丐幫了呗。”越淵見他沒嫌棄自己,就放任自己将葉逾圈懷裏了,腦袋頂在他胸前蹭了兩下。
酒味是真挺大的,葉逾也是真習慣了,久了也就感覺不出什麽了。
“顧恩沒和你說吧,他師父出事的當天,我師兄當時差點弄死我。就是那種…真的沒準備讓我活着,要不是當時我師姐在,估計現在也沒我什麽事了。”
“怎麽…”
顧恩那時候還并不知道之後發生了什麽,即使到現在越淵也從未和他細說過。
他師兄把他拖到青骓牧場,差點沒在那兒溺死他。
寒冬的水裏泛着冰碴子,他那會兒哪管這些,連拖帶拽的将越淵扯了過去,按着他脖子就真往河裏按。越淵頭一次看他師兄眼睛是紅的,之前在外的那一巴掌打的他就已經有點發懵,現在竟是不知道反抗。又想着死了算了,就當給顧恩他師父賠不是了,随而真由着他把自己扔河裏了。
是真冷。
水嗆入肺裏火燒火燎的,不自覺的就開始掙紮,可他師兄就像是真的想他死一樣,把他整個人全浸在水裏,任憑越淵在水裏怎樣掙紮都徒勞無功。有一刻越淵算是自暴自棄了,明明想着一起死算了,卻出于本能的還試圖求生。眼前全是自己和顧恩師父有過的場景,也真真切切的提醒着他,那個人确實為了救他死了。
周遭的天策弟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聞聲而來吓得不輕,趕忙推開了他師兄,把越淵撈了出來。越淵已經沒什麽意識了,那邊見狀不好,急忙拍着後背試圖把水拍出來。越淵往外吐着水,似乎也緩過來些,卻又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哪。
可很快,他師兄提醒了他自己在哪。
他師兄見他沒死,撥開其他人,拎起他又将他慣到地上,短棒直接往他身上招呼。疼痛喚回了越淵的意識,絲毫沒有章法的棍子盡數全落在他身上,越淵疼的縮着身子,就憑這疼,他也知道他師兄沒收力,再這麽下去估計那棍子就得斷了。只要他沒往自己頭上打,估計也死不了。就是疼的還不如剛才把他直接淹死算了。
他敢躲,他師兄就追着他繼續打。有人來拉,他師兄就連別人一起打。
越淵扣着硬冷的地面,指骨發白,渾身卻覺着燙的厲害。說不出哪裏疼,又覺着哪裏都疼。
他又開始泛迷糊,卻覺着慶幸,估計昏過去了他師兄就不打他了吧。他那會兒就覺着他師兄真的是個傻子,不然也不會現在後悔的在這兒往死了打他了。
越淵最後的意識,是被人抱在懷裏,當然不會是他師兄。他那會兒根本一絲清明都沒有,目光呆滞的明明人就在眼前卻看不清東西。他只聽着有人在他耳邊說,沒事沒事,他不打你了。
許是哪個師姐來了,抱着濕透了的他,聲音裏帶着哭腔,罵着他師兄再這麽打他就死了,又說就是打死他,顧恩他師父也回不來了。他終于聽不見棍棒呼嘯的聲音了,懷裏很溫暖,讓越淵安心了一些,很快就連最後一絲意識也沒了。
他也不知道醒來是什麽時候,但發覺自己竟然還活着慶幸裏又有幾分自責。肋骨折了兩根,還好沒傷及內髒,只是一呼吸就疼,身上盡數是淤青和裂開的傷口,都也算是小傷了。
床上躺的幾日讓他錯過了顧恩他師父下葬的日子,也沒人來和他說,就連他師兄他都一次都沒再見過。再有消息時,是他師兄過來讓他滾回丐幫去。
他那會兒不知道,是救下他的那個師姐,一封信告到了他們師父那兒,那邊也急的不行,再怎麽着也不能讓他把孩子打死吧,就趕忙着先讓越淵回去養着去了,是誰的錯到時候再議,但你總不能再別人家裏把自家的弟子打死了。
信裏本是讓兩個人都回去的,可他師兄并未回去,只讓那個師姐把越淵送回去了。越淵傷還沒好利落就坐着馬車回去了,路上他師姐一直哄着他,一句都不再提天策府裏的任何事。
越淵知道她心意,也裝着開心,不想讓別人擔心。只是那時他顧慮不過兩件事,忘了和他師兄認真道一次歉,也忘了去和顧恩告辭。
葉逾聽着心驚,對他這個師兄的映象急轉直下。
“你是不也覺着我師兄過分了,哪有真把人往死裏打的。”
“你沒埋怨他?”
顧恩傻呵呵笑着,“顧恩也沒和你說吧,我師兄喜歡他師父,喜歡挺久的了,不然他那個性子,其實更适合行俠四方。顧恩那傻子看不出來,我師兄其實總讓我去把顧恩弄一邊去,這樣他就能跟他師父多相處一會兒了。”
“我把他心上人弄死了…讓他打一頓就打一頓吧。”
現在的越淵是真不在意這事了,但當時一年多都沒緩過勁來。他回到丐幫的那一日,看到君山蘆葦蕩,水光粼粼,他卻腿軟的站都站不起來,心裏都是別淹死他。他師姐反應過來,直接擋住他眼睛,抱着他小聲撫慰着,他師父就再旁邊,看着自己大徒弟成這個樣子,氣的差點自己出去報仇去,可想歸想,人還是走過去抱起越淵先回了屋子。
“也不全怪你吧,畢竟主意是顧恩出的。”
“你見過我徒弟,就那混小子,要是有一天我為了他出什麽事,你會把他怎麽樣嗎。”越淵并未等他的答案,自顧自的接着說,“我師兄也是,顧恩是他師父最挂念的人了,于顧恩來講,他師父被他害死,他自己就夠自責的了,我師兄不可能再把情緒發洩到他身上。但他又急需一個情緒的出口,我自然就是最好的選擇。”
“說到底,是我該受的。他打完我,我和他心裏都能好受點。這事過去就這麽過去了。後來我最害怕聽到的消息其實是顧恩出事,算我欠他的,好在那家夥也一直順風順水活的好好的。”
他師父為了救自己死了,越淵理所當然的覺着對不起顧恩。當然越淵壓根沒把這事歸咎到自己身上,那就是怪顧恩瞎出主意。那天不去什麽事都沒有。
不過世事無常,大概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