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卅陸
越淵認識顧恩那年多大來着,十一二歲吧。他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麽事來的營地了,他就那麽跟着一群師兄師姐來的,他師父好像是要養活飲江,就把自己扔出來了,渾渾噩噩的就跟着其他人開始一起混日子。
顧恩沒爹沒娘的,他爹娘被土匪殺死的那一年,要不是他師父路過把他收留進天策府裏,估計也能誤打誤撞的進了丐幫。
越淵進了營地就徹底沒人管他了,師兄師姐有自己的事,但念着他小,也沒人跟他說什麽事。他也樂的清閑,整日就在營裏混吃混喝,逮着誰讓誰跟自己打一架,那點江湖習氣一點不差的全帶進來了。
反正顧恩他師父是一點都看不上越淵,只要見着顧恩和越淵在一起,拎着就把顧恩扔一邊去讓他好好訓練去。
可陪着越淵切磋最多的也是他,沒一點放水,看準了就用了馬蹄子踩他。越淵經常被他折騰的在地上打滾,站都站不起來。可他停手了,越淵卻嘴硬的不肯認輸,他也不欺負他,就抱着把越淵扔到馬背上,馱着他就往回走。
“你再等等,我走之前肯定能打敗你。”越淵趴在馬背上,有氣無力但還是氣呼呼的和他說。
“那你打敗我之前能別招惹顧恩了嗎,昨天是不是你帶着他去青骓牧場的。還去偷赤兔馬的耳毛?你要這做什麽。”
越淵縮着脖子,可聽他聲音也不像多生氣,“能賣錢嘛…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人要這個做什麽,他們說給我錢讓我去弄些來。而且這不叫偷啊,就幾根毛而已啊,我不拿它還不會掉毛了是怎麽。”
他咻的一馬鞭就抽到地上,越淵閉緊了眼,以為那一下是抽自己身上的,可過了一會兒也沒覺着疼,這才小心翼翼的睜開眼。他還在牽着馬走,壓根沒看自己一眼。
“哎呀,算我不對嘛,你喝酒嗎,我請你喝呀。”越淵以為他真生氣了,解下腰上的小葫蘆就遞給他。這是他走之前,他那師父唯一給他的東西。
“酒哪來的。”
“我師兄那兒偷的啊,他們有好酒都不給我的,不靠偷怎麽辦。”
“你還能不能學點好。拿回去,我不喝。”
愛喝不喝,越淵從馬背上坐起來,晃悠着腿自己小口喝着,惬意的不行。
“我要是哪天贏了你,你把這匹馬給我吧。他踩人這麽疼。”
越淵印象裏,他就是這麽個古板的人。無趣的要死,可顧恩卻黏他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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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恩七八歲進的軍營,入了天策府,人還沒槍高。他就托人給他做了把短一點的,小巧而精致,顧恩到現在都還留着。估摸着要是自己兒子女兒将來也要入天策的話,應當還能找出來繼續用。
越淵起初覺着顧恩和他師父一樣,死板的不行,軍令如山,讓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師父說什麽就是什麽,說離自己遠點,第二天就繞着自己走。像越淵這種從小主意就正,沒聽過什麽話的人,一點都不能理解他們。
可孩子心性就是這樣,耳濡目染的顧恩就開始被越淵帶着跑。太過分的不敢做,可小打小鬧的也幹了不少。
他師父一般倆人都逮着了,卻只罰顧恩一個,至于越淵踹一腳就讓他一邊去了。顧恩不服,認罰完了就問他為什麽就罰他一個。
“他要是也是我徒弟,我早就打死他了。”
越淵聽着就狗腿的去抱他師父大腿,甩都甩不掉。
他再說不讓越淵帶壞顧恩,卻還是擔心越淵他師兄沒在的時候,他一個人睡不安穩,就招呼他去顧恩那邊睡。但他又怕倆兔崽子湊一塊不好睡覺,進去還得先訓一頓。
越淵一賴就是兩年。他也不知道他師兄他們為什麽不走。兩年過去了,還是沒人告訴他,我們為什麽要來這兒。
兩年過去了,越淵還是打不過他,一如既往的被他踩在馬蹄子底下。顧恩倒是長進大,和越淵能打個對半,越淵猜他這兩年估計就琢磨着打丐幫了。
那時安祿山還任着平盧節度使,處處太平,還依舊是大唐盛世。
可他就死在這盛世裏。
越淵記得清楚那是天寶元年的最後一天,也是冬日的最後一天。
越淵終歸不是天策弟子,別人訓練的時候他也就在旁邊看看,若是正趕上那日是顧恩師父的教頭,越淵能被他硬生生從校場裏打出去。再加上他師兄師姐又從不管他,所以他總是有大把時間在外面游蕩。
拔赤兔馬毛這事他倒是沒再做過。
“營外有一批流竄的馬匪,我聽着劫掠了不少人家,搶了就跑,不多日還再來,好些人家預備的年貨都搶走了。”說話時越淵正不客氣的坐在顧恩床上,擠得顧恩只能捧着兵書坐在床沿上。
“是嗎。”顧恩沒怎麽搭理他,小聲背着兵書。
越淵滾過去一把将兵書從他手裏抽出來,“背什麽呢,吵死了。”
“別鬧,拿回來。我師父一會兒還要考我。”
“啧。”越淵咂舌,還是把書還了回去。“他怎麽那麽麻煩。”
“再亂講我師父你就給我出去啊。”
越淵在他身後不屑的白了他一眼,但确實沒再多說他師父一句不是,“哎,我說的你聽到沒啊。”
“什麽,馬匪啊,聽到了。”
“我聽外面說,過幾日府裏要抽人去把那波馬匪剿了去。”
“嗯?”顧恩這次自己把書放下了,“那我明天去問問,能不能讓我也去。”
“那你讓他把我也帶上呗。”
“怎麽哪都有你。”顧恩嫌棄道,又重新把書捧了起來。
那時候兩個孩子都已經着準備大展身手了。
可他沒同意。
“不是我們營裏出人。消停待着,馬上過年,你們倆別給我惹事。”
顧恩聽及不敢在他面前有過多的情緒顯露,可越淵一聽就不幹,黏着他就死皮賴臉起來。
“讓我去吧。”
“找你師兄說去,他讓你去你就去,別來我這兒說。”
“那不是我師兄不讓嘛。要不你跟他們說說,你和我師兄…對吧,你一說他肯定就同意了。”越淵笑的不懷好意,不懷好意裏還有幾分狗腿。
“我一說?我這一說你要是出事了怎麽辦。”可他依舊拒絕的果斷。“不行就是不行。”說着看了一眼顧恩,“他師兄同意了是他倆的事,你不準給我去,聽見沒。”
“知道…”顧恩心裏不甘願,可嘴上一點反抗的話都說不出。
越淵知道從他這裏行不通,就又去磨他師兄,被他師兄一句不行就是不行,而後就給踹出來了。
本來這事也就這樣了,可年前顧恩得了幾天假,就被越淵扯出來閑逛,也就恰巧遇着了那批馬匪。
顧恩剛想扛槍上去,卻被越淵越淵一把拉住躲在樹後。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別出聲,仔細看過去那夥人應當是剛劫掠過誰家,馬背上還背着幾袋糧食,三五只雞鴨,幾只豬崽。馬背上的彪形大漢,一人一個酒葫蘆,大聲叫喊着揚長而去。
越淵見他們走遠了,這才探出頭來。
“怎麽不上。”顧恩憤恨的甩着□□。
“打不過呗。”越淵理所當然的回他,“先過去看看吧。”
他倆沿着馬匪來時的路往過走,路過的幾戶人家,無一幸免。越淵看的惱火,卻又知道自己力不足,回去的路上難得的沉悶起來。
“不是說府裏要派人來剿匪的嗎。”顧恩心裏也不舒服。
“你們天策的事,我怎麽知道。”話是這麽說,越淵準備回去再去問問他師兄怎麽回事。天策府不處理的事,那他們丐幫去總行了吧。
可那天晚上,顧恩卻把他拉進自己屋裏,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剿匪。
“不要。跟你去?倆人?那我不是送死去。”
可顧恩和他說不是兩個人,還有其他幾個,都和他們差不多大,正是想顯身手展宏圖的年紀,顧恩就那麽一說,竟然一呼百應。
越淵還在忖度着,他是想去沒錯,可他當初可沒想着是和這麽一群人去。
“那你不去,我可就和他們去了。”
“去去去。”越淵稀裏糊塗的應下來,越淵那會兒就是義字當頭的性子,他哪能真讓顧恩一個人去。
顧恩心裏也打鼓,可說出去的話他又不想反悔。
那天是年三十,營裏正亂,沒人會在乎是不是少了幾個孩子。
可他只聽到顧恩和越淵上山了,心裏就已經知道不好。臨時安頓好周邊的人,叫上了越淵師兄沿路尋去。
“我要是找着他,回來我就把他腿打折了。”越淵他師兄脾氣本來就不好,這一聽氣性更是大。卻多一刻都不敢留,只聽着那批馬匪再山上,他們就往山上趕,卻一直沒見着他們幾個的蹤跡。
“然後呢。”思遙聽的入神,顧恩停下來時,她才想起來又夾了幾個餃子。
顧恩低頭晃悠着酒杯,清清泠泠的,端起又放了回去。
“然後啊,然後我師父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