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廿柒
唐淮冒着雪趕回來,從馬上下來時覺着整個身子都要僵掉。
可老遠就看着方訣帳子裏還亮着,在幽暗之中格外顯眼,瞬間整個人都輕快起來,滿心歡喜蹦跶着就蹿進了屋子。
“回來了?”方訣輕聲問他,起身走了過去。
“回來啦回來啦。”唐淮答着,順帶指了指越淵,問他怎麽回事。
“說是要等你,估計是太累了。”
唐淮神色沉了沉,輕聲走過去,噌的一下就把手伸到越淵脖子上。
就見越淵整個人從地上蹦起來。
“要死啊你!”
“困了不回自己那邊睡。”唐淮見他醒了就自己跑去烤火。
越淵揉了揉額角,盯着他好像還沒睡醒,良久才說了句,“你回來了啊。”
唐淮聽着就笑,“沒什麽要緊事,潼關已經打起來了,明天得快些走,和其他幾個營也都聯絡上了,哥舒翰像是打算死守着城池不出,戰況還算可以。算了,明天邊走邊議吧。”
“是嗎…”越淵聽着稍稍安下心些。
“先去睡吧,今天幸苦了,下次我換你。”
越淵覺着現在讨論也讨論不出什麽,就晃悠着身子要回去睡。
“對了,你一會兒和方訣睡吧,你徒弟在葉逾那兒,我去你帳裏睡一晚。”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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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啊。”越淵拿起棍子,拎氣酒葫蘆準備出門。
“诶诶诶,衣服還我。”唐淮卻又再身後喊他。
越淵這才發現他身上披着唐淮衣服,一件靛色長衣。想來是那會兒睡着了,方訣給他披的。越淵抛還給他,轉頭和方訣道,
“多謝啊。”
“不是說了別等我了嗎。”唐淮說是這麽說,人卻歡喜的不行。可明明每次他出去,方訣都有等他,他卻還是心裏甜絲絲的。
可方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沒等你。”
“沒事沒事,不等就不等。”唐淮說着就想牽方訣上床睡覺,可手剛伸出去猶豫了下就縮了回來,“不行不行,太涼了,不能碰你。”
方訣似是已經習慣,拽住他手腕就把他扯到床上,“趕緊睡。”說完走過去就把蠟滅了。
帳子裏一片黑暗,卻聽着唐淮說着,“看不見是不是,在這邊在這邊。下次我來就好了,你快上來。”
方訣嫌他吵,扯着被子就把他推進榻裏面,觸及他的時候就被唐淮抓住胳膊。“小心些。”
聽不見方訣心裏嘆氣,卻沒反抗什麽,背對着他就把閉了眼。
背後唐淮搓着手,覺着暖一些了才湊上去,把他圈進懷裏,卻依舊小心翼翼的,“是不是還是太涼了。”
方訣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将自己的手覆在唐淮手上給他暖着,清清冷冷的回了句,
“沒事,睡吧。”
“起來起來起來。”清晨越淵氣呼呼的就去床上扒拉唐碩。葉逾已經換好衣服,先出去端早飯了。
“啊…誰啊…啥時候了…再睡會兒…我師父呢!”小孩兒從榻上打了滾猛的就坐直了身子,眼前映入的确實越淵那張讨人厭的臉。“我師父回來沒。”
越淵撇嘴把他從榻上提溜起來,“回來了,起來換衣服出來吃飯,馬上拔營了。”
“回來了啊…那讓我再睡…睡會兒吧。”說着就往下滑,抱着被子就準備賴回去。
“再不起揍你了啊。”越淵這麽威脅着,卻先一步自己動手給他套上了衣服,小孩兒也沒反應,由着越淵擺弄他。
“那我就告訴葉少爺你欺負我。”年紀不大,看事倒是挺明白。“我不要吃飯,再讓我睡會兒。”
葉逾這會兒端着碗進來,看着這倆人還沒收拾明白。“你先吃飯去吧。”
越淵聽着立馬把小孩兒扔一邊,弄得孩子不得已睜眼看看發生了什麽。
“碩兒起來吃飯了。”葉逾走過去繼續給孩子穿着衣服,五六歲的小娃娃身子軟的不行,葉逾一不留神就抓不住他。
“要葉少爺抱抱才吃飯。”
“那你先把眼睜開。”葉逾擡起他胳膊,穿進袖子裏,算是完成了最後一步,就又把小孩兒放到床上。“我去打熱水,你不許再睡了啊。”
“知道了…”就這麽折騰還是困的要命,哪理會葉逾跟他說什麽。
葉逾看這麽不行,撈起他把他放在矮凳上,不能讓他躺着。
“吃完先去找顧恩吧,我看唐淮已經過去了。”走之前還又叮囑到越淵,就覺着沒一個省心的。
見葉逾出去了,越淵上去照着小孩兒身後給了兩巴掌。“清醒點沒。”
“你幹嘛!”小孩兒不得不睜開眼,眼眶裏立刻堆積起了淚水。
“別添亂啊,不然讓你師父來收拾你了。”越淵又沒使勁,何況冬天穿的也多,小孩兒也沒受啥疼,可越淵這一打他,他就委屈的不行。雖然他師父也沒事就揍他,但…但…
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小家夥氣鼓鼓的,轉了個身子不理他。越淵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好笑的不行。見着唐碩委屈,他也說不出什麽哄孩子的話,反而進一步威脅他,“一會兒我回來要看你還這樣,可真揍你了啊。”
唐碩不搭理他,低着頭晃着兩條小短腿,還伸手抹了抹淚。
越淵聽着外面有人喊他,發現忘了時間,趕緊着就跑出去了。出去還和葉逾打了個照面,示意自己先過去了。
小孩兒聽着屋裏沒人了,這可哭的更厲害了。
葉逾進來就聽着他抽抽搭搭的,這可吓壞了。放下手裏的熱水就把孩子抱起來。
“怎麽了。”
小孩兒勾上他脖子,一邊哭一邊抹一邊哼唧着說,“沒…沒事,從凳子上摔下去了。”
葉逾也就當真了,苦笑不得的輕晃着身子,手在他身後給輕輕拍着。“摔哪了,疼着了。”
“嗯…沒事。”小家夥吸吸鼻子,可算是不哭了,胳膊卻不肯松開。
葉逾給他拿熱水抹了把臉,又抱着給他喂了飯,這才算是緩過勁來了。但飯桌上就聽着小孩兒一直念叨,越淵壞死了。葉逾笑着問他哪裏壞,小孩兒也說不出什麽,就非得念叨,就是壞。
“昨天下雪了,外面滑,你別亂跑。一會兒就拔營了,別跟隊伍走散了。”
“那我去看看師父。”唐碩乖覺的應下來,探頭探腦的鑽出帳外,一會兒就跑沒影了。
唐淮昨晚的消息不容樂觀。前線已經打起來了,顧恩琢磨着要怎麽才能支援過去。
“我們還要去嗎。”唐淮低頭擺弄着千機匣,沒忍住還是問了他。“封将軍前些日子被處死了…你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潼關若是守不住…下一步就是長安。”顧恩沉着眸子,緊緊攥着□□。“大唐只要還沒易主,無論發生了什麽,我都得守下去。”
帳子裏死氣沉沉的,越淵一個勁喝着酒,顧恩眼神空洞,唐淮擦拭着千機弩。
“哥舒翰不是來了嗎,二十萬将士鎮守潼關…”越淵合上了酒葫蘆,長嘆了一聲,“再拼一次吧。”
唐淮沒說話,将□□一根一根放進千機弩裏。
“拔營吧。”顧恩淡淡說着,自己先起身出了帳子。
“都到這時候了,最怕的就是軍心不齊,別再和他說這些了。”越淵看似随意說着,說完也就出去了。
唐淮那一瞬覺着他們天真的可怕,這天下究竟有動蕩,他們好像都看不見一樣,好像守着這殘破的大唐,他們就能滿足了一樣。可那些話唐淮都沒講,他不想碰顧恩的信仰和底線,畢竟顧恩發起瘋來也挺吓人的。
順其自然吧,真守不住了,他就帶着方訣遠走他鄉去。不過方訣比顧恩還別扭是真的。
敵人就在潼關之外,只是潼關易守難攻,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攻破。
顧恩進潼關之前大大小小經歷了幾役,倒也傷亡不多的進了潼關。大家好多都是以前一個營的,後又重編分開,顧恩越淵的熟人不少,這一來見到他們竟覺着欣喜。
不僅天策的将士,其餘各家各派的弟子都不在少數。
“那倆人好眼熟啊。”越淵給葉逾指了指,那是一少林弟子一純陽弟子,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是嗎。”葉逾沒什麽映象了。
“葉逾?”他聽着猛的回頭,越淵聽着有人叫葉逾也跟着回頭。
“孫浩!”葉逾興奮的跨步上去。“你們也來了?”
說話的是葉逾曾經軍營裏的将士,越淵不認得,可看着他和葉逾有半分親近之舉就覺着不舒服。但出于客氣,他和葉逾說話的時候,越淵也就退讓開了,沒湊太近。
“嗯,聽着上面調令就都來了。”
“其餘人呢。”葉逾關心的問着。
孫皓卻有些為難,不太自在的和他說道,“後來死傷太多了,營裏沒剩多少人。就全打亂分進其他營裏了。”
葉逾呼吸滞了下,自己曾經待過的地方,原來已經沒了啊。
對方似乎看出葉逾的失落,趕忙安慰他,“沒事啦,大家都還在嘛,你看你今不都遇着我了,沒準一會兒還能看見誰呢。”
他沒敢和葉逾說,其實最後一役裏,他們近乎全軍覆沒。逃出的寥寥幾人,也是碰見了別的隊伍,這才能活下來。
“還好那時候你沒在。”孫浩大笑着拍了拍葉逾肩膀。“活着真好,你說是不是。”
葉逾哽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好久之前被壓下去情感死灰複燃般的又一次沖撞出來。
“你後悔過…活下來嗎。”葉逾問他。
孫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為了不再觸及他,只能裝着嘻嘻哈哈的和他說着。
“活着才有希望嘛,你不想親眼看着我們怎麽把江山打回來嗎。我得活着,我得把死去弟兄失去的那些都奪回來。如果我也死了…那你就好好活着,河山收複的那一天,總得有人記得來告訴我們一聲吧,那就得靠你了。”
“營裏喊人了,我先回去啦。”孫浩沒再多說,掉頭就往自己營裏跑。
“他說的對,你得活着。那些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一個人根本阻止不了什麽。”越淵揉了揉葉逾腦袋,把他圈進懷裏。“就是胡思亂想,他們也回不來了。可你繼續這樣下去…興許會有更多人喪命。”
“嗯。”葉逾緩緩點了點頭。
越淵并不催他着急想通,就是河山收複的那一天他能想通,越淵覺着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