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餘歲餘

第5章 伍

“老大！”少年歡騰着跑了出來。

“弄完了？”越淵攔着他不讓他亂跑。

葉逾接過一旁夥計遞過的單據，這些錢…也難怪不給寄。葉逾背過身，從懷裏取了張銀票夾在票據裏一并遞給了夥計，并示意別聲張。夥計點頭，拿着單據和銀票小心退了出去。

而另一邊也通知葉逾要運的貨物已經準備好了，下午便能出城了。

“你們去哪？”葉逾也準備回去了。“诶？那小孩兒呢。”

“讓他先回去了，這年頭不努力可是連飯都吃不上啊。”

“努力什麽，要飯嗎。”葉逾倒也不避諱。

越淵不在意他的直白，聳肩當做無所謂。“要飯裏面的門道可多着呢，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不用不用。”葉逾斷了他這念頭，“我應當不至于淪落至此。”

越淵本就是随意逗弄他兩句，但見葉逾這般緊張，霎時覺着有趣的緊。

“要回去了嗎。”

“…嗯。”葉逾指尖輕叩着桌子，良久突然小聲嘀咕了一句，“啧，還是想吃藕粉。”

仿佛就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還帶着些微的委屈，越淵并未聽出來。

“那去吃啊。”

不認路。

“算了，回去了。”葉逾擺手從椅子上站起來。

“走了走了，我請你。”越淵一掌扣在他肩膀，拍的他生疼。

“哦豁。”葉逾小聲驚嘆，順帶揉着吃痛的肩膀。

“請得起請得起。”

葉逾就這麽鬼使神差的跟他去了，臨近着中午，街上熙熙攘攘的倒也熱鬧。葉逾發現越淵在這裏的熟識度還是蠻高的，總有人會來與他打聲招呼。

“這塊也是歸你管？”

“對喽。”越淵晃晃悠悠的走在前面，酒葫蘆在手上不安分的晃悠着，葉逾要是敢在山莊裏這麽走，沒準就有人揍他了。

“那怎麽沒見你向別人讨飯啊。”

“我…不要飯的啊。”越淵駐足回頭瞧他。

“…”

越淵看着他一臉呆滞中透着疑惑，片刻後就大笑起來，“我說什麽你都信的嗎。”

“…啊？”葉逾還是沒反應過來，“那你那日與我要什麽。”

“哦…你看起來比較好騙嘛。就看起來錢就很多的樣子。”

葉逾原地抿嘴瞧他，不多時蹦出兩個字，“滾開。”說罷就自己氣鼓鼓的往前走。

“不是！是看起來心善！少爺！我錯了！”越淵笑着去追他，葉逾是越走越快。

“小少爺！吃不吃藕粉啦！在這邊！快回來！”

哦。

但見葉逾停在原地，又氣鼓鼓的轉身回來。

“老板，兩碗藕粉。”越淵沖着老板嚷了一嗓子。

“是你呀！快來，随便坐，馬上就好。”

“你們認得？”葉逾擡了擡下巴，指着店家。

“是呀。這附近的我都認得。”越淵見葉逾不氣了，這才敢放心說話。“護着這一小塊地方太平，人家賞我兩口飯吃。”

“…是嗎。”葉逾支着腦袋，看着來往的人群，“這邊也亂嗎？”

葉逾自從回來基本一直深居簡出，也很少再過問山莊以外的事。

“那你要和哪比了，與戰亂之地相比，那自然是太平。可再太平的地方，也總是有生事的人呀。”越淵這麽說着就從凳子上起來了，拿起了靠在小桌上的短棒。

葉逾沒反應過來，扭頭順着他的身影看去。

店家的攤前聚集着幾個人，葉逾瞧着打扮，估摸着也就是幾個地痞無賴，他聽不清那邊在說些什麽，但聲音漸起，很快就嚷成一鍋粥，攤前不少人已經有要走的架勢了。

葉逾有些擔心的也走了過去。卻恰巧趕上那群人一腳踢上店主的攤子，但下一刻直接被越淵一棒擊飛出去。領頭的人倒在地下，手捂着肚子仰頭怒瞪着越淵。他卻還是那副無所謂樣子，打狗棒輕敲着地面，環視過周遭這一圈人，目光漸而變的銳利。

“趕緊滾。”越淵不耐煩的随便從這群人裏抓來一個一掌推倒地上。

混混們此刻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看着越淵的眼神裏多了幾分懼意。

“還不走？”葉逾的聲音。

包括越淵在內的所有人回頭望去，但見他取了身後重劍，一步一步來到領頭的那人身前，把中間立在他眼前。複而微微俯下身子挑眉與他道，

“藏劍弟子的風來吳山，你可見過？”

那人搖頭。

“怎麽？想見識見識？”葉逾笑的倒是和煦。

那人卻還是搖頭，慌亂的可以。

“那你們還在這兒是做什麽。”

越淵對着四散離去的人吹了聲口哨，滿臉都是不屑。

轉身就蹲下身子幫着店家重新把攤子支起來了，但對店家的感謝也只是擺擺手不怎麽當緊。

“兩碗藕粉，快點着。小心我家少爺一會兒真風來吳山了。”已經坐回凳子上越淵沖着店家嚷嚷。

“這就來這就來。”

“瞎說什麽呢。”葉逾着急的想叫他別亂說。

越淵嘿嘿笑着，像是戲弄成功了一般。

葉逾鼓了鼓腮，假意瞪了他一眼，随而無意識的往遠處看去。

“山莊在哪個方向。”

越淵回頭瞧了瞧，給他指了一下，“那邊。”

葉逾點頭，不知是在想什麽。

“兩碗藕粉你們的。”店家端着兩個碗過來，葉逾客氣道了謝。

“你這出門也不能一直這樣找不到回去的路啊。”

“多住幾日就好了。”葉逾并未太當回事。

“你原本在哪裏？”

“…嗯。四處轉吧，前些年在洛陽，幫着山莊打點些事務，後來無事了便四處轉轉，在蒼雲堡裏住過些日子，後來再回來就進了天策府裏。”葉逾眸子沉了沉，拿起的勺子又放回了碗中，無意識的攪着那多半碗的藕粉。像是陷入回憶裏。只是那些回憶并不都是好的，無論在天策還是在蒼雲。

葉逾有些失神，越淵并不知道他是不是開始了哪些不愉悅的回憶。随即只能試圖調侃道，

“你自己在那邊？”

“有同門的師兄弟，還有些在那邊認識的其他門派的弟子。”

“同你一起回來了嗎？”

葉逾搖頭，“大多數還留在那兒了，有些不在了。”

越淵沒敢再往下問不在了是什麽意思。

忽有風刮過，葉逾習慣性的把頭別開了，越淵卻将手護在葉逾碗邊，不想讓風沙拂進去。

待到葉逾把頭轉回來時，越淵已經把手縮回來了。

待得葉逾吃完了，越淵就準備把他送回去。

“你都不給錢的嗎。”

“不用給啦，這兒的人我都熟，他們知道我沒錢的。”越淵還是那副沒皮沒臉的樣子。

葉逾倒也沒客氣，本就是越淵說好請他的，他自然也不會拂了他的意。

“小少爺下次再來呀！”店家的吆喝聲還在身後，葉逾聽着不見對方有什麽不滿，也就安下心來。

藏劍山莊門口車來車往，每日皆是如此。葉逾見慣了并不當做什麽事，越淵卻是一副狗腿的模樣奉承上來。葉逾覺着好笑，并未想着對方只是想讓自己開心些。

越淵只送他到門前。

“回院子的路你總認得吧。”

“認得了，先前幾日還有些迷糊。”葉逾無奈的笑着。

越淵抓了抓頭，擡頭看着門匾，“你要是想出去還不認路的話…要不通知我吧。反正我一天到晚也沒什麽事。”越淵尋思着，“怎麽通知我呢…”

葉逾本是想說，他出去從山莊裏帶個人就好，不用他費心。但看他那認真模樣，就不忍再說下去，相反，他倒是想知道越淵有什麽想法。

“嗯？”

越淵仿佛靈光一閃，當即大力拍了葉逾肩膀一下。“晚上在這兒等我。”

葉逾吃痛的揉上肩膀，皺巴着臉問他要做什麽。

“送個小玩意給你，晚上你就知道啦。”

葉逾當下心生好奇，還想再問什麽，但反過來琢磨了下，說出口的卻是，

“晚上一起吃飯吧。我等你。”

越淵霎時有種傍上金主就要飛黃騰達的錯覺。

“好啊。”

葉逾回到院子裏的時候，葉思遙依然沒在。

“哪去了。”葉逾只是小聲嘀咕了句，也只是當她又去胡作非為了，絲毫想不到，他那妹妹正英姿飒爽的換了軍裝和天策府其餘人一起在草場上演練。

“你看我剛才怎麽樣！”葉思遙從馬背上下來，抹了一把汗，直奔着顧恩就去了。

“挺好的，就是…”顧恩難得的支吾起來。

“怎麽。”

“別風來吳山了，傷了太多人不說，馬也傷了不少。”

葉思遙當即吐了下舌頭，就那下意識的動作，顧恩卻覺着着實俏皮，不僅生不起半分氣來，反倒覺着自己是不是不該要求她。

“怪我怪我。”葉思遙不知他那心思，只是覺着愧疚，打人打瘋了，哪還想着收手。“我下次注意。”

下次？當然有下次。要不是擔心葉逾一個人在山莊，葉思遙估計能卷着鋪蓋和他們住進來。

葉逾反正是一天也沒見着她。

他并未和越淵約定時間，只是見天色有黑的勢頭，他便去了山莊門口等他。

還未出院子就見有人坐在門口的臺階上，擡着胳膊，上面立着只小鳥。葉逾瞧着裝扮就只是他，小跑兩步過去，卻在靠近他時有收了腳步聲，故意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背後。

“哇！！！”葉逾不僅吓唬他，還報複似的一掌拍在他肩上。

手疼。

“啊———”越淵拉長聲音象征性的叫喚了一聲，但轉頭就和看傻子一樣看着葉逾。“你手上沒勁。”

葉逾叫喚的那一下還沒把越淵怎麽樣，倒是他胳膊上那只幼隼被驚的撲棱起翅膀就要跑。

越淵半站起身子雙手抓住它塞進懷裏，像抱嬰兒那般抱着小家夥，手在他頭上小心給順着毛。

“什麽啊這是。”葉逾探頭過去瞧，小家夥卻把腦袋直接埋進越淵胳膊裏。

葉逾剛要伸手也想摸兩把，小家夥直接從越淵懷裏掙紮出去，跳上越淵肩膀。

“看吧，本來想送你，這可好了。”越淵側頭指尖逗弄着幼隼。

“送我做什麽。”葉逾那沒皮沒臉的勁也起來了，又跳到小家夥眼前，但轉而它就又蹦跶到越淵另一只肩上。葉逾又不氣餒的噠噠噠的繞過去，越淵就看着這一人一鳥在自己身前打着轉。

還真沒多久，他倆就熟絡了…

越淵索性一手直接将它抓了下來，塞給了葉逾。

“你輕點…”葉逾還埋怨越淵手勁太大，怕他給捏壞了。說着自己就小心翼翼捧過來，小家夥也膽子大了些，低着頭輕輕蹭了蹭他。

“本是想讓你養着報信的，以後要是想找我，讓它來找我就好。”

“嗯？”葉逾和小家夥大眼瞪小眼。又都看了看越淵，“它這麽小能行嗎。”

“還沒訓過，但是勝在天賦好，它娘就是你那次在顧恩那兒見着的。我一直帶在身邊，來尋我應當是沒問題的。”

葉逾竟覺着有些道理。

“那以後随我一起吧。”他低頭與那小家夥說着。“你叫什麽呀。”

“它哪裏有名字。你若想，自己給它取一個吧。”

“诶？”葉逾抓抓腦袋，還真不會起名。随意換了幾個都不滿意，就差大毛二毛了。

越淵就瞧着他倆大眼瞪小眼，葉逾一個人嘀嘀咕咕自言自語了半天，他就側頭瞧了半天，只覺着他這副樣子逗趣的緊。葉逾身上本就少見在江湖飄搖久了的那副滄桑，現下更是仿佛透着不少童趣，像極了一個半大的孩子。

“哪那麽多事啊，我要不給你抓個阄？”

葉逾這才把目光放回越淵身上，卻沒什麽力度的橫了他一眼。

“那你說叫什麽啊。”

“…”

反正他倆給這只鳥定好名字時，越淵餓的差點沒錯臺階上起來。

後來給它定了叫烏青，只因為喙上有一小塊青色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