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魏明胥在省城這邊參加完奠基儀式就要回到B市了,他來了一個多月,敲定好東鎮的項目,但案頭其他的事情早已經堆積如山,等待着他去拍板定奪。
臨走前何銘做東,邀請魏明胥和項目方案組以及分公司的全體員工慶功吃飯,浩浩蕩蕩定了五個包廂才坐下,原本最大的主包廂只有項目部的,但要坐下的時候魏明胥輕飄飄說:“這段時間行政部忙前忙後也辛苦了。”何銘察言觀色,立刻讓陳家男和他的同事們坐了過來。
陳家男神色沒有半分不虞,魏明胥知道這并不是陳家男欣然接受這個結果,他只是無所謂,并不在乎魏明胥的決定和安排罷了。想到這一點,魏明胥難免有些失落。
但魏明胥并不敢做什麽,他一再收手退讓,只希望能多留給陳家男一些空間。
因為是送行宴,飯桌上便不再談工作,神經緊繃了許久的員工們都放松下來,雖然魏明胥坐在上首讓他們仍然感到有些拘謹,但是大包廂裏的數十個人坐在一起,互動交流仍然是免不的。
一桌子年輕人,有魏明胥從B市帶來的得力骨幹,也有何銘手底下的員工,吃吃喝喝過了,難免會聊些家長裏短的,便互相打聽起年齡和婚嫁情況。
陳家男生得好看又年輕,自然免不了這一遭,桌上有行政部的老員工笑嘻嘻對着在座的人說:“我們小陳雖然年紀小,但已經是有車有房一族了,長得也這麽帥,我看呀,現在不急着找女朋友,過兩年可是妥妥的黃金單身漢。”
陳家男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像是默認了這樣的說法。這場景落在魏明胥眼裏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他心裏很明白,如果不是因為和自己的這一遭,現在自己應該已經娶妻結婚,陳家男也會回到家裏,過些年也會有适合他的另一半出現。
這才是他們原本的生活軌跡,一紙包養合同讓他們所有人的生活都跟着改變了。但是,如果陳家男想回去,仿佛也并不是不行。
魏明胥這樣想着,不知不覺便喝多了。好在一桌子人喝得都不少,魏明胥的多喝看起來便不是太奇怪。
因為不是周末,大家并沒有續攤,烏泱泱的人從飯店裏出來,陳家男站在門口也有些茫然。他蹭同事的車從公司過來的,但現在同事自己也喝多了,等着叫代駕回去,陳家男便不好再去麻煩別人。路邊等着搭車叫滴滴的人很多,陳家男本着紳士原則,把回家的機會讓給女同事,三讓兩讓便讓到了最後一波。
然後他看到公司的車停在了自己面前,魏明胥坐在後座把車門打開,說:“上車。”
天色已晚,陳家男不想喝魏明胥為了這點小事争執,更何況,陳家男想,這是我的哥哥不是嗎?于是他乖順地坐上了車。
車裏的隔擋被升起來,魏明胥按了按太陽穴,問他:“今天你也喝了不少,頭痛不痛?”
陳家男搖搖頭。魏明胥也沒有再說話,車裏的氣氛安靜下來。陳家男抿着嘴朝司機的方向瞥了幾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魏明胥看見了,便貼心地開口:“他聽不見,你說吧。”
“親子鑒定……”陳家男咬咬牙,說:“親子鑒定報告,你能給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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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胥沒想到陳家男想問這個,但是他并沒有拒絕,報告結果也在他的手機裏存檔,他很快翻出來遞給陳家男。
其實上邊的學術用語陳家男大多是看不懂的,但是“親緣關系成立的可能為99.9999%”這一行字,白紙黑字明明白白,他看完,便把手機還給了魏明胥,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你說咱們斷了之後的不久。”魏明胥不想再對陳家男有一絲一毫的隐瞞,他簡單地說了一下過程:“之前給你的長命鎖是你身上的信物,你走丢的時候也戴着,因為是特意請人做的,所以會比較好追查,這十幾年我一直在追查它的下落。後來順藤摸瓜,摸到了一個販賣人口的團夥,又花了一些時間等待頭目落網,之後才知道你的下落。”
魏明胥嘆了口氣,說:“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陳家男搖搖頭,“不晚,什麽時候都不晚。”他又問:“那爸爸媽媽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我去國外找你之前。那時候我想,想在你知道以前解決一切問題。”
陳家男聽完,并沒有說話,他沉默,魏明胥便也只能沉默,兩個人沉默到陳家男家樓下,魏明胥終于開口了,說:“我送你上去。”
陳家男有些遲疑,魏明胥無奈地解釋說:“只是送你上去,司機還在樓下等我。”
魏明胥第一次來陳家男在省城的住所,他顯得有些難得的拘謹,倒是陳家男,除了一開始的遲疑,便大大方方邀請他坐,順便泡了杯茶。
“本來沒想過你會上來,既然上來了那也好,我有話想說。”陳家男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捧着另一杯水說。
“你說。”魏明胥的心突然砰砰砰跳了起來,他很緊張,因為不知道接下來自己面臨的會是什麽樣的話。
“我接受你這個哥哥了。”陳家男說。“之前是我鑽了牛角尖,其實我一開始就已經接受了你是我哥哥的身份,只是我一直在把‘哥哥’帶入到我們的包養關系中,過去的事情已經無法改變了,不管怎麽說,一開始是我鬼迷心竅。合同是你情我願簽下的,我不能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
陳家男這樣說,魏明胥的心便猛然墜了下去。他寧願陳家男一直怨着他恨着他,一直對他橫眉冷對,那至少說明陳家男還沒有把往事放下。而現在陳家男用一副落落大方的姿态,擊碎了魏明胥的所有幻想。
接受哥哥這個身份,就等于抹掉了其他身份的可能性。
魏明胥霍然站起身,說:“不,不要!我不是把你當做弟弟,我對你并不想做什麽好哥哥!”
陳家男并沒有說話,只是捧着水杯沉默地看向魏明胥。魏明胥頹然地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想法,他不能再逼迫陳家男怎樣。于是魏明胥啞聲說:“太晚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以後再來看你。”
陳家男低聲說:“暫時還是不要來了。”怕魏明胥誤解,他又添了一句:“你一來,公司就忙得雞飛狗跳的,我都沒有時間上補習班了。”
魏明胥被噎了一下,他沉默一瞬,反問道:“那作為哥哥呢?作為哥哥也不能來看你嗎?”
陳家男沒想到魏明胥順着坑底往上爬的速度這麽快,只好飛快地逃走,說:“你走的時候關好門,我要洗澡睡覺了。”
魏明胥聞言,老老實實出了門,絕不敢再多逗留,站在陳家男家門前,他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最終他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披着夜色離開了。
陳家男接受了自己這個哥哥,可自己并不想做什麽哥哥,魏明胥對此很清楚。他要的是陳家男這個人,弟弟也好愛人也罷,總歸是要這個人屬于自己,但對陳家男而言,接受了哥哥的身份,就等于摒棄了其他可能。
魏明胥一時間不知要怎樣才好,但現在的結果已經非常非常出乎他的預料了,他心知這必然離不開父母對陳家男的影響和勸說,因此回了B市,魏明胥先回了趟家。
老爺子正在院子裏修枝剪葉,時令入秋,草木凋零,正是為來年收獲枝繁葉茂做準備的時候,院子裏種了大片的觀賞類花卉植物,按照先前看過的風水栽下,修整起來都是老爺子親力親為,極少叫旁人打理。
魏明胥進門的時候魏衡遠正把枯黃的落葉都翻進土裏,作為一冬天的養料,看魏明胥進來,只輕描淡寫問道:“回來了?”
魏明胥點點頭,說:“暫時沒什麽問題了,等工程建好了還會再去幾次。”
“去就去吧,攔也攔不住你,嘴還挺嚴實,你爸你媽也不想再攔你了,能做的我們都做了,只看你能不能解開這個鈴。”魏衡遠一邊說着,一邊用鐵鍬把松軟的土壤拍得平實一些,這讓他說話有些喘。
“我跟你媽媽都是過來人,你們年輕人的事情還得你們自己來,不管是歡天喜地還是丢人丢面,我們大不了眼不見為淨,躲開便是,真真正正要受着人戳脊梁骨做下飯菜過幾十年的是你自己,如果你覺得這樣也能承受也可以。但如果你承受不了,更別提保護應該保護的人,那我作為父親,還是要勸你三思後行。”
魏明胥一時有些懵了,把父親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三輪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父親,您……您這是同意了嗎?”
魏衡遠的土已經翻完了,他拍拍褲腿上的灰,一邊往房子裏走一邊說:“我同意又頂什麽用,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不了,天王老子同意也沒用。”
過了父母這一關,魏明胥并不敢輕松,他知道父母一向開明敦厚,并不算什麽阻力,唯一棘手的問題仍然是陳家男。既然是哥哥,魏明胥嘆了口氣,還是決定慢慢來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