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陳家男想嗎?
他當然是想的,許多次,陳家男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和魏明胥一起度過的日子,想起魏明胥總是略帶譏诮的面孔,想起他兇狠地進入自己的身體。
這是不可控制的。陳家男悲哀地想。魏明胥有過很多人,未來或許還會有別的人,但是,陳家男只有過魏明胥一個人。他在魏明胥這裏嘗到了人生極致的酸甜苦辣,他沒辦法忘記。
陳家男覺得自己在魏明胥面前已經有太多失态難堪的樣子了,他不想再在魏明胥面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弱勢,便盡量保持冷靜,問:“你來這裏,爸爸媽媽知道嗎?”
魏明胥回答起來很快:“不知道,他們只知道我出來談很重要的事。”
陳家男被魏明胥的直率震驚了,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嘴巴張了張又閉上。魏明胥的目光像利爪,一絲一毫也不曾松懈地看向陳家男,讓陳家男感覺自己被牢牢得攥在他手心裏。然後他聽見魏明胥說:“但我沒有騙他們,你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陳家男聽着魏明胥至今還要用蹩腳的文字游戲為自己開脫,忍不住擡起頭悲哀地看向魏明胥,說:“所以你什麽時候才能尊重我呢,我說了許多遍了,我不想見到你,我不要見到你。”
魏明胥的眉頭深深皺起,眼見陳家男說得如此痛苦傷心,魏明胥自然是不肯相信陳家男連想也不想他的。他與陳家男現在已經走入死胡同,如果他完全依靠順從陳家男的意思來等待他想通,那有可能他們永遠也沒有機會了。于是魏明胥伸手把陳家男拉進了洗手間,陳家男防備不及,立刻被關進了小小的洗手間裏。
“你也想我吧,你一直盯着我看,我能感覺到。”魏明胥篤定地說。
一和魏明胥單獨待在一個空間裏,陳家男的心髒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他眼眶很紅,情緒也瀕臨崩潰,用近乎氣音的聲音叫道:“是又怎麽樣!我想你!這跟我不想見到你有什麽聯系嗎!你能不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陳家男如此痛不欲生,魏明胥差一點就要心軟應下他的要求,但是他逼迫自己用冷靜到近乎殘忍的語氣說:“你還想我就好。你放心,你什麽都不用做,一切都讓我來做就好了。”
陳家男的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了,他說出了一直以來都想說給魏明胥的話:“你也根本不需要做什麽,你以為你愛陳家男嗎?不,你只是對不起你的弟弟,陳家男是誰,陳家男是你看着覺得還挺有意思但是也不會改變你生活軌跡的小玩物而已。”
陳家男深吸一口氣,說:“我可以做爸爸媽媽的兒子,也可以做你的弟弟,再給我一段時間,我相信我們能成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但是魏明胥,魏先生,麻煩你不要再說剛才那樣的話了,就算你要罔顧人倫和你的親弟弟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你不是。”
不是什麽?不是愛自己的小情人陳家男或是珍惜自己的弟弟陳家男嗎,他沒有說出口,但他知道魏明胥一定聽得懂,因為很快,魏明胥的臉色就變得煞白。
他很勉強地笑了笑,說:“家男,不是你想的那樣。”
但話一出口魏明胥自己也覺得好笑,有什麽不是的呢?事實就是這樣。他喜愛陳家男,這個有點土有點笨,但又很機靈可愛的小男孩的确占據了他的目光,分走了他的心。但是還不至于到能讓他為了他憤然改變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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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明胥那時是怎麽想的呢,他喜歡和陳家男待在一起的感覺,陳家男的脾氣秉性都稱得上與他完美契合,但是魏明胥覺得自己畢竟不是初入愛河的毛頭小子了,是非高下他應當分得清。魏明胥以前以為自己那叫做冷靜理智,之後才發現這才是真正的高傲愚笨。
魏明胥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想起來早些年網絡上一個很流行的段子,是說“我以為我是你身體裏的一部分,沒想到我只是你的闌尾,是你可有可無的一部分。”
他的喜愛太高高在上了,落在陳家男身上那可憐的一點點投影,既不能保護陳家男,也不足以讓魏明胥回頭。他的情感不夠純粹不夠直率,而陳家男,魏明胥以前不知道,陳家男居然是這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
陳家男的眼淚終究沒有落下來,他完全不顧及形象地在魏明胥面前大聲地吸鼻子,皺着眉頭把眼淚憋了回去,他甚至還去洗手間的鏡子前照了照自己的臉色看起來有沒有奇怪的地方。
魏明胥站在一旁,被陳家男當做空氣一樣晾着,在陳家男要轉身出去的時候,魏明胥終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說:“不管你怎麽想,也不管我說過幾次,但這一次,我還是要鄭重地向你道歉,為我以前做過的所有傷害你的事情。”
魏明胥是個極為驕傲自負的人。他幾乎從不會跟人道歉,別說道歉了,他連低頭都很少,在陳家男心裏,魏明胥已經對他說過一次抱歉了。而那一次是……陳家男的思緒回到了西水村的那張他從小睡到大的床上。
陳家男不想再看魏明胥了,他怕自己真的控制不住怨恨的情緒,于是他低下頭,說:“你跟我道過歉了,我不接受。”
魏明胥被這話說得有點懵,他下意識追問了一句:“什麽時候……”
然後陳家男輕輕冷笑起來,說:“你看,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不過是哄我開心罷了,最好能哄着我再回到你身邊。而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深深地記在心上,每一句,我都記得。”
陳家男的眼睛很好看,眼尾勾出韻味悠長的弧度,顯得他俏皮而多情,他原本就是這樣,活潑生動的七巧玲珑心。他說:“在西水村,我們做完愛以後,你忘了嗎?”
陳家男說完這句話,擡起眼睛看着魏明胥,魏明胥閃躲着避開了他的目光。他沒敢再拉着陳家男的手腕,帶着些茫然地松開了手,然後陳家男打開門走了出去。魏明胥看着他的背影,如夢初醒一般跟了出去。
回到飯局魏明胥勉強保持鎮定,倒是陳家男,仿佛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好在後續還有策劃方案上的兩個地點要跑,大家不好在飯局上浪費太多時間,便起身趕往下一個目的地了。
有魏明胥力推的東鎮在前,其後的兩個方案地點雖然也各有優勢,但終究顯得比東鎮要遜色一些——畢竟那麽貧困的實在是罕見。
三個點緊趕慢趕看完,這一天已經夕陽西下了,坐在返程的車上,陳家男疲憊不已。他後半天不再那麽刻意關注魏明胥,此刻趁着天黑,車裏也一片漆黑,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魏明胥的方向。
魏明胥正在和方秘書讨論方案的可行性,陳家男看了一會兒,也情不自禁佩服起魏明胥來,無論如何,魏明胥對待工作是十分盡心盡力的。同樣是跑了一天,魏明胥一下飛機就馬不停蹄地開始工作,一路沒有比随行人員少走一步,但腦力卻比他們耗費的都要多。
考慮到随行人員都辛苦了,魏明胥貼心地讓司機滅了車裏的燈,就着黑暗低聲同方秘書交談着,他的聲音像泡在濃郁醇香的酒裏,隔着大巴車的車座,一字不落地傳進陳家男的耳朵。
“東鎮這邊氣候還是比較幹旱,植被分布也比較稀少,但是便利的地方在于通了高速公路以後,是省區內極度貧困地區裏離省城最近的。鎮上還有火車停靠,雖然只有一趟,但這是個很大的優勢條件。”
方秘書應和道:“是。不過這趟車還是最慢、最不會被選擇的綠皮車,這個優勢可能沒有那麽明顯。”
“咱們旅游基地不光是做給大衆旅行,還要容納小衆線路。以自然景觀打造大型觀光旅游區,同時配套開發紅色老區,放大這一段的歷史,讓游客來到這裏,就能對這一段歷史的來龍去脈聽懂講透。還有就是一些小衆項目,比如在年輕人裏很流行的窮游、自駕,而且途徑的這趟車是開到西北去的,沿途幾乎都是著名旅游城市,借着‘旅游專列’,炒熱‘被遺忘的小鎮’這個概念,這都是在項目落地之後立刻要提上日程的。”魏明胥說。
方秘書似乎很滿意,語調也輕快:“魏總寥寥數語,仿佛東鎮舊貌換新顏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魏明胥也笑:“可不就是近在眼前,衡潤畢竟是蓋房子的,做起工程來是老本行了。過一段時間天冷了不便動工,春天化雪開凍以後,東鎮一定是一天一個模樣。”
方秘書若有所思:“趁着冬天在外務工的人員回家過年,最好把開春鎮上就開工建設的事情廣泛宣傳,這幾年人越走越多,留下勞力也是要緊事。都是打工,在外邊哪有在家門口舒服呢。”
魏明胥便也跟着說道:“我跟方秘書想到一起去了,等景區建成了,也可以給周邊居民提供大量的就業崗位,有人來了,各行各業就都能被帶動起來。”
陳家男遠遠地聽着,覺得雖說合同還沒簽,可雙方都已然說得如同明天就要揭牌營業了似的,可他心底居然也有一絲憧憬,他也想知道,這個他生活了十八年的破敗小城,到底能不能翻天覆地。
出乎陳家男預料的是,這回省委和衡潤的合同簽的真的很快,回到省城當天已近半夜,魏明胥并沒有回酒店,而是召集項目組再次開會,将方案書細化修改。三天以後,在東鎮,省委書記和魏明胥一同簽署了項目合同。
之後的一段時間分公司一直在忙着奠基儀式的事情,雖然旅游項目建在這裏,但是核心項目跟分公司卻沒太大的關系,一直是魏明胥親自帶隊在做。不過也幸好是這樣,否則分公司真的要雞飛狗跳也忙不過來。
模拟沙盤圖上标出了東鎮未來的規劃,整個鎮子郊區原本一大片被空出來的荒地眼下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立牌,陳家男沒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西水村的位置,西水村在這裏被規劃為食宿區,每個區域又有不同的詳細的規劃,陳家男沒有去看過究竟是如何規劃的,但他知道改變是遲早的事情。
他工作的時候常常忙于收發文件,A4紙像流水一樣塞進打印機,再滾燙滾燙得取出來。職場新手單單是操作打印機都已經足夠焦頭爛額,陳家男沒有再去思索魏明胥的時間,有時候魏明胥帶着人進公司,他會撞上,但是這種時候魏明胥總會率先避開,并不會主動同他交談。
他們之間仿佛什麽也沒有發生過。時間就好像塞進打印機裏的白紙,雖然留下了痕跡,但最終還是平平整整地過去了,在陳家男心裏,這一頁終于掀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