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見不到陳家男的日子變得很難熬,盡管魏明胥依然按部就班地去上班,但周圍的人都能明顯地感覺到老板和以前不一樣了。這種感受對Laura來說,體驗尤為深刻。
對員工而言,魏明胥是一個合格的、銳意進取的領導,自然了,這就意味着這位領導嚴苛且不近人情。但是最近這位領導顯然轉換了風格,或許說并不是轉換風格,而是他身上那股銳氣被整個抽走了,現在留下來的不過是一個空泛的、軟趴趴的皮囊。
好些份方案交到Laura這裏,由Laura一審的時候都能挑出許多問題,二改再交給魏明胥,魏明胥居然只是翻了幾頁就放下了,這種時候常常會伴随着另一句話:“先放這兒吧,之後再讨論。”
但其實魏明胥并不是很忙,甚至很多次Laura進辦公室為魏明胥續咖啡的時候,都能看到魏明胥一臉茫然地看着窗外——當然了,Laura的本職工作并不包含倒咖啡這種活兒,她本意是出自關心,魏明胥卻并沒有發現他的助理已然跑偏了職責。
更令人驚奇的是,茫然這種表情居然會有出現在魏明胥臉上的一天。Laura是個工作狂,她一度認為她和她的老板配合得嚴絲合縫,是世上罕見的默契老板與雇主,但很顯然現在她的老板不再是從前的老板。
能讓老板變成這樣的只有老板的寶貝弟弟,Laura甚至都不用猜。前些天老板着了魔似的,公司的大小事情說放就放下了,出去野了這麽久,突然有一天又回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連Laura看着都覺得唏噓。
她仍然負責盯着老板的寶貝弟弟的一舉一動,但很奇怪,陳家男最近什麽也沒做,他甚至根本沒有出過門。倒是銀行卡流水賬單上,一筆一筆都是低于50元的支出,大抵是靠點外賣為生。
Laura覺得作為一名合格的員工,需要把這個情況彙報給領導,于是挑了一個老板又在窗前發呆的日子,她委婉地向老板彙報了陳家男每天點外賣的動向。
魏明胥一直如一潭死水一樣平靜無波的面孔終于起了波瀾,他深深皺起眉頭,說:“沒有出過門嗎?”
“最近十天一直沒有。”
魏明胥立刻便離開了辦公室。這些天他無心工作,盡管知道自己這樣的狀态是不應該的,但只要想到陳家男崩潰的面孔,魏明胥的一顆心就被整個揪起,放也放不下。但他已經答應了自己的父母,不再去見陳家男,最重要的是,這是陳家男的意思,他可以忤逆父母,卻絕不想再讓陳家男不開心。
魏明胥坐進車裏,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回家。
回到家裏的時候父母都在,看見他回來也并沒有多麽驚訝,二老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坐在沙發上面面相觑。
魏明胥一點沒有含糊,說:“我聽助理說,這段時間他都沒有出過門,每天都在點外賣。之前說不讓我去看他的時候,你們不是說會常去看他照顧他的嗎?”
魏夫人一聽,眼淚又要落下來,她惆悵地說:“我跟你爸爸天天去,天天被擋在門外,也不敢直接開門怕刺激他,明胥,這要怎麽辦啊?”
怎麽辦,魏明胥又何嘗知道該怎麽辦,局勢是一團亂麻,他也是身處其中的一根毛躁線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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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夫人見他不說話,又自顧自啜泣起來:“先前你爸爸送小寶走,回來的時候還說小寶對他态度蠻好,誰知道第二天再去,他就怎麽都不肯開門了。把吃的給他送到門口,再去一看,又是原封不動放着,反倒是外賣盒子一天一天往家裏拿……”
魏明胥聽着聽着已然明白了如今的情況。他自認還算了解陳家男,知道陳家男是個雖然當時反應有點慢的小白癡,但事後總會想明白。對父母這個态度,大抵是已經想到全家人将他蒙在鼓裏的事情了。連帶着父母一起怪罪,魏明胥心中嘆了口氣,是陳家男的風格。
等母親情緒漸趨穩定了,魏明胥終于開口說道:“我去看看他吧。”
魏明胥說出這話的時候心裏十分緊張,這是他能找到的最合情合理的理由去接近陳家男,他覺得自己真的虛僞透了,分明之前還在想,不能再去打擾陳家男了,但是機會擺在面前的時候,他還是不願意放過。
魏家二老能有什麽辦法,說到底還是那句解鈴還須系鈴人,強行告知陳家男實情,至多只能算是讓陳家男知道這件事,真正想讓陳家男接受,還是得魏明胥親自來。
但魏衡遠又猶疑着開口:“小寶之前說了,不想見你,你過去……”
魏明胥胸口一滞,強撐道:“我先試試。”
魏明胥按響門鈴的時候還非常緊張,他怕遭受陳家男的閉門羹,到時就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沒想到他只是說了一句是我,門就被打開了。
陳家男顯得異常憔悴,短短十天,他就瘦了一大圈,顴骨上連肉都挂不住了,只剩一層皮裹在骨架上。魏明胥心疼的不得了,先開口問他道:“你連外賣也沒有吃嗎?”
原以為陳家男不會理他,可陳家男回答起來很快:“我吃不下。”
只這一句魏明胥就啞火了,他像個等待審判的罪犯一樣,手足無措地站在陳家男面前。陳家男沒有搭理他,徑自坐在沙發上,問:“魏先生有什麽事嗎?”
魏明胥心裏又是一痛,他半跪在陳家男面前,用自己的雙手包着陳家男的雙手,說:“你一直不見人,我和爸爸媽媽都很擔心你。”
陳家男歪了歪腦袋,帶着點天真的好奇說:“爸爸媽媽?誰是爸爸媽媽?你是誰?”
魏明胥愣住了,他想過陳家男的抵觸和排斥,萬萬沒想到他如此抵觸。陳家男是外強中幹的人,只有沒有底氣的時候才會上蹿下跳,像現在這樣平靜,顯然是根本沒有打算回到他們的家庭。
果然,陳家男換了個姿勢,平靜地開口了:“魏先生,你知道的吧,我并不是因為喜歡你才委身于你,我只是想變得有錢。”
魏明胥皺着眉頭,面色十分難看,他緩慢地點點頭。是了,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陳家男在他心裏都是這樣的人,現在陳家男親口說出來,魏明胥的心反倒再次被揪緊了。
陳家男笑了:“那魏先生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初我遇到的不是你,而是別的人呢?願意包養我,給我錢,讓我過上好日子。”
魏明胥怎麽能沒想過,從他知道陳家男是自己親弟弟的那一天,這樣可怕的設想就時常在他腦海裏浮現,如果陳家男當時沒有遇到自己,那自己在找回弟弟以後,該要如何懲處那個惡人呢?
而他,就是那個惡人。魏明胥艱難地開口:“你不會遇到別人,你只會遇到我。”
“遇到你不是更可笑了嗎?”陳家男輕笑出聲:“一對兒有錢人家的兄弟倆,哥哥掌管家族産業,還每年豪擲百萬跟小情人玩,弟弟被人包養,還面臨被踹掉的慘痛處境。”
陳家男眼裏盛滿了笑意,但是那種笑卻仿佛虛無缥缈似的,魏明胥茫然地放開陳家男的手,陳家男便順勢收回了手。
魏明胥再也不敢對上陳家男那雙眼睛了。
陳家男進了卧室,不一會兒他就拖出了一個行李箱,魏明胥的預感變得越發不好,他看着陳家男的嘴一張一合,仿佛不帶任何感情地開口:“魏先生,原本幾個月前,在我們說了合約解除以後,我就應該離開這裏的,厚着臉皮多待了這幾個月,就當我鸠占鵲巢。鑰匙給你放在這裏了,我以前用過的生活用品都已經被我處理好了,你下一個情人住進來之前,記得要讓助理把這些重新備齊,都要新的,要看起來沒有人住過的樣子。”
魏明胥慌忙爬起來,他跌跌撞撞沖到陳家男面前抱住他,說:“別,別走,別走家男。不!走也可以,是這裏讓你難受了是嗎!那我們現在就走,我們回家好不好,回家,回家就好了。”
陳家男沒有推開他,他完全不為所動了,等魏明胥說完,他才輕飄飄開口:“魏先生,回哪個家呢?我的家你去過的,在西水村呢。”
魏明胥終于知道挽留如此蒼白乏力,他緩緩地退開幾步,深吸一口氣,說:“家男,你可以不跟我回家,我也知道是這間房子讓你覺得難受了,但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行不行。我找了你十幾年,真的,我從來沒有一次放棄過尋找你……上一次,上一次咱們一起出國,突然回來,就是聽到了你身上信物的消息,我現在就給你好不好,你戴上。”
魏明胥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一直被他帶在身上的長命鎖,陳家男接過來,在眼前晃了兩下,說:“就是為了這個東西,你千裏迢迢從國外飛回來,然後把我扔在機場是嗎?”
魏明胥恨不得倒回兩分鐘給自己兩巴掌,他做過的錯事太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會踩雷。
陳家男把鎖交還到魏明胥手裏,說:“這不是我的,你收好吧。”
魏明胥終于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只會把陳家男越推越遠,他的确不該在父母面前強撐嘴硬,更不該來見陳家男,于是他再次攔在陳家男面前,說:“你就當沒有我這個人,好嗎家男,你不看我,也看看爸爸媽媽吧,他們也找了你十幾年。都是我的錯,是我犯的錯,你不要遷怒爸爸媽媽,你這樣走了,爸爸媽媽該多傷心?”
陳家男笑了出來:“那你操他們的兒子的時候,他們傷心嗎?”
魏明胥被硬生生釘在原地。
他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他真的是昏了頭了,居然搬出父母來。陳家男的生活已經如此辛苦了,他居然還想因一己私欲而道德綁架他。
就在魏明胥發呆的這一會兒,陳家男已經繞開他,推門出去了。
魏明胥茫然地站在房子裏,陳家男并沒有從這個家裏帶走什麽,家裏一切都保持着原狀,洗過的床單被罩、沙發巾、桌布、窗簾,都整整齊齊疊放在沙發上,陳家男說得不錯,他已經給家裏這些陳設整個換新。
衛生間裏也打掃得很幹淨,陳家男之前那麽喜歡買護膚品,買香薰香水,但現在,整個置物架上空空蕩蕩,陳家男為了“自證清白”,還在置物架上貼心地貼了一張便利貼:大部分都挺貴的,我不方便處理,也不舍得扔掉,放在底下櫃子裏了,随意處置。
魏明胥苦笑,陳家男寧願離開,也不肯承認是自己的弟弟,寧願相信以後還會有新的人住進來,也不願相信他的心意,不得不說魏明胥的确是非常失敗,不論是做兄長還是做情人。
魏明胥頹唐地坐在衛生間裏,面對着敞開的櫃子,和裏面擺放整齊的瓶瓶罐罐面面相觑,正在看着,他的電話響了,是Laura打來的。
“老板,就在剛才,陳先生買了一張機票,是飛回他的老家。”Laura說。
魏明胥無聲地嘆了口氣,說:“知道了,以後不用再盯着他的動向了。”
父親說得對,他的确需要遠離陳家男,才能讓陳家男的心冷靜下來。魏明胥知道,自己必須要學會克制和忍耐了,他要學着給陳家男一段時間和空間,也給他們兩個一點點機會與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