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龍神歸夢
事情定下來,陸寒霜跟随兮淵去了他的房間, 領到物品名錄。
《天地書》三冊, 上冊已尋回, 中下兩冊丢失,毫無意料, 陸寒霜選了中冊。
借此機會,陸寒霜提出要借用《天地書》上冊。
筆尖微頓, 兮淵沒有立刻表态,繼續提筆揮墨,行雲流水, 待“《天地書》下冊”幾字完成, 擱筆輕拂紙面,墨跡瞬間陰幹。
長指根根淨白, 一絲不茍地折紙為鶴, 兮淵垂首時專注而認真。
陸寒霜沒有催促打擾,靜靜等着他停下手。
小小潔白信鶴靜躺掌心, 輕吹口氣, 便活靈活現扇動白翅, 兮淵遙指遠處,目送紙鶴載着試煉目标信息出了青雲峰, 飛往掌門師兄的居所, 這才收回目光, 望向不驕不躁等待一旁的小孩。
室外驕陽射入,迎面灑落小人兒半身, 卻未能給他染上分毫暖意。
旁人不喜兮霜涼薄冷清,兮淵倒很欣賞這副冰心雪骨。
“你要上冊何用?”
陸寒霜坦然直視兮淵,任由男人探究他眼底深處,黑眸裏盛滿金輝,沒露一絲心虛。
“鬥樂時我能策反別鶴的音力,全因參透了他的力量本源。我聽說《天地書》是一本自行書寫的奇書,必然有溝通天地的力量。我借下冊參悟,可尋找另外兩冊。”
兮淵沒有發表意見,擡手招來藏入錦盒中的《天地書》上冊,遞給陸寒霜。
指頭寬的薄薄一冊,頁軟而堅,非金似玉,光華流轉。
“你慢慢參悟,莫弄丢就行。”
陸寒霜拿着書向兮淵告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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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鷺前來尋找兮淵,與陸寒霜在門口狹路相逢,點頭示意一下,讓小孩過去,擦身而過時不經意瞥見小孩随意捏在手裏的書,瞪圓了眼睛,“你手裏這是——”
不等別鷺跨前一步攔住小孩去路,室內恰時送來溫言潤語。
“進來。”
別鷺戀戀不舍從書上挪開目光,跨進門便朝兮淵抱怨,“師叔,我好幾次問你求書,你不是都說《天地書》貴為天地至寶,以不可随意示人來婉拒,好似我碰一下都是玷污這書,怎地把這寶貝給了一個總角兒童就不侮辱書了?”
兮淵充耳不聞,別鷺滿腹委屈,“你都沒見他就那麽随手把這大寶貝拎着出門,像拿着雞鴨魚肉菜一樣尋常,換我早捧在掌心哪敢這麽怠慢?我說師叔你怎就對他那麽好?這麽一個陰陽怪氣的小孩到底哪裏值得您老人家另眼相待?”
“找我何事?”兮淵沒理會他的委屈。
“還不是華俜那事。”別鷺氣哄哄坐在兮淵下首,道,“你這桃花太多也不是好事,本來簡簡單單事鬧得一波三折。”
這事說起,便要從禁地消失開始。
兮淵一直尋找禁地失落物品,其中與他元嬰同時消失的兩生鏡更是重點目标,八年前有人得到線索,寄給兮淵,結果中途被華俜攔截,華俜帶着線索消失。別鷺再去尋提供消息的人時,那人已死。
自此,數年間遍尋不着華俜蹤跡,再無兩生鏡消息。
直到不久前,一位渡海的過客發現疑似被追殺的華俜,他們一路追着消息尋去,遇到奄奄一息的華俜,領回了兮霜。
想到這事,別鷺表情有點微妙,“華俜女修的屍體送回華峰,華峰大師姐就驗了屍,剛來了消息,說是華俜胞宮有異,觀其色像是因常年食用了傳說中的龍睛果的緣故。”
“龍睛果……”兮淵垂首思量。
龍睛果有價無市,于孕子養胎極為有益,煉丹食用,連子嗣樣貌出生年月靈根等等都能更改,是各修真世家夢寐以求的。
它無市,只因全天下唯有龍吟海的歸夢島生長這種植物,可自龍神選擇于歸夢島歸隐,便隐去整座島嶼,世間自然不會再有龍睛果,何況還是常年食用。
兮淵心裏有了數,對別鷺道,“你去喚別螢過來,再找兮霜取一根頭發。”
別鷺行動迅速,先去叫人,再去要頭發,等他撚着發絲回來,兮淵正詢問別螢歸夢島的情況。
兮淵自禁地出了事,一直忙碌,再沒親自去歸夢島,期間都是讓別螢定期拜訪。
“你去拜見時,可發現島上有女修生活的痕跡。”
別螢低着頭道,“每次上島我都小心翼翼跟緊昔語,不敢随便張望,并不清楚。”
“那便把這幾年來上島的所見所聞盡數道來……”
別螢說了許久,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尋常事,兮淵側耳聽着,面若春風,眸中卻似有細雨蒙蒙,讓人辨不出其中深意。
待她說完,兮淵揮揮手讓她下去,別鷺這才上前,等別螢走遠,皺眉道:“師叔可是懷疑華俜失蹤期間人在歸夢島。”
“非是懷疑,已是确信。”兮淵擡眸,示意別鷺坐下。
別鷺坐下,不解道,“可聽別螢師姐所言,她在島上別說沒見到多餘的人與物,除了引路的昔語,連問今都沒見過。”
“正因未曾見過,才露出端倪。”
別鷺一敲掌心,想明白了,“原來如此!咱們每次去時都是自己尋路,問今與昔語一心侍奉龍神不離左右,根本沒‘屈尊降貴’來引過路。別螢初登島不識路,昔語帶她一回情有可原,可次次都帶就有些不尋常了。”
別鷺渾然忘記掌中之物,發絲飄然落下……
兮淵接住一縷,黑黑青絲置于淨白掌心,太過細軟而微微蜷起頭尾,讓他想起當它在小孩頭頂時柔軟蓬松的樣子。
“昔語這樣好像生怕別螢随便亂走看到什麽。”旁邊別鷺猶在激動,“華俜不是愛你至深,你說她這孩子是和誰留下的?”
問今?昔語?總不成是龍神吧?
別鷺越猜眼睛越亮,藏着八卦之意,向師叔尋求答案,卻見男色無雙的男人閉上驚豔世人的眸子,長指撥弄掌中發絲,是在推命。
指尖每撥一回,發絲細一圈,來來回回,待發絲被消磨耗盡,掌心空無一物,兮淵終于睜開了眼。
低語,“竟是昔語。”
“昔語?師叔你算出兮霜是他的孩子?”
別鷺思維一發散,想了許多。
“華俜為你尋鏡消失,偷鏡被追殺,莫非這兩生鏡去了歸夢島?可鏡子本是龍神放于禁地,龍神不會不告而取,那就是侍從們自作主張偷的?許是想在災變的事情上參一腳!可又是怎麽在龍神眼皮子底下瞞過去的?華俜生子或許是為了潛伏下來取信昔語,可昔語呢?以前多少女修借着想接近他抱龍神大腿,全被他冷臉拒絕羞辱一遍,清高得厲害,一門心思挂在龍神身上,怎會願意與外界女修生子?”
兮淵握緊空掌,“求血。”
“血?難不成是歸夢島的龍血儲量不夠,結界快鎮不住了?”結界需要龍血為引,天地間除了龍神與繼承蛟龍血脈的兮淵,便是承龍神骨血的兩位侍從可替。前兩人威名太盛,倒沒有人明着要血,後兩人龍血不純,要經過提煉方可使用。
昔語不願取龍神的血,便想着自己生個血庫?
可邏輯說不通啊……
依照昔語對龍神的用心,若結界有問題,昔語早急得火燒眉毛,寧可掏空大半血精煉一下,足夠結界撐個十年半載,哪會舍近求遠,找人慢慢生孩子?
別鷺眼睛盯緊師叔等答案。
兮淵垂首低語,“懷胎七年,生而七歲,于陰年陰月陰日逢魔時刻。”是算計着生個祭子。
聲若微風,還沒吹到別鷺耳邊便散了,別鷺沒聽清,追問一句,兮淵卻沒再多談。
“這其中必有隐情,我要親去歸夢島探一探虛實。”
兮淵說完,別鷺便道,“可別螢不久前剛剛從歸夢島回來,師叔你再突然造訪不是顯得很奇怪,打草驚蛇了怎麽辦?”
“兩生鏡終于尋回一面,我自感辜負龍神期盼,特去還鏡請罪,怎是突然?”
“這個妙這個妙,那師叔你何時動身,我也跟着你去吧!”
兮淵搖頭,“兮霜還有試煉,我去歸夢島恐照料不及,你留下幫我看顧他,若有要事,立刻傳訊于我。”
別鷺撅起嘴,不樂意道,“師叔你就直說了吧,其實外面的流言是真的吧?兮霜根本不是昔語的孩子而是你的!”
兮淵溫和似佛,滿臉仁善之光凝視別鷺,堵得他說不下去。
待別鷺讪讪住嘴,兮淵目光滑向窗,斜斜望見對面屋門一角。眼中一成不變的溫和已被嘴角揚起的春風吹拂,蕩出波波漣漪,波光璀璨。
兮霜房間門窗緊閉,不知小孩參悟得如何了?
……
陸寒霜花費整整三日,用強大神識烙印下整部書,再開始參悟本源,隐約辨明方向。
他下山尋書,一路乘靈舟飛過山川河流,記下各結界區域,比照買來的輿圖。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此界地形早已面目全非,但他仍從中尋到洪荒時熟悉的山水草木,心間便有一團暗火湧上。
燒得他滿目赤紅。
閉了閉眼,盡數壓下胸腔裏噴湧燒灼的負面情緒,繃着冰冷的小臉,跳下靈舟,時間緊迫,他此一行只為尋書,剩下的,來日方長。
兩冊書的方位離得很近,陸寒霜擡頭,竟望見前方高樓牌匾書寫:修真聯盟總部。
想到修真聯盟與兮淵的恩怨,他們私藏了書,陸寒霜并不意外。他利用強大的神識屏蔽了小小身子,趁夜潛入。
《天地書》中冊藏在聚寶閣裏,上有機關,只要觸及便會驚動護樓的化神大能,尋常修士想避開大能耳目,難于飛升,但陸寒霜神識強大,想抹去機關上的神識印記輕而易舉,取書的過程十分順利。
他裝起中冊去尋下冊。
拐角來了一夥巡邏的修士,閑聊的聲音隐隐約約傳來。
“……我聽說上次天地異變,那邊那個地方不過百年大劫,咱們這卻耗費了千年,這次災變光看前期耗時,不出意外又是一個千年,怎就對咱們這如此苛責、煎熬?”
“誰知道呢……”
“……多虧咱們聯盟的長老們睿智,早早拿到《天地書》研究災變規律,算得先機,先去磨一磨那邊的元氣,省得咱們這邊熬得油盡燈枯,陰溝裏翻船被另一邊的人踩在腳下。”
“先機?又算出什麽先機?上次算出一種珍貴靈植即将消失,沒日沒夜讓咱們采集,炮制、儲存夠一甲子使用的量。這次可是跟前幾日往魔域大量派人有關?”
“可不是,這次似是說有一種魔花要傳到另一邊了,上面與魔族握手言和,秘密催熟,大量培植,就指望它們能去那邊禍害一番。”
陸寒霜臉色微冷。
話者毫無所覺,邊說邊打哈欠,聯盟這些年東邊調兵西邊遣人,為了災變一事忙得腳不沾地,話者剛剛不眠不休在斷崖雪嶺上采摘了數月的珍貴靈值,回來沒有休整又被分來巡邏,疲得厲害,走路都有些打飄。
他搖頭晃腦想起精神,見前方的夥伴已經沒了影,趕忙跟上。
才走一步,一個聲音傳進腦海,“還請留步。”
修士渾身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剛要大喊一聲有賊,一只稚嫩小手輕輕搭上他脖子,“莫要自尋死路。”
修士微微轉頭。
一個小孩憑空出現,半懸空中,垂眸輕道,“剛才你所講之事,我很感興趣,還請細述。”
接連兩個“請”字,卻沒能讓修士感受到禮遇,反而有股諷刺。無論是脖子上柔軟稚嫩的小手,還是小孩極具欺騙性的小臉,或者這個脆弱不堪的小身板,都散發出一種不動聲色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