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
11
我站在花園當中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欣賞着下面的秋色。秋風正同我的披風玩得不亦樂乎,一片醇厚的午後陽光,沐浴着整片宮殿。空氣有些清冷。一捧落葉,猶如旅鼠一般從我身前掠過,匆匆越過下面的小徑,窸窣着飛到了半空中。
不過,我可不是來這兒欣賞景色的。之所以會停在這兒,是因為我剛剛阻斷了一次主牌連接。這已是今天以來的第二次了。第一次發生在早些時候,當時,我正忙着将一串猶如金箔一般的咒語挂到混沌之上。據我猜測,試圖聯系我的人,若非蘭登——想必是因為我回安珀之後,還未向他彙報近況這件事而惱火了——便是盧克,興許他已經痊愈,正打算尋我幫助,好開始針對鎖鑰的行動。他們倆之所以會同時浮現在腦海之中,是因為恰恰他們兩人,是我最不想見的。而且,雖然各有各的理由,但我敢肯定,他們倆想必都不會喜歡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呼叫漸漸減弱,最後消失了。我下了小徑,穿過籬笆,進了花園。我并不想浪費一條咒語來掩蓋我的行蹤,于是選擇了左側的一條小路。在它前面有不少林木,可以遮住我的身形,以免有人從窗內偶爾探頭時,看破我的行蹤。原本,我是可以使用主牌來避過的,但那張牌只會将我送往主廳,而我,又不知道何人會出現在那兒。
不過,我自然是要朝那個方向去的……
我照着先前出來時的路,原路返回,穿過廚房,順便給自己做了一份三明治,倒了一杯牛奶。接着,我沿着後面樓梯,略顯鬼祟地進了我的房間。神不知鬼不覺。一進屋,我便扣上了先前放在床頭的佩劍帶,檢查了一下長劍,插上了一把我從混沌帶過來的短劍,一并挂在了佩劍帶另外一側。這短劍是從皮特戴福爾·伯奎斯特那兒得來的禮物,一個我在一次贊助推介會上認識的人(一名普通詩人)。一張主牌也被我別在了左袖當中。随後,我洗了手和臉,刷了牙。接下來,便沒有拖延的理由了。我得去做一件自己害怕的事情,它對我接下來的計劃舉足輕重。突然間,我好想念我的帆船,好想就那樣無所事事地躺在沙灘上,可……
可我還是離開了卧室,回到樓下,沿着來時的路走了過去。沿着後面的走廊,我向西而行,一路上聽着腳步聲和其他聲響,有一次還閃進了一個小房間當中,好讓一夥不知名的人過去。此刻,決不能讓任何人看破我的行蹤。最後,我轉向左側,往前走了幾步之後,再一次等待了幾分鐘時間,這才進了主通道,朝着大理石主餐廳走去。四下裏不見一個人影,好。我沖向了最近的一個入口處,朝裏瞥了一眼。太棒了,整個地方空空如也。這地方原本便不常用,雖然此刻還不到尋常用餐時刻,但我還是拿不準會不會碰巧有慶典什麽的。
我走進餐廳,來到對面。後面是一條漆黑又狹窄的走廊,通常在通道口或是後面的門口那兒,都會有一名侍衛。雖然侍衛會有出入記錄,但所有的家族成員,都有可能會經過這兒。不過,也只有等侍衛執勤完畢,進行彙報之後,他們的隊長才會知悉此事。到那時,對我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托德,身材不高,但卻健壯結實,留着胡須。見我過來,他趕忙舉斧敬禮。那斧子,剛剛還靠在牆上。
“稍息。忙嗎?”我問。
“說實話,不忙,先生。”
“我要下去,但願這上邊能有一些燈籠。那梯子,我也跟大家一樣,不大熟。”
“我來執勤時檢查過了,裏邊有不少,先生。我這就給您拿一盞出來。”
這樣也好,可以幫我省卻一道咒語,我暗暗思忖道,每一個細節,都有可能會有幫助……
“多謝。”
他打開門,托住,三只燈籠現了出來。他挑中了第二只,拿回外面,在走廊中部一支碩大的蠟燭上面點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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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在下面待上一會兒,”我接過燈籠時說道,“等我完事後,你可能已經換崗了。”
“沒問題,先生。小心腳下。”
“放心,我會的。”
長長的螺旋形樓梯,轉了一圈又一圈,四下裏幾乎目不能視,唯有下方,有幾支帶了燈罩的蠟燭、火把或是燈籠,零星地懸在正中的立柱之上,反倒是讓恐高症患者更加不寒而栗。身下,便只剩下了這些星星點點的燈火,絲毫看不清遠處的地面或是牆壁。我将一只手搭在欄杆上,另外一只手将燈籠舉在身前。濕氣越來越重,還有黴味,寒冷就更別提了。
再一次,我試圖數清腳下的梯級。不過,還是老樣子,過了一會兒之後,便不知道數到哪兒了。等下次……
一圈,又一圈。往下,再往下。青天白日下的午夜思緒……
不過換句話說,我曾聽弗蘿拉說第二次時便會容易許多。她說的是試煉陣,希望她是對的。
安珀的大試煉陣,秩序之标,同王庭的大洛格魯斯,混沌之兆,分庭抗禮。二者之間此消彼長,是萬物之源。只要同二者之一扯上關系,一旦失去控制,那你就完了。唯有我,蒙上天眷顧,二者兼備。我沒有任何可供參照的對象,來證明這樣是否會讓事情更加艱難,只是它确曾讓我相信,其中一個一旦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記,那換成另外一個時,便會難上許多,而且它們真能給你留下記號,兩個都是。從某種角度來說,當你經歷這種情形時,你的身體會被打散,然後再按着宏大宇宙的原則,重新進行組合。這事聽起來是那麽高尚、神氣、不可思議、崇高和有趣,但實際上,卻讓你痛不欲生。這便是我們獲得能量時所付出的代價,沒有任何宇宙原則要求我必須說我很享受。
試煉陣和洛格魯斯都能賦予各自的門徒以獨自穿越影子的能力。所謂的影子,便是對無限的現實大千世界的統稱。除此之外,它們還給了我們其他一些能力……
一路盤旋而下,我漸漸慢了下來。同上一次一樣,那種微微的眩暈感又回來了。至少,以前還從未曾想過會故地重游……
當地面終于映入眼簾時,我再次加快了步伐。一條長凳,一張桌子,幾排架子,數口箱子,一盞将它們一一照出的孤燈。通常情況下,此處應該有一名侍衛在值守,但我一個也沒看到。不過,也有可能是巡邏了。左邊有一些囚室,用來關押那些倒黴的政治犯,任由他們在裏邊亂爬亂撞,最後漸漸患上失心瘋。我不知道此刻還有沒有這樣的囚犯。但願沒有,父親便曾是其中之一,從他所講述的經歷來看,這地方可不那麽好熬。
踏上地板,我停下腳步,喊了兩聲。只聽到怪誕的回聲,沒有回答。
我走到架子前,又拿了一盞燈籠。多帶上一盞,以備不時之需,我很有可能會迷路。随後,我拐向了右邊。我所期待的那條隧道,就在那個方向。許久過後,我停下腳步,舉起了燈籠。按道理,我已走了不遠了,但隧道口依然不見蹤影。我望了望身後,崗亭還在。我一邊搜索着上次來時的記憶,一邊繼續往前走去。
最後,我終于聽到隐約的聲響。我的腳步聲突兀的回音。似乎有一面牆,一片障礙物,離我已是不遠。我再次舉起了燈籠。
沒錯。前方黑魆魆一片,周圍是灰色的石頭。我朝着那個方向走去。
黑暗,幽深。伴随着燈光滑過那些參差不齊的岩石,在石壁上投下斑駁的亮光,不斷有影子閃現出來。随即,左手邊出現了一條寬敞的通道。我走了過去,穿行其中。似乎很快便會出現另外一條。沒錯,兩條……
第三條越發長了起來。随即是第四條。百無聊賴之下,我無端地想,這些隧道都會通向何方?光怪陸離的岩穴?驚世駭俗的美?另外一個世界?死胡同?儲藏室?改天吧,興許,等到有時間又有心情了……
第五條……
随後又是一條。
我想要的,正是第七條。來到它跟前,我停下了腳步。隧道并沒有多長。我一邊想着那些曾經來過這兒的人,一邊邁開步伐,朝那扇厚重的包了鐵皮的大門走去。右手邊的石壁上,插着一支鐵鈎,上面挂着一把碩大的鑰匙。我将它取下,開了那門上的鎖,再将它挂回原處,我知道,等到侍衛巡查到這兒時,會把這門再次鎖好的。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已不是第一次了——如果鑰匙就挂在這兒的話,那為何還要鎖這扇門?這反倒讓人覺得裏邊會有怪物跑出來一樣。我曾打聽過這事,但似乎沒人知道确切答案。老規矩,他們便是這麽告訴我的。傑拉德和弗蘿拉都不約而同地讓我去問蘭登或是菲奧娜,而他們倆又都覺得本尼迪克特興許知道,可我不曾記得自己問過他。
我用力推了推,毫無動靜。我放下兩只燈籠,再次奮力試了試。只聽得吱呀一聲,那門緩緩地退向了裏邊。我拿起燈籠,走了進去。
那門在身後自動關上了,弗拉吉亞——混沌之女——猛地動了起來。我想起了上次來時的情形,明白了為何別人來這兒時,都沒有如我這般,多帶上一只燈籠。從試煉陣那漆黑而又光滑如鏡的地面上所透出來的幽幽藍光,已足以将整個岩穴照亮。
我點起了另外一盞燈籠,将第一盞放在了試煉陣末端,而将第二盞帶在了身上,打算将它放到另外一頭,以備不測。試煉陣所散發出來的光線,原本已足夠我行事,但我看重的不是這個。那東西詭異而又冰冷,令人望而生畏。手邊多一點自然光,會讓它的樣子看起來沒那麽可怖。
我走到試煉陣開始的地方,細細研究起那些錯綜複雜而又雕刻繁複的線條。雖然心底裏的恐懼不曾減輕一絲一毫,但我還是命令弗拉吉亞安靜下來。如果這真是我體內的洛格魯斯有了反應,而我此時又帶上了試煉陣,若是強行進行壓制,讓其平靜下來的話,會不會适得其反?徒勞無益的推測……
我試着放松下來,深呼吸,閉了一會兒眼,做了幾個深蹲,沉下了雙肩。再等,亦是徒勞……
我睜開雙眼,将一只腳踏到試煉陣上。霎時,火花從腳邊迸發出來。我又向前邁了一步,火花更烈,還伴随着一聲輕微的爆響。又是一步,腳下已有了阻力……
一切都回來了。第一次來時的感覺,那份寒冷,那種震驚,以及那些容易與艱難。在我體內某處,似乎已存了一份試煉陣,從它上面,我恍然看到我過了第一道彎。阻力漸漸加強,火花四濺,頭發倒豎,噼啪的爆響聲不絕于耳,震顫連連……
我來到了第一層幕幛處,如同走在風道之中一般。每往前移動一寸,都得費上移山般的心力。需要的,不過是意志。一旦半途而廢,結果将不可想象,而且在某些特定的地方,想要重新來過,簡直比登天還難。穩住身形,持續發力,此刻,唯有這條路可走。只消再堅持片刻,我便能夠過去。接下來便會輕松許多,而真正的殺機,在第二層幕幛處……
轉,再轉……
我過來了。我知道,接下來會稍微輕松上片刻,于是,腳步便自信了許多。興許弗蘿拉說得沒錯,這部分似乎确實比第一次來時容易了些。一道長長的拐彎出現在眼前,随即又是一道之字形回環。火花已經濺上了腳背。那些不堪的4月30日,又湧回了腦海,還夾雜着王庭當中的明争暗鬥,為了能夠成功坐上那個寶座,人們巧取豪奪,屍骨累累,血流成河。不會再有了,那一切,同我都再也沒有了關系,我早已放手。他們興許做得更加道貌岸然一些,但那兒所流的血,遠比安珀要多得多,而所為的,不過是一些蠅營狗茍……
我咬緊牙關。此時想要專心致志地應付眼前的兇險,已是萬難。自然,這也是考驗之一,我也并沒有忘。再來一步……刺麻的感覺,已經一路爬上了雙腿……四下裏的噼啪聲,已如狂風一般……一步步向前挪去……擡起,落下……頭發早已倒豎了起來……轉彎……用力……搶在秋日的好風之前,将“星暴”帶到海上,盧克掌帆,海風猶如群龍齊吐一般,從身後吹來……又是三步,反彈之力陡增……
此時的我,正置身于第二層幕幛之上,局面突然間變得猶如在泥坑當中推着一輛汽車前行一般……我将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到了身前,前方洶湧而來的反抗之力,綿延不絕。身體猶如被凍僵了一般,每一個動作都慢到了極點,火花已經蔓延到了腰部,将我籠罩在了藍色的火焰當中……
心底裏的專注在被不停地撕扯着。就連時間,似乎也已離我而去。只留下我這樣一個沒有過往而又沒名沒姓的存在,用盡所有的一切,對抗着經年累月的怠惰。整個世界,似乎都已平衡到了極點,而我邁出去的每一步,都有可能會被中途凍住,等一切風平浪靜之後,給你留下一份完整的意志,将其滌蕩一清,以昭示這樣的歷程,遠非凡胎肉體所能抗争……
一步,又一步,我終于過去,猶如蒼老了好幾個年頭。繼續前行,雖然前方就是大回環,雖然它殺機四伏,長且神秘莫測,但我知道,我一定能夠過去。同洛格魯斯完全不一樣,這地方的力量錯綜複雜而又虛無缥缈,令人難以捉摸……
整個宇宙似乎都在我身旁旋轉了起來,每一步都讓我覺得自己正在逐漸消解,又重新聚合,不斷地被擊得支離破碎,又不斷地被拼合到一起,潰散、重聚,死死、生生……
向外,往前。三道回環過後,一條直線接踵而至。我繼續向前推進,頭昏腦漲、惡心反胃、汗流浃背。直線終于結束,一系列弧線随之而來。轉,轉,再轉……
當那火花漸漸向上合攏成一個耀眼刺目的籠子,等到雙腳再次猶如灌了鉛一般時,我知道,那最後一層幕幛,就在眼前了。那令人窒息的沉寂和恐怖的推力……
只是這次,我心底已有了一些防備,我死命向前,篤信自己肯定能過這一關……
我終于做到了。前方已經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弧線。不過,這最後三步也有可能是鬼門關。它似乎已經将你了解了一個透,而這試煉陣,好像也不情願放你。我苦苦支撐,腳踝處痛徹心扉,猶如一場長跑,已到了盡頭。兩步……三……
出來了。靜靜地站上一會兒,氣喘如牛,體若篩糠。一切都安靜了下來,靜電、火花全都沒有了。若是這也不能将那些藍色石頭的陰魂沖刷幹淨,那我就不知道究竟還有什麽東西能夠做到了。
現在——在一分鐘之內——我想去哪兒便能去哪兒。就在此時,就在剛剛經過了洗禮的此刻,我有權要求試煉陣将我傳送到任何地方。這樣的機會,如若浪費,便是暴殄天物。要不,讓它将我送回房去,免得再去爬那回旋樓梯?不。我志不在此,稍等……
我整了整衣衫,捋了捋頭發,檢查了一下武器和藏好的主牌,靜候着我的脈搏平靜下來。
盧克,是在四界鎖鑰當中同他的前密友兼同盟德爾塔打鬥時,被那個亡命之徒——那個德薩克萊翠西的孽種——打傷的。德爾塔此時想必已倒向了那鎖鑰的主子,但他對我來說,除了有可能是一個小小障礙外,簡直一文不值。雖然時間有所不同——這中間的差異興許并沒那麽大——但在他同盧克生死相搏過後不久,我便見到了他。當時,我通過他的主牌聯系他時,他似乎正在那鎖鑰之中。
好吧。
我細細想了起來,試圖在腦海中重建當初見到德爾塔時的那個房間。記憶之中的畫面非常簡陋,試煉陣到底需要多少信息,才能管用?我回想起了石牆的質地,小窗的形狀,牆上那塊殘破的挂毯,地板上的草墊以及他沖上前來時,身後所露出來的一條矮凳,還有就是他頭頂上方石牆上的那條裂縫和一些蜘蛛網……
我盡可能地将它們拼湊成一幅清晰的畫面,并将意念集中到那兒,我想去那個地方……
我出現在了那兒。
我手按劍柄,飛快地轉過身去,但屋內除了我,空無一人。屋內有一張床、一個衣櫥、一張小小的寫字桌以及一口箱子,這些,全都未曾在我那幅簡陋的畫面當中出現過。天光,從那扇小窗當中,透了進來。
我走到那屋子的唯一一扇門前,站了一會兒,凝神細聽。外面鴉雀無聲。我将它打開一條縫,它開向左側,一條長長的走廊露了出來,上面空無一人。我将那門再打開了一些,只見正對面有一架樓梯,通向下方,左邊則是一面空空如也的牆。我走出去,關上了門。向下還是向右?走廊兩側都開着幾扇窗戶。我走到右側離我最近的一扇窗前,看了出去。
只見下方是一個方形院落,我離院落一角不遠,左右兩側皆有建築,四面相接,唯有右上方有一個出口,似乎通向另外一個院子。再看那個院子,只見當中有一棟非常宏偉的建築,鶴立雞群一般矗立在周圍的建築當中。下方的院子當中,大約有十來個士兵,幾乎每個出口都有,但不像是在執勤的樣子,只是在空地上面忙活着擦拭、修理器械,其中兩人身上還纏着厚厚的繃帶。不過,大多數人似乎都還具備快速反應的能力。
在院子遠處一側,擺放着一個奇怪的殘骸,看起來有點像是損毀了的風筝,卻有幾分眼熟。我決定沿着走廊向前,它和那院子平行,似乎能将我帶到外圍的那些建築之上,能夠讓我好好觀察一下隔壁院子當中的情形。
我一邊留意着四下裏的動靜和聲響,一邊向前移去。一直走到拐角處,四下裏依然一片死寂。我在那兒又等待了一會兒,再次細聽。
什麽動靜都沒有,我這才轉了過去,但随即愣住了。坐在右側窗臺上的那個人也是。他身穿鎖子甲,頭戴皮帽,腳蹬長靴,裹着皮制綁腿,身旁還放着一把重劍,但手中卻握着一把匕首,顯然正在修指甲。他看起來很是吃驚,頭猛地朝着我這邊扭了過來。
“你是誰?”他問。
他雙肩一緊,放下雙手,似乎想要撐着窗臺,站起身來。
我們兩人可都真夠尴尬的。他似乎是一名侍衛,但他只要一有動作,不管是明是暗,都絕逃不過我或弗拉吉亞的眼睛,他若是不動,我反而會有些進退維谷。我敢肯定,若是虛張聲勢,肯定吓唬不住他,而且我心裏也有些沒底。我并不想同他硬碰硬,因為那樣會弄出許多聲響。這下,我的選擇餘地便越發窄了起來。只消用上一個我原先就已準備的小小的誅心咒。我便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給幹掉。可像我這麽不願意殺生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浪費那樣一個咒語的。所以,雖然我讨厭倉促間動用別的咒語,但我還是念出了咒語,同時擡起一只手,伴随着一連串靈動的動作,我瞥見洛格魯斯的能量,霎時湧遍了我的全身。那人閉上雙眼,滑回到了牆根處。我調整了一下他的坐姿,仍由他在那兒手捧匕首,發出一連串勻稱的鼾聲。興許一會兒之後,我的誅心咒還會有大用。
過道前方,是一條回廊,兩端似乎都要寬敞得多。這樣一來,兩側的物事便都逃不過我的眼睛,我知道,這下得把另外一個咒語也提前用上。我念出了隐身咒,整個世界似乎立刻黯淡了下來。我原本是想再堅持一段時間再啓用它的,因為這咒語大約只能持續二十來分鐘,而我,還不知道我那份大禮,究竟會在何時出現。不過,此刻情況危急,容不得有半點閃失。我徑直向前闖了過去,進了那回廊,裏邊竟然空無一人。
不過,從此處看出去,四下裏的地形倒是清楚了許多。隔壁庭院當中的情形,已能盡收眼底,看起來非常雄偉,當中矗立着我先前曾瞥見過的那棟巨大建築。那是一棟宏偉堅固的堡壘,似乎只有一個入口,而且還有重兵把守。從回廊對面望過去,我看到外面還有一座院子,圍着一圈高大的圍牆,易守難攻。
我離開回廊,尋見了一處樓梯,幾乎可以肯定,那用石頭砌成的灰色笨重堡壘,我正在找的地方。它上面有着一股濃重的魔法氣息,我即便是用腳後跟也能感覺得到。
我沿着回廊一路小跑,拐了一個彎,在一處階梯上面發現了一名侍衛。我過去時,他若是感覺到了什麽,那也只能是我的鬥篷,所帶起來的微風。我徑直沖下了樓梯,下面是一個入口,連着左側一條黑魆魆的走廊。前面的牆上,嵌着一扇包了鐵皮的沉重木門,正對着內院。
我将門推開,進了門便立刻閃到了一邊。一名侍衛已經轉過了身,盯着這邊走了過來。我避過他,直奔堡壘而去。能量彙聚之地,盧克曾這樣描述過它。沒錯,我越是靠近那個地方,便越能感覺到這股力量的強大。我已無暇考慮究竟該如何去處理它們,引導它們了。不過,我倒是帶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來。
快到那牆跟前時,我折向了左邊。為了探清虛實,快速轉上一圈還是有必要的。剛轉了不到半圈,我便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很顯然,這地方确實只有一個入口。除此之外,三十英尺以下的地方,不見一扇窗戶。整個地方圍着一圈高高的鐵栅欄,尖端鋒利封閉,而栅欄裏邊,又是一圈深壕。不過,最令我吃驚的,卻不是這些。只見牆根處,遠遠地又出現了兩只巨大的風筝,損毀得都比較嚴重,除此之外,還有三只相對比較完整。不過,眼前較近的一只,倒是印證了我之前的推測。它們正是懸挂式滑翔機。我很想上前仔細看一眼,但時不我待,我的隐身術已不容我再浪費時間去繞上一段路了。我匆匆地繞完剩下的路程,開始研究起了那扇大門。
栅欄前的那扇門緊閉着,兩側還各站着一名侍衛。幾步開外,有一座可移動的木橋,由鐵條加固,橫在那壕溝之上,橋柱上嵌着鐵環,大門上方的峭壁之上建有絞盤,上面連着四條鐵鏈,連着鐵鈎。我在想那橋到底有多沉。堡壘上的那扇門深嵌在石牆當中,約莫有三英尺深,不但高,而且還寬,包有鐵甲,看起來就算是抵擋攻城槌也綽綽有餘。
我來到栅欄前的那扇門前,仔細看了看。上面并沒有鎖,只有一種手工操作的門闩裝置。我将其打開,跑了進去,那兩名侍衛還沒反應過來,我便已經沖到了那扇大門跟前。不過,考慮到當前的環境,也不排除他們具有抵禦非自然攻擊的手段。若真是這樣,那他們即便沒有看到我,只要反應夠快,一樣能将我圍住。而且我有一種感覺,那扇厚重的大門裏邊,其實并沒有上鎖。
我沉思了幾秒,将事先準備好的各種咒語梳理了一遍,同時再次查看了一下院子當中那六至八個人的具體位置。大家都離這邊不近,而且也沒人朝這邊來……
我悄無聲息地摸到那兩名侍衛跟前,将弗拉吉亞放到了左邊那人肩上,下達了速殺令。随即,又飛快地朝着右邊走了三步,舉起手掌,砍在了另外那名侍衛的脖子上,同時一把抱住了他的腋下,以防他倒地弄出聲響。随即,我讓他慢慢坐了下去,背靠着栅欄,位置略微偏向大門右側。不過,此時身後卻突然傳出一聲劍鞘撞擊栅欄的聲響。另外那名侍衛已雙手捂着喉嚨,倒在了地上。我趕忙跑了過去,一把扶着,将他放在地上。我解開了弗拉吉亞,同時飛快地掃了一眼前方,只見對面院子之中的另外兩名侍衛,正看向這邊。該死。
我擡起門闩,溜了進去,轉身重新放下門闩。随即,我匆匆過了那橋,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我先前注意到的那兩個人,已經朝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不過此時,另外一套方案已在我腦海之中成形。我決定試試那更具戰略性的那個到底會有多難。
我紮下馬步,抓住那橋右側離我最近的一個橋柱。橋下的壕溝,似乎有十二英尺深,而寬度,更是這個數字的兩倍。
我開始慢慢直起雙腿,可真他娘的夠沉的,但伴随着一陣嘎吱聲響,我手中的橋柱已經升起了數寸。我略微停了停,喘了幾口氣,再次試了試。又是一連串的嘎吱聲響,往上又是數寸。又是一次……橋柱邊緣慢慢陷進了肉裏,雙掌已經疼了起來,雙臂也慢慢猶如脫臼了一般。當我繃直雙腿,再次奮力向上擡去時,不由得在想,多少人英年早逝,就因為這一驟然的一蹲一起啊。不過我想,這樣的人你想必是沒有聽說過的。我能感覺到我的心髒像是要跳出來了一般。此時,橋柱離地已約莫有一英尺來高,但左側橋柱卻依然挨着地面。我再次發力,額頭上和腋下的汗珠,頓時猶如被魔法催動一般,嘩啦啦流了下來。深吸一口氣……起!
我迅速一蹲,随即直起,左側橋柱終于離開了地面。此時,朝這邊而來的那兩人的聲音,也傳了過來。高昂而又興奮,越來越近。我一點點挪到了左側,手上拖着整座木橋。身前的那根橋柱,橫着凸了出去。好。我繼續移動。左手邊那根橋柱,此時已離開壕溝兩英尺左右。鑽心的劇痛,沿着手臂爬上了雙肩,又上了脖子。再遠一點……
那兩人此時已到了大門那兒,但又停了下來,去檢查那兩名倒下的侍衛。這樣也不錯。我還是不敢肯定,若是放手,這橋還能不能控制得住。它必須得滑進那壕溝之中,否則,我不但白白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而且還一無所獲。向左……
它開始在手中搖晃起來,歪向了右側。我敢肯定,再過一會兒,它便能從我的手中滑落出去。再次向左,向左……差不多了……那兩人已經将注意力從倒下的侍衛那兒,轉移到了木橋之上,而且開始撥弄起門闩。又有兩人從對面跑了過來,我聽到了一連串的呼喝聲。再堅持一步就行。橋現在真的開始滑了起來,我顯然是抓不住了……再來一步。
放手,後退!
我這一側的橋柱重重地砸在了壕溝邊上,木屑紛飛,朝着下邊滑了下去。橋身落下去後,又被彈了回來,在壕溝沿上連撞兩次之後,砰的一聲砸在了溝底。我的雙臂垂在身側,已經失去了知覺。
我轉身朝着門洞而去,隐身咒依然管用,所以我至少還用不着擔心壕溝那一側的流矢。
來到門前,我費盡了渾身氣力,這才将雙手舉到了右側大鐵環上,拉了拉,但絲毫沒有動靜。這玩意兒已經上了鎖,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不過,好歹也得試上一試,我可不是那種輕易浪費咒語的人。
我念出了咒語,這次一下用上了三個。雖然威力頗為驚人,但這咒語還是稍顯拖沓。
我整個身軀為之一震,那門砰的一聲蕩向了內側,猶如被一個穿鐵靴的巨人踢中一般。我立刻走了進去,裏面漆黑一片,雙眼一時還有點适應不了。環顧四周,只見我正置身于一個兩層樓高的大廳之中,身前左右兩側皆有樓梯,向裏蜿蜒而上,連着一個設有欄杆的平臺,直通二層的走廊。下面又是一條走廊,筆直地橫在我身前,也連着兩架樓梯,向下直通後方。決定,得盡快拿定主意……
大廳中央,用石頭砌着一個黑色的噴泉,噴湧的火焰——并非水——直達半空之後,再次落入下面的石盆之中,打着旋,跳躍不休。半空中的火焰呈紅色及橙色,而下面的則是白黃二色,猶如泛着漣漪的水。整個屋內,充斥着一股強大的能量氣息。不管是誰,只要能控制得了這地方的能量,想必都會是一個難纏的敵手。若蒙蒼天眷顧,我可不想輕易去試其鋒芒。
角落處,有兩個身影同時映入了眼簾,害得我差點浪費了一次魔法攻擊。不過,他們不但沒有任何動作,而且還安靜得有點詭異。除了塑像,還能是什麽……
我心念電轉,一時不知道究竟是下去還是筆直向前的好。從理論上來說,将敵人囚禁在黑乎乎的地下室當中,想來要更合理一些,于是我決定下去。可就在這時,那兩尊塑像再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此時,我的雙眼已經适應了屋內的光線,得以看清其中一尊是一名白頭發的男子,而另外一尊則是一個黑發女人。我揉了揉眼睛,過了幾秒,這才意識到我已能看到自己那只手的輪廓。我的隐身咒,正在漸漸消解……
我朝着那兩尊塑像走去。那老人的身上搭着一兩件鬥篷和幾頂帽子,我不由得心裏一動。不過,我還是直接掀起了他那身深藍色長袍的下擺。此時,那噴泉的火光突然熾烈了起來,在那人的左腿上映出來四個字:裏納爾多。是刻上去的,真是一個淘氣的孩子。
他旁邊的那女人一定就是賈絲拉,這倒省去了我到下面去同那些齧齒動物打交道的工夫。擡眼望去,只見她的雙臂也同樣平伸,擺着防禦的姿勢,而有人則在她的左臂上挂了一把淡藍色的雨傘,右臂上則是一件“倫敦霧”牌雨衣,頭上搭配的正是那雨衣的帽子,只是戴得不大端正,而她一張臉,則被畫得猶如小醜一般,胸前那綠色的罩衫之上,也不知被誰給別上了一對黃色流蘇。
身後那火焰愈發明亮起來,我轉過身去。只見那噴泉此時已将那如水般的火焰,噴了足足有二十英尺高,随後又任由它們落回那石盆當中,然後傾瀉而出,漫到了石頭鋪就的地板上,其中最為粗大的一股,已經朝着我這邊湧了過來。恰在此時,只聽得樓上傳來一聲吃吃的輕笑。
身穿黑色鬥篷,頭戴風帽,雙手套着臂铠,只見那名戴着钴藍面罩的巫師,正站在上面的平臺之上,一手扶着欄杆,一手正指着那噴泉。如此看來,一場遭遇戰是避免不了的。原本,我是沒打算同他硬碰硬來着。半空中的火苗,跳得愈發高了起來,形成了一個烈焰熊熊的火塔,當中一彎,頓時向我壓了下來。我雙手一舉一劃,選了事先早已備下的三條防禦魔咒當中最為合适的一個,脫口而出。
空氣中的氣流開始騷動起來,在洛格魯斯的催動下,狂風大作,幾乎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将那火焰倒卷了回去。我調整了一下姿勢,于是它們立刻朝着樓上那巫師襲了過去。随即,他也有了動作,指揮着那火苗,跌回到了噴泉當中,漸漸衰微,最後變成了灼熱的涓涓細流。
好吧,一次平手。我來這兒,可不是同這個家夥一決生死的,而是自行前來解救賈絲拉,以圖能同盧克周旋的。她一旦落到我手中,那不管盧克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安珀都會安然無恙。不過,當我發出的厲風漸漸平息,那吃吃的笑聲又起之時,我發現自己卻不由得琢磨起了眼前這巫師:難道他也同我一樣,在用咒語?還是身處這樣一個能量中心,他已能夠控制這些能量,并指揮如意?若真像我懷疑的那樣是後者的話,那他實際上便擁有了源源不絕的能量源,因此若是任由他施為下去,那我的選擇,要麽是溜之大吉,要麽只能動用我的核武——将混沌召喚出來,把這兒夷為平地——不過後者,卻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畢竟這地方是如此的神